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慧文殿大學士秦翰,結黨營私,屢受賄賂,本應處以極刑,以儆效尤。念其為官多年尚算勤勉,今發配北地,永世不得入京,秦府抄沒,充入國庫。秦家三代之內不得參加科考,入朝為官,欽此。”

秦綿總覺得自己正做着一場噩夢,一道抄家流放的聖旨,讓秦家所有人如墜地獄。父親秦翰獲罪被押解入刑部大牢,沒過幾天就因病死在了流放北地的路上。

繼母曹氏生性軟弱,秦家抄家不久,迫于生計,妹妹秦柔竟去給定國公府的二公子做了小妾,沒多久就被正室夫人折磨致死。

弟弟秦文淼年少聰慧,本來應該有一個繁花似錦的好前程,卻因着父親的獲罪不能參加科考,入朝為官。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偏偏秦柔出了事,他為了給二姐讨說法竟被定國公府的下人打成重傷,家中無錢醫治,弟弟就這麽傷重不治而死。

一雙兒女相繼離世,繼母曹氏承受不了打擊,偏趕上秦綿這個繼女在婆家長寧侯府出了事,被侯府休棄,一身是病的扔出府外,大冬日裏,秦綿被活生生的凍死,繼母趕來抱着她的屍體萬念俱灰。

第二天一早,一對凍得僵硬的母女被人發現,路人怕得罪了侯府連一副草席都不敢相贈。

曾經泰安城裏門庭若市的書香世家就這麽家破人亡,秦綿未出嫁時曾是被太後親自褒獎的高門貴女,在泰安城中素有才名,且她還有一副好相貌,在貴女之中數一數二,引得無數世家子弟趨之若鹜。

可她偏偏嫁給了長寧侯府世子梁明澤,秦綿嫁過去之後,也曾過了一段夫妻和睦的日子,雖然侯夫人陳氏對她這個兒媳婦不甚滿意,但表面态度也過得去。

然而從父親獲罪,秦家被抄家開始,侯府從上到下就開始對她極盡刻薄欺辱。本來她覺得這是人之常情,打算從此關門過好自己的日子,幫襯着弟弟長大頂起門戶。可就在這時,她湊巧撞破了公公長寧侯的秘密。

原來,原來秦家所有的磨難,都是長寧侯一手設計的。只因為父親擋了他們的路,他們才謀劃娶她,借機給向來謹慎小心的父親制造把柄。

導致父親獲罪的那封密信是她的好夫君親自藏到父親書房裏的,他心中早有所屬,娶她不過是一個陰謀,怪不得婚後從不碰她一下,還借口心疼她年紀小不肯與她同房。

秦綿當時太過震驚竟一時忘了隐藏行跡,正被長寧侯發現,将她關在一座破落的院子裏嚴密看管。一年的羞辱折磨,心中的仇恨時刻煎熬,秦綿身形愈發消瘦纏綿病榻。

侯府見時過境遷,秦父已死且秦家兒女皆亡,為了斬草除根又施了一條毒計。陳氏不知從何處尋了一個市井潑皮,把他與病得渾渾噩噩的秦綿關在了一處,幸而當時秦綿已經容顏枯槁,病的像鬼一般,那人嫌棄沒有碰她,只是扒了她的外衫,與她躺在了一張床上。

接下來的事情可以想見,陳氏帶了一家子人來捉奸,當場命梁明澤寫下休書,秦綿病得話都說不出,身邊陪嫁來的婢女早已經被侯府發賣了,她瞪着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惡鬼一樣的看着這群人。

他們把她丢到了侯府大門外,并宣揚她與人通奸已被侯府休棄,街上的人畏懼侯府的權勢不敢管她,秦綿全身無力衣服殘破的趴在地上,幾個時辰就含恨而死。

深夜繼母曹氏趕來,痛哭着給秦綿蓋上了她的外衫,抱着她說了弟妹的慘死經過,秦綿當時已經化作了一縷孤魂,這才知道自己被關起來的這一年,秦家已經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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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看着繼母曹氏喝下了早已經備好的鸩毒,最終毒發而亡,秦綿的眼中留下了血淚。第二日她們的屍體被随意的丢在了亂葬崗,連副草席都沒有。

也不知飄散了多久,秦綿忽然覺得身子一沉,困頓襲來,她的殘魂就這麽消失在天地之間。

正是寒冬臘月,黑沉沉的夜裏沒有一絲星光,風雪交雜吹得人透心徹骨的冷,長寧侯府西邊角門被一雙凍得指節發白的手推開,一個身量嬌小,衣着單薄的小丫頭從門縫裏溜進來,還左右環顧,留心着自己有沒有被發現。

這樣冷的夜晚,外面還下着雪,就連這幾日一直盯梢的劉婆子都偷了懶,小丫頭舒了口氣,口中冒着白色的煙氣,一陣飛跑從小道拐進了琴瑟閣。

她剛一進院就驚動了一直等在院門口的冬枝,寒夜裏她只穿了一件水青色夾襖,凍得四肢僵硬,嘴唇發紫。

“冬枝姐姐,你怎麽出來等,我抓了藥回來,這就吩咐小廚房熬好送過來,少夫人可好些了嗎?”小丫頭跑的氣喘不已,說話的時候盡量順了順氣。

“青桃,你回來的時候沒碰上什麽人吧?”冬枝急切的問。

“沒,這麽冷的天,劉婆子早就縮在屋裏了,哪顧得上我們。”

“那就好,少夫人還是老樣子,從那天秦府傳消息來說老爺下了獄,少夫人急火攻心暈了過去,當天醒來就是這副不言不語,魂不附體的樣子,可急死我了。”

“那可怎麽辦,我現下出去請大夫吧。”青桃跺了跺腳,把藥塞給冬枝就要折回去。

“哎,回來,你冒冒失失的出去卻不一定能請回大夫來,別說都這個點了醫館早就關門了,就是沒關,把一個大活人帶進來那也是極難的事,你忘了,侯夫人親口吩咐的沒有她的允許誰也不能随意帶外人進府。”

青桃是個急性子,她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侯夫人就是存了心要逼死我們娘子嗚——”

冬枝連忙捂了她的嘴一路扯着她進了屋,在門口小聲的斥道:“你胡說什麽,當心隔牆有耳,再說少夫人已經嫁進了侯府,你還口口聲聲的叫什麽娘子,不是給人留了把柄嗎?少夫人現在處境艱難,我們千萬不能再給她添亂了。”

青桃剛才只是一時氣急,現在被冬枝點醒,連忙道歉,冬枝嘆了口氣,把藥交給了屋裏的二等丫頭凝珠,讓她下去親自煎藥過來,小廚房的那些人,她可不放心。

兩人由外屋到了內室,屋裏另有兩個伺候的大丫頭,一個叫水藍,一個叫碧薇,都是秦綿陪嫁而來的貼身婢女。

“冬枝姐姐,青桃,你們回來了?”兩人迎上來小聲的說着話,怕擾了床上正病着的秦綿。

冬枝點點頭,墊着腳尖走到床前,生怕吵到床上的人。

一張雕刻繁複的紫檀木床上,躺着一個面容蒼白,臉頰瘦削的女子,她雖氣色不佳,但依然可以看出是個氣質絕佳的美人。她膚色瑩白,柔美的玉人一般,一雙水波一樣的眸子,修長的雙眉此時微微蹙起。

看着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睛,冬枝心裏一嘆,她們家從小千嬌萬寵的小娘子,自小溫柔又和善,如今竟給這侯府禍害了。她去年剛剛及笄就嫁過來,如今才剛過16歲,侯府這些人財狼虎豹一般,沒了親爹的庇佑,她們娘子今後該怎麽辦啊。

本以為秦綿今後都要這麽渾渾噩噩的度日了,她怔愣無神的眼睛卻突然如烈火燒灼一般燃起了光。

冬枝眼見這樣的變化心裏正驚訝,卻聽床上的女子竟然開口說話了:“冬枝,什麽時辰了?”

秦綿好幾日沒說話了,聲音沙啞又無力,聽得冬枝心疼極了,她早已忘了剛剛才告誡過青桃的稱呼問題,紅着眼撲上去。

“已經二更了,娘子,你可醒了,奴婢都要擔心死了。”冬枝自小就跟秦綿一起長大,又比她年長兩歲,看她就像看自己親妹妹一樣的,從小照顧陪伴,秦綿在她心裏是頂重要的,誰也比不上。

其他三人也圍了上來,看冬枝抱着秦綿哭的傷心,青桃勸道:“冬枝姐姐,你先別哭了,娘子剛醒又身子未愈,就別惹她傷心了。”

另外兩人附和,冬枝這麽多天情緒壓抑一時沒繃住,聽了青桃的話忙止住了哭聲,還像從前一樣輕輕拍哄着秦綿。

“娘子哪裏難受?快些告訴我,是不是餓了?我叫小廚房做些清淡好消化的粥食來,你現在腸胃弱,不能吃那些魚啊肉啊的。”

聽着冬枝一連串的關懷,秦綿不由紅了眼睛,她又想起了冬枝上一世為了保護她,被陳氏活活打死,其他三個大丫頭也沒什麽好下場,青桃性子烈在被牙婆賣到青樓的時候觸柱而亡,碧薇顏色最好,賣給了有怪癖的員外做妾,最後被折磨致死,水藍性子最天真,被賣到了大戶人家之後死于後院妻妾之争。

這一切都是拜長寧侯府所賜,想到這裏,秦綿眼中恨意湧現,那凄厲的眼神吓得冬枝心頭一跳,皺眉看着秦綿,心裏的擔憂更甚。

“娘子,你沒事吧?”

“我好多了,就是有些餓了。”秦綿不想讓她們跟着擔心,很快就掩去了眼中的恨意,故意岔開了話題。

一聽她喊餓,屋裏的四個大丫頭高興的喜不自勝,冬枝更是激動的道:“娘子等着,奴婢這就親自去小廚房給您做一碗薏米山藥粥來。”

見秦綿點頭,冬枝再也不端着往日的沉穩,腳步如風的出去了。

雖是夜深了,秦綿還是叫三個丫頭給自己淨了面,簡單的梳好頭發,随後又穿着妥當的起來坐在了屋裏一張紫檀木八仙桌前。

秦綿盯着自己一雙柔嫩瓷白的手沉思,這雙手曾經如枯樹皮一般布滿細細小小的皺紋,甚至到了最後凍成了冰一樣,再無一絲溫度。

父親被下獄的那一日,她因為情緒崩潰,急火攻心而暈倒。昏迷之中她做了一場噩夢,以至于醒來依舊渾渾噩噩不肯面對現實,直到方才,她終于真正清醒了。

她在床上躺了三日,依着上一世的記憶,父親秦翰再過一個月就要被發配北地了,而秦府也将在半個多月後的清晨被抄家,時間緊迫,她需要打起精神來至少先給繼母和弟妹找個安身之所。

上一世她因為發現了長寧侯的陰謀被侯府派人關了起來,致使繼母和弟妹孤立無援,手上又沒有銀錢,只得賃了一所又破又舊的房舍,最後窮的吃不起飯,弟弟秦文淼年紀小體弱生了病,又沒有錢醫治,妹妹秦柔迫于無奈只能去給定國公府二公子做妾……

秦綿斂目深思的時候,冬枝已經親自端了一個銀質托盤來,托盤中是一碗熱騰騰冒着氣的薏米山藥粥,配了兩碟佐粥的小菜。她将碗碟一一擺放在秦綿面前,看着面前的簡單飯食,秦綿眼睛酸脹,冬枝親自做的吃食,她有多久沒有嘗過了?

在幾個丫頭驚訝的注視下,秦綿把一大碗粥吃的見了底,還用了半碟子的小菜。最後拿着帕子輕輕拭了嘴。

“娘子今日胃口好,奴婢廚房裏還多留了些,要不再去給您端一碗來。”冬枝見她用的多,臉上都帶了笑。

“不用,撤下去吧。”秦綿對她柔柔一笑,眸光清亮。

冬枝楞了一下,她家小娘子今日好像開懷了不少,前兩日那凄風苦雨的樣子讓她發愁不已,現下可好了。

叫外面伺候的小丫頭把托盤撤走以後,冬枝詢問秦綿的意思。

“少夫人,您剛吃了飯,不如在屋裏走上幾圈消消食。”秦綿醒了以後,她一時激動叫了她好半天的娘子,長寧侯府規矩重,秦綿從嫁過來那天開始就勒令她們要嚴守規矩,也不知剛才她有沒有生氣。

見冬枝忐忑地看着自己,秦綿也猜到了她在想什麽。

“往後私下裏還是稱娘子吧。”

少夫人?長寧侯府的少夫人她可擔當不起。秦綿垂眸,眼中閃過一道冷光。

“是,奴婢知道了。”冬枝只當她是對梁明澤寒了心,才故意這般說。

秦綿在屋裏走了幾圈消了消食,這時碧薇領着小丫頭端了漱口的青鹽等一應用具進來。

“娘子,時辰不早了,您漱了口早些歇息吧。”

“不急,再等等吧。”秦綿盯着不遠處跳躍的燭火,搖了搖頭。

這都三更了,娘子要等什麽呢?幾個人互相看看,都不懂秦綿的意思。

正當她們一頭霧水的時候,二等丫頭凝珠進來傳話。

“少夫人,夫人身邊的宋嬷嬷過來了,說是夫人有事要她代為傳達。”

秦綿語氣淡淡的:“叫她進來吧。”

凝珠出去後,沒多久就領着一個身形微胖,個子高挑的中年婦人進來,婦人極是傲慢,見了秦綿只做做樣子行了禮。

“少夫人,夫人聽聞您繡工精湛,特意命奴婢來跟您說一聲,半個月後有貴客臨門,這位大人極愛屏風擺件。我們侯府待客也得拿出誠意來,您是世子夫人,就由您親自繡一扇屏風送給這位貴客以表誠意,正巧您也閑着,夫人想着不過半個月趕趕工也就繡成了,您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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