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醒來的時候天才蒙蒙亮,胡同裏的雞鳴還沒有響起,我迷糊地翻了個身,正好從裴綸懷裏翻出去。

他立刻敏銳地睜開眼睛,看到我以後又閉上,慵懶地把我抱回去:“這麽早起幹嘛,再睡一會……”

“不是說錦衣衛要天未亮就整裝執勤嘛……”

“那是對剛上任的小孩啦,小孩。”他模糊地嘟囔着,一條腿又壓到我腿上,聽起來像撒嬌一樣,“像我這種大人就不用了,而且腰好酸,不想動……”

“我腰都不酸。”

“當然啦,你也不想想晚上是誰出力。”他捏捏我的臉,“我都多大歲數了,還得把您弄得舒舒服服的,容易嗎我。”

臉紅。

“……”雖然說的确很舒服沒錯。我忍不住摩擦他的大腿,愛人之間,光裸又溫熱的皮膚貼在一起十分暧昧。

“又想要?”

這個“又”字搞得我一陣尴尬。我是那麽貪婪無厭的人嗎?我悄悄把腿收回來一點,趁着他不注意又碰一下。

“乖啊,總之讓我再趴一會……”裴綸哼唧了一聲,甩了甩胳膊又睡過去,被子略微滑下去一些,露出強壯寬闊的肩背。

我閉上眼睛感受他均勻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又推了他一下:“你确定你上午真的不用執勤?”

他把頭在我發間蹭了蹭:“真不用……晚上才去呢。”

不知道裴綸說的用全部家底來贖我是不是真的,不過我感覺他确實窮了不少,百福樓的燒鵝也不能想吃就吃了,只剩下看着招牌幹瞪眼的份。

“別看了,真不行。”傍晚出去走到百福樓門口時,他把我戀戀不舍的腦袋轉回來,“再忍忍,嗯?”

叫我忍,那你就不要露出那麽垂涎三尺的表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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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反正我們兩個都吃不到。”我悻悻地收回眼神,順便把他的腦袋也轉過來。

去南鎮撫司的路上,勢必又要經過宣武門。自從城樓上挂了周子才的腦袋以後,我就盡量避免路經那裏,就算不得不走過去,也是兩眼一閉兩腿一撒跑過去的。

走過宣武門城門口那顆腦袋以後,他從懷裏掏出一把碎銀給我:“也別光買菜,有什麽喜歡的小玩意就買點,什麽首飾啊胭脂啊這些玩意兒,這個錢咱還是有的。”

我把錢攥在手心裏美滋滋地點頭,盤算着攢幾天就能吃到燒鵝了。

他笑着拍拍我的肩,捏一下:“晚上也別等我了,早點睡,我晚上可能不回來了,就住營裏。”

“為什麽?”

“夜崗回家都淩晨了,到時候又敲門又吃飯的,怕把你吵醒了。”

“沒事兒!”我立刻竄過去,真誠地仰臉,“我晚上睡得可死了,天塌了都吵不醒我!”又舔舔了嘴唇,悄悄瞥他,“我想讓你回來……”

“行,那我聽你的,回家。”他對我眉眼彎彎地笑,夕陽下他的微笑好看極了,我能分辨得出來,這不是他平常假面一樣的笑,而是真的高興。他一開心我心裏也明亮起來。

忽然裴綸朝街口看了一眼。

開始我還不知道他在瞧什麽,随後街道盡頭便傳來整齊的馬蹄聲,伴随着路人驚慌的叫聲和攤子翻倒的巨響,聽到這個就知道,錦衣衛又開始突擊抓捕了,最近在京城,這類抓捕劇增,搞得城裏人心惶惶,陰氣密布。有人反方向逃之夭夭,也有人不怕死圍過去想探個究竟。那一隊錦衣衛背光飛速趕來,勒馬停在路中央,馬嘶鳴的聲音清晰可聞。

我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像那天謝如風被抓走時,不安又慌張,心髒仿佛被揪緊了。

裴綸把我的手握在手心裏。

我們往前走了一些,隔着幾步遠看到錦衣衛站在圍牆下,朱紅的大門舊漆斑駁,像是千瘡百孔的老紅木,上頭寫着兩個字:周府。

半個太陽沉入夜色中,血紅的殘陽下,這兩個字看得我腦仁發痛,我還記得我被推進周府時一地的血跡,還有那個在我面前口吐白沫而死的周子才。

為首的兩個錦衣衛站在大開的周府門前,好像是在等着什麽。其中一個人是沈煉,另外一個人我從未見過。

這次錦衣衛的行動仿佛是故意公布于衆的,人群在安全的距離外圍了兩層,他們也視若無睹。

不一會響亮哭聲由遠及近傳到門口,是我熟悉的周夫人的哭聲,尖銳又凄厲。

就像那天兩個人押着我走進周府一樣,也是兩個人押着她,只不過她是走出周府,而且大概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後面跟着的錦衣衛牽着一個小孩,剛剛及腰的身高,穿得像個少爺。我聽見鄰裏間有人議論那是周子才那反賊的長子。

“這是……?”

我看向裴綸,他确恍若未聞一樣盯着周府,眼裏有一種我平息不了的隐怒。

接着我就聽見沈煉冰一樣的聲音:“魏彪,你可知你這是輕舉妄動!”他還是像我任何一次看見他一樣,對誰都沒有一丁點善意。

另一個叫魏彪的錦衣衛哼一聲:“輕舉妄動?要說我為什麽輕舉妄動,還不是因為沈大人辦事不利,最關鍵的反書《東郊游記》都找不出來,還需要我們南鎮撫司再跑一趟!”

南北鎮撫司互相看不對眼,這已經是無人不知的常态了。

“那你抓周子才五歲的兒子做什麽?”沈煉像是壓抑着暴怒,“你想從一個不識文章的小孩嘴裏問出什麽情報嗎?”

魏彪按着刀柄,笑:“要怪,只能怪他是周子才的兒子。”

“你……”

魏彪掃視人群,好像看到了裴綸,臉上立刻露出了谄媚的笑容,飛奔過來:“裴大人!”

在響徹天際的哭聲中,他不得不在衆目睽睽下走出人群。

“您給評評理,北鎮撫司這樣幹涉我們的工作,還有沒有天理了!”讓同為南鎮撫司的裴綸給自己評理,怎麽聽都好笑,但裴綸只是盯着沈煉,半天靜靜說道:“沈大人,這樣吧,功勞我們對半分,小孩給你,周夫人給我們,你看如何?”

“功勞……”沈煉喃喃念着這兩個字,突然擡起頭,像是爆發了一樣大吼:“裴綸!你還把人當做是人嗎!”

“那你要我怎麽辦呢?”他也不辯解,只是輕聲問。

沈煉一噎。突然沒人跟他對着幹,他好像也失去了吵架的沖動,良久,他看向魏彪,聲音仍然是冰的:“其實你根本不在乎《東郊游記》在哪裏,對吧?你只想抓人罷了。”

這次說不出話的換成了魏彪。

“就這麽想升到千戶嗎?”沈煉的眼睛裏跳動着火焰,“魏彪,你可真是什麽都幹得出來。”

“裴大人,您看他……”

“行了,你也沒少好處。”裴綸打斷他的話,疲憊地揮揮手,“都回去吧。散了。”

沈煉深深看他一眼,轉身就走,魏彪想跟他寒暄一會,看他懶得應付,也怏怏走了,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他也不管別的,一屁股坐在周府門口的臺階上,撐着膝蓋不知道在想什麽。

夕陽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長。

我跑過去蹲在他旁邊,抱住他的胳膊。

他摸摸我的頭,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無恥?”

“我不覺得你無恥。”我看一眼他的側臉,遲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想讓周夫人死。”

“真的呀?”

“真的,我能看出來。”

他笑出了聲,把頭放在我肩上,對我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不想再做錦衣衛了。”

我沒有發出白癡一樣“啊?”的音節,我也沒有告訴他我早就知道了。

他背對着謝如風那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他把刀抵在周夫人頸側時眼裏的悲涼,他目送沈煉離開時的冷漠,還有他夜裏噩夢時的呢喃,都在我心裏慢慢地融化了,我只是在等他這一句話。

“可我還想跟你一起好好活着。”我對他說。

“誰說我不當錦衣衛就要死了?”他失笑,“我剛剛娶回家一個姑娘就死,讓姑娘守寡,那是人幹的事兒嗎?”

“那你想怎麽辦?”

我看向他,他卻在看着遠方,太陽落下去消失了,夜晚才剛剛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都很熱情,收藏一下子多了很多,也有很多讀者用評論支持我,謝謝你萌~

p.s.吐槽一下,《繡春刀2》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是因為亂入了北齋這個奇怪的角色,感覺沈煉比1要不理智了,而且也更莽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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