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幕低垂。

沈煉再次來的時候,裴綸仿佛早有準備了似的,點亮燭火坐着,嘴裏哼着意味不明的曲調。

沈煉還是像上一次一樣,大刀闊斧地走進來,把佩刀重重橫在桌子上,眼裏一絲一毫的畏懼也無。

“周夫人死了。”他在說一個陳述句。

“是啊,死了。”裴綸給他倒了杯茶水,是早上剩下的,都涼了。我想重新倒滿,他搖了搖頭示意不用。

沈煉一點要喝的意思也沒有,手叩着刀柄,諷刺:“所以,你們拿到反書《東郊游記》了嗎?”

“沒有。”他像是聽不懂沈煉的暗諷一樣,神态自若,“魏彪為的不是《東郊游記》,這你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沈煉怒道:“你是魏彪的上司,你敢說你對他的所作所為一點也不清楚?”

裴綸喝了一口涼水,苦笑:“魏彪姓魏。”

室內頓時安靜下來。燭焰搖曳,帶動着影子也微微搖晃。

“沈煉,我知道你生氣得很,你氣你打壓不了魏彪的氣焰,但你又束手無策。”我看着裴綸的背影,他微弓着腰,顯得有些駝背的樣子。

“不要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樣。”

裴綸笑而不語,從懷裏掏出一本冊子放在桌上,是那天他從周夫人手裏沒收走的書,名叫《東郊游記》。

桌子上的長刀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是沈煉拔刀的聲音。他好像感覺不到殺氣一樣,自顧自地往下說:“幫我個忙吧,我想離開京城了。”

“你說什麽?”

“你不是一直苦于對付魏彪嗎?”他把《東郊游記》往沈煉的方向一推,“拿着它,去找陸文昭大人,告訴他叛徒裴綸私藏反書,在你的審訊下畏罪投河自盡了,魏彪随我連坐,不會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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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煉握着刀的手一緊:“光是你私藏《東郊游記》的罪名,就夠你死了!”

“你會告發我嗎?”他淡淡看着沈煉,兩人毫不退縮的眼神撞在一起,随後他笑了,“你不會,因為你有盼頭了。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麽來找我?我私藏了反書,可是你私藏了周子才的兒子啊。”

“你……!”

“你說得對,我不了解你,但是我知道,我們是同類。”裴綸輕笑,“就像我私藏過謝子元一樣,你不過是在重蹈我的覆轍。”

“你在威脅我。”

“有威脅,但更多的是請求吧。”裴綸長舒了口氣,“沈煉,你還年輕,但是我和你不一樣,我已經到了必須做出選擇的年紀。我細細想過,我這輩子到底害死過多少人呢?想啊想啊,卻數不明白。我剛當上錦衣衛的時候,最喜歡拿着生死簿審問犯人,可是等大了以後,面對刑具,卻連生死薄都懶得打開了。

“審不了人,殺不了人,動了恻隐之心,就當不了錦衣衛了。”裴綸拿出煙抽了一口,燭光裏漸漸升起朦胧的煙霧,“我啊,這條路已經走不下去了,硬撐下去,遲早會沒命。讓我走吧。”

沈煉握着刀的手慢慢松開,他隔着煙圈看着對面的人,他的視野也許正如我的一樣模糊。

“你打算去哪?”沉聲問道。

“誰知道呢,大江南北,京城以外,總有落腳之處。”

沈煉站起身來,把那本《東郊游記》揣進懷裏,拿起佩刀,走到門口忽而又停下,轉身問:“那我還會繼續重複你的道路嗎?”

“那要看你。”裴綸對他微笑,“你呀,可比我要聰明得多。”停頓了一下,他又說,“記得拿你的傘,已經給你晾幹了。”

沈煉不再說話,轉頭就走,他走了好久,裴綸還坐在原地,靜靜看着燃燒的火焰。

我出去一瞧,那把黑傘還是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一動不動地躺着。

三天後。

這段旅途剛剛開始。小船停在京冀山道下的河岸邊,裴綸戴着一頂鬥笠,穿得就像任何一個出京下田的農民一樣樸素,正在河邊上洗臉。

我們已經出京三天了,不知道南鎮撫司有沒有找到那個“裴綸”的屍體。

“好想吃徐記的大肉包子。”他喃喃,在河邊蹲了一會,沖我一笑,“過來。”

我立刻踩着鵝卵石跑過去,蹲在他邊上。

“看看,有沒有覺得很配?”他一把攬住我的肩膀,指着水面裏的兩個倒影,自得,“啧啧啧,這麽一照,顯得我年輕不少嘛。”

我忍住笑,啾地一下親在他臉上。

雖然他還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但是我分明看到他耳根紅了。他把我的頭發揉亂,低聲笑:“又鬧。”

我擡起頭來,遠遠望去,東邊群山連綿起伏,河道在山腳下岔開,流入不同的水域,漸行漸遠,水天一色。這樣的景色我從未見過,不由得感到震撼。

他指向山巒延續的軌跡:“這還不是最美的,再往東邊走,還有虞山、橫水,只要你想看,我們就一起去。”

我順着他的指尖看去,山峰在遠方高聳入雲,仿佛要攀上天際一樣,雄偉而壯麗。

“還有,你不是一直想吃百福樓嗎?百福樓的本家在蘇州,延橫水而下途經蘇州,好吃的多了去了。”

我眼睛一下子亮起來,憧憬地盯着他,他笑了,拍拍我的後背:“看把你饞的。”

他站起來,拍掉身上的泥土:“不早了,走吧。”

我們上了船,裴綸撐船,我坐在船尾向後看,京冀山道離我們越來越遠,輪廓逐漸消失在氤氲雲霧裏,看不分明,卻又若隐若現,露出一點傲骨山脊來。

同時,京城北鎮撫司。

千戶陸文昭看着那本《東郊游記》,淡淡一笑,對左手側的沈煉說:“做的不錯。”說着又瞧臺階下面瑟瑟發抖的魏彪:“把周家的人抓了個遍,結果還是沒有搜到反書,這可不行呀。”

笑裏藏刀,看得人心裏難受。

沈煉懶得再聽下去,行一禮:“大人,下屬還有要案在身,告辭了。”

魏彪和北鎮撫司被他遠遠抛在身後,他大步向前,有錦衣衛跑過來問他:“裴綸那叛徒的屍首找到了,是否還要在陸大人眼下明驗?”

“不用了,記錄在冊,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他冷漠地向前走。

後面的錦衣衛不得不小跑追着,舉起一個本子:“那他的生死簿呢?”

沈煉頓了一下,終究是沒有接過來:“記入案籍,然後按律燒了。”

北鎮撫司的官道長而筆直,兩側是文案庫和牢獄,透着陰冷而肅穆的氣氛。這條道沈煉不知道走過多少遍了,但是這一天他看着前方那扇莊嚴的大門,頭一次覺得這扇門離他異常遙遠。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

寫這章的時候在聽林友樹的《Absolute Zero》,莫名覺得有點燃?

這篇文寫完唯一的感受就是古言真難寫啊!!!!!(開始佩服那些古言很棒的作者了……)

雖然結束的有點倉促,但感覺這是裴綸最好的歸宿了,看電影的時候就希望他和沈煉北齋離開京城以後可以分道揚镳,自己去不知名的遠方過屬于自己的生活,不過老裴還是太講義氣,一直保護沈煉北齋直到最後。

沈煉和裴綸在信仰方面應該是一致的,只不過是貫徹信仰的方式不同,而且沈煉這家夥總裁氣太重了,背負的東西也多,肯定不會像裴綸那樣撒手就能走。

謝謝大家的支持與鼓勵ww這篇文本來就是即興寫的,有一些考據不足的地方,也感謝大家的包容ww

《小天使》那篇也快完結了,然後會更那篇原創吧,還有後輩那篇(不過馬上就開學了也不知道能更多少……),歡迎大家都戳進去瞧瞧并提出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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