第63章 歡迎回來

楚原要走, 蘇獨不顧一切地翻身下床, 當他腳碰到地面時, 小屋周圍草葉瞬間瘋長——将整個屋子包裹得嚴嚴實實。

楚原停步, 蘇獨就從身後抱住他，道：“你看着我, 楚原！”

“……”

楚原慢慢回身, 看了他一眼。

蘇獨一震。

楚原眼睛已經變成了徹徹底底血紅，連一點眼白都沒有。猙獰黑色紋路漫上他臉龐，和那雙血色眼睛一對比, 說不出邪異驚悚。

這是……入魔了？！

蘇獨沒想到楚原居然會入魔, 他死死抓着楚原不讓他走，道：“你入魔了，我現在帶你會迷淵嶺——”

他不知道怎麽才能讓楚原清醒, 只知道迷淵嶺是他誕生之地, 與混沌也息息相關，那裏應該有辦法……

楚原聽到“迷淵嶺”卻猛掙開他手，盯着他冷冷道：“你想讓我變成混沌？”

這句話陰沉至極，含着說不出戾氣。蘇獨看着男人臉龐上黑色紋路以肉眼可見速度繼續滿眼，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他知道楚原為什麽入魔了。

兩股力量無法融合只是一個原因，但還有一個更重要——

雖然楚原從未說過, 但覺醒了混沌靈魂轉世這個身份後, 他心底一直認為蘇獨喜歡他……只因為他是混沌。

沒有猶豫, 蘇獨道：“你是楚原, 不是——”

不是混沌, 只是他唯一喜歡楚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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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半句話沒有說出口，因為楚原已經轉身沖出了小屋。

屋外密集草葉被輕飄飄撕開一個口子，蘇獨緊跟過去時，就見楚原已經砸入一座山峰之中，深深地陷下一個巨坑。

山峰劇震，山石也滾滾落下。蘇獨踉跄了一下，楚原卻又從巨坑中沖出，揮手又毀掉了另一座山峰。

大山倒塌如平野驚雷，轟隆隆傳出數裏。滿目都是煙塵與混亂，大地龜裂，小屋也不堪重負，搖搖欲墜。

入魔就意味着會肆無忌憚揮霍自己力量，直至力竭身亡。蘇獨知道自己必須阻止楚原，但他稍一施法，身上就是萬蟻鑽心般痛苦……他剛才利用草葉包圍住小屋時，就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蘇獨跪倒在地上，冷汗泠泠落下。他望着空中那道瘋狂破壞身影，蒼白手指捂住了自己心口。

伏桀只是混沌一半丹元，楚原卻是混沌完整靈魂。靈魂加上一半丹元……那麽，是不是還缺一半？

蘇獨踉踉跄跄站起來，身後綻放出八條雪白狐尾，他緊緊盯着楚原，心想，我應該抱住他。

楚原此時并沒有注意到蘇獨那邊動靜，他整個人都陷在一張混亂大網之中，要想掙脫這張網就只能去毀滅，毀滅周圍一切。

耳邊嗡嗡作響，大腦也閃過無數畫面……那是混沌記憶，在那些記憶裏，楚原看見那個男人坐在花海中，微笑着，輕輕撫摸一只小白狐。

他小狐貍……

楚原滿眼血紅，野獸般嘶吼着，恨意幾乎要沖破雲霄。

為什麽是這個男人，為什麽是他們先相遇。

他小狐貍……到底喜 歡着誰？！

往日從來不會懷疑事情，卻因此時心性大亂而被放大數倍。如果楚原有過去記憶，那他也不會入魔至此。

又一座山峰轟然倒塌，楚原卻覺得不夠，他還沒有從那張巨網裏掙脫，他要見血，見到鮮血染滿他雙手，這世間都被蒙上一層血色——

忽然間，有具溫軟身體輕輕抱住了他。

楚原身形一僵，半顆染血丹元融入他體內，細流無數從心髒彙向全身，像能包容一切海洋……楚原心中那只躁動咆哮野獸也慢慢俯下頭，陡然安靜下來。

束縛住他巨網消失了，有人輕輕吻住楚原唇。他眼中紅色慢慢褪去，擡手，緊緊抱住了蘇獨。

他小狐貍在親他。

楚原低頭——

看見了蘇獨冰冷而蒼白臉。

楚原瞳孔猝然一縮。

溫熱液體染濕胸口，像一朵緩緩綻放曼珠沙華。蘇獨對楚原露出一個笑容，又輕輕靠近男人臉龐，在他唇角淺啄了一下。

小狐貍留給他溫度轉瞬即逝，因為很快，楚原看見蘇獨阖上了眼。

楚原原本恢複了深黑眼眸陡然漫上血紅，但是很快，他又将那抹血色硬生生壓下。

他小狐貍從來不喜歡那雙赤紅色眼睛。

蘇獨喜歡……只有獨屬于楚原深黑。

楚原緊緊抱住蘇獨，那雙有力手臂此時正在微微顫抖。

蘇獨安靜地靠在楚原懷中，八條狐尾垂在他身後，像一朵萎靡白薔薇。

他将自己屬于混沌一半丹元，給了楚原。

曾經蘇獨也将丹元存放在獨魂玉中，但那次和現在完全不一樣，蘇獨是硬生生剖出了半顆丹元，當它消失在楚原體內時，也意味着蘇獨失去了一半丹元。

足足半顆丹元消失，意味着什麽？

楚原深深埋下頭，抵住蘇獨冰涼額角。他想将丹元剖出還給小狐貍，但是蘇獨給他一半丹元早已化為力量融入他身體之中……而不是作為獨立個體存在于他體內。

他是個人類，沒有丹元。

楚原肩膀劇烈顫抖，他手指筋骨暴起，眼中滿是猩紅血絲。

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寂，昏天黑日，連空氣都停滞了……忽然間，楚原從衣袖間取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方小小儲物空間，因為早已滴血認主，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會丢失。

記憶複蘇，楚原從空間裏取出一條淺藍色吊墜，還有那枚素戒——在去迷淵嶺之前，他就将這兩件最珍貴東西藏在了儲物空間之中。

楚原緩緩戴上素戒，又攥住了那條淺藍色吊墜。

吊墜裏還有蘇獨最後一條狐尾……是他們兩人當年定情之禮。

楚原定定地凝視蘇獨臉龐，而後低下頭，在他小狐貍唇上落下一個輕柔，而又鄭重至極吻——

随後，他捏碎了吊墜。

……

離那場涉及人妖兩界動亂已經過 去了一個月，戰後複蘇，萬物初生，狐族也迎來了久違客人。

白石初見楚原時，穩重如他，也經不住吓了一跳。

一月不見，楚原變得憔悴至極，眼中滿是血絲，和曾經那個冷靜沉穩楚道長判若兩人。

白石認真打量了他幾秒，發現楚原還是有生氣，并不是個活死人，便重重舒了口氣。

“發生了什麽？”

白石道，“九尾睡着了嗎？”

楚原懷中，一只小白狐抱住自己大尾巴，安安靜靜地睡着了。

楚原沉默地撫摸小白狐絨毛，隔了半晌才道：“他很久沒有醒來了。”

太久沒有說話，他嗓音低沉沙啞，仿佛被砂紙磨過。

白石心中一顫：“怎麽回事？！”

楚原：“我入魔了，他将一半丹元給了我，我又将第九尾還給他——之後便再也沒醒過。”

第九尾融入身體後，蘇獨便變成了小白狐。起先楚原以為他很快就會醒來……但等了整整一個月，小白狐始終在沉睡。

白石猛站起來，看着像是要一拳擂在楚原臉上……但他攥住拳頭，終究是克制了下來。

“把他還給狐族，”

白石冷冷道，“你只是個人類，能陪他也不過幾十年——等他蘇醒後，我們會告訴他你已經死了。”

楚原：“我不會死，也不會把他給任何人。”

他是混沌靈魂，此時又擁有了混沌力量，如果不是自願消散，天地間也沒人能讓他死。

白石怒道：“你——”

楚原擡頭，白石對上那雙深黑眼眸，悚然一驚。

他從未感受到這麽深壓迫力……像是天地之間陡然露出一只深寒眼睛，對渺小蒼生投來居高臨下一瞥。

白石後退一步，冷汗已經打濕了後背：“你到底是誰？”

楚原并未回答，只是平靜道：“他與我命脈相連，我不死，他也會一直陪着我——我比你們更有時間，可以等到他醒來。”

這話從一個人類口中說出太狂妄了，但白石知道，楚原并沒有說謊。

他失力地坐在石凳上，盯着楚原看了很久……最終閉了閉眼，道：“我會轉告給玄墨他們，至于他們怒火，你自己去承擔。”

楚原道：“多謝。”

白石看了眼他懷中小白狐，道：“你之後打算怎麽辦，帶着他回人界？”

“帶他四處轉轉，”

楚原道，“人妖兩界，還有之外地方……他想去，我都帶他去。”

白石想說什麽，最終也只剩一聲冷笑。

“你走吧，”

白石道，“在他沒醒來前，不要再踏入狐族。”

楚原知道這已經是狐族對他最大客氣，略一颔首，抱着小白狐離開了這裏。

和妖界一樣，人界也有諸多事情要處理。楚原才一回去，道界人就蜂蛹而來——雖然楚原沒說，可道界皆知伏桀死于他之手，黑氣也是由他解決。無數人想求見他，但楚原一個不見。

他沿着以前和蘇獨走過地方再次走了一圈，一個人抱着自己小狐貍，沉默無言。

楊垠被一堆事情忙瘋了，好不容易偷閑溜到面館吃面，擡頭便看見一道熟悉身影走過街道，懷裏還抱着一團小白狐。

楊垠愣了一下，起身想打個招呼，但在看見楚原神情時又默默坐了回去。

他大概并不想別人打擾他。

楊垠吃了一筷子面條，再擡頭時，楚原已經消失在了街角。

楚原在人界待了數月，準備離開時，一個人找到了他。

失魂落魄蓁嫣出現在楚原面前，求他帶自己去瑰華最後地方——迷淵嶺。

楚原同意了，蓁嫣便來到迷淵嶺，在那裏看見了一朵迎風飄舞小花。

淚水從她眼中流下，被風吹散，飄到迷淵嶺每一個角落。

後來迷淵嶺就多了一個人類，住着一間小木屋，獨守一朵綻放小花。

有些故事并沒有結尾，楚原抱着自己小狐貍走過很多地方，最終找到了千年前，他們初遇河畔。

當年河邊有棵古樹，樹上綴滿鮮花。九尾天狐坐在繁花枝頭，對少年楚原低頭一笑。

千年已過，古樹已經枯萎。但楚原又種下一顆小樹苗，看着它抽出枝條，又在不知多少年後春天，悄然生出一朵小花。

楚原看着小花緩緩綻放，而他懷中，沉睡了許久小白狐也忽然動了一下。

楚原一僵。

蘇獨困兮兮地擡起頭，第一眼看見是楚原，便彎起了眉眼。

他對楚原伸出手，嘴角揚起笑容如春風繁花，溫柔地拂過人心底：“楚道長，抱一下。”

楚原：“……”

仿佛在沙漠中跋涉多日人終于找到清泉，一時間無數情感湧上心頭，他卻說不出一句話。

于是楚原低頭，緊緊抱住懷中人，又與他交換了一個深情而缱绻至極吻。

歡迎回來，我小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