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秦綿的父親秦翰是安陽秦氏長房嫡出的二公子,安陽秦氏是一個人丁興旺的世家大族,秦綿與家中弟妹從小就是随着族中本家的輩分來排序的,雖然秦翰已經離開安陽來到泰安城多年,但這種規矩從未變過,因此那門房才會稱她為四娘子。
如今秦翰獲罪發配,安陽秦氏對他們一家避之唯恐不及,秦綿記得上一世聖旨剛下他們一家就被族中除了名。
雖然腦中思緒紛亂,但走進秦府大門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和物,秦綿還是微微紅了眼眶。
“綿姐兒,你回來了。”一個身形消瘦面帶輕愁的中年美婦急急忙忙向秦綿迎過來,她身着一身湛藍色月牙紋綢衣,鬓發微亂,發髻上的一只金釵還歪着,想來是來的太急,連梳妝都顧不上。
“母親。”秦綿張口喚她,神情有些恍惚。她這位繼母秉性柔弱,又不善理事,沒了父親的庇佑根本就難以把一雙兒女養活。
秦綿上一世同樣是不争不搶的好性子,所以與繼母曹氏相處得很愉快,不曾産生過什麽龃龉。想到曹氏抱着她的屍體服毒自盡的場景,秦綿眼中酸澀,那種絕望和恨意幾乎要化為實質。
“綿姐兒,你怎麽了,臉色如此吓人?”曹氏已經走上前握住了秦綿的手。“怎的手這麽涼?你們是怎麽伺候的?這麽冷的天連個暖爐都不給娘子帶!”
“母親,我沒事。”秦綿的情緒漸漸平複,“柔姐兒和文哥兒呢,他們醒着嗎?”秦綿的問話果然轉移了曹氏的注意。
“我方才已經讓下人去叫了,應該是醒了,一會兒讓他們到我的院子裏去,你剛出門的時候,文哥兒天天吵着要姐姐,如今才消停了沒多久。”曹氏拉着她的手,一行人往正院會熹堂走去。
到了會熹堂,秦綿與曹氏落座沒多久,就聽門外有急促地腳步聲向他們這裏走來,果然沒一會兒,一個十四五歲長得極為标致的小娘子并一個十一二歲身量剛剛抽條的少年走了進來,少年見到秦綿,眼睛倏然一亮。
“大姐姐!”少年急走幾步就到了秦綿跟前,執起她的衣袖晃了晃,神情很是依賴。她身旁的少女則與他截然不同,只低聲問了句好,就悶着不吭聲了。
文哥兒從小活潑,至于柔姐兒卻是內向又害羞,悶葫蘆似的。
秦綿看着弟妹,心中感慨良多,這一世她一定要護住家人,決不能再重蹈覆轍。
“綿姐兒回來了真好,只可惜你父親還在牢裏受苦呢。”曹氏臉上都是愁容,用繡帕捂着臉小聲啜泣起來。
曹氏一哭,文哥兒和柔姐兒的情緒也低落下來,秦家如今風雨飄搖,秦翰出事,文哥兒還小,一屋子婦孺幼小沒了主心骨,就連伺候的下人都心有戚戚然。
唯獨秦綿的面色很平靜,她早已過了那個與人傾訴傷心的時候,當務之急也不是與曹氏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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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別哭了,我記得您的嫁妝是有人專門打理的,與秦府的錢財并未合在一處對不對?”秦綿出聲打斷了曹氏的哭聲。
“是啊,綿姐兒,你問這做什麽?”曹氏愣愣地回答。
“那些田産和鋪面的契據您一定要收好,最好是貼身放着。”秦綿表情凝重,曹氏卻越發的迷茫了:“綿姐兒,我怎麽聽不懂你的意思。”
“您跟我來。”秦綿不欲多言站起身把曹氏拉進了裏間,催着她打開了櫃子,從裏面拿出一只方形的小匣子。
曹氏拿鑰匙打開匣子,裏面只有薄薄的幾張紙,但卻是他們今後生存的倚仗。
秦綿沒去翻看,一股腦地疊起來塞進了曹氏懷裏,曹氏驚愕地看着她,甚至有些懷疑她那向來守禮的大女兒被鬼附身了。
“綿姐兒,你這是做什麽,這大白天的出出進進我帶着這些怎麽行?”
“母親,您就聽我的吧,放在身上才安全。”
曹氏看着她凝重的表情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将契據仔細地收起來了,秦綿松了口氣,上一世她和曹氏糊裏糊塗,不曾把這些藏起來結果都被抄家的官兵搜了去,如今有這些私産傍身,繼母和弟妹出府後總能維持日常開銷。
按理來說秦家抄家曹氏的嫁妝應該不在其列,畢竟聖旨上只提及了對秦翰的處置和家中三代子孫不得入朝為官的懲罰。但壞就壞在來抄家的刑部官員是三皇子的親信,與長寧侯多有勾連,他存心不給繼母和弟妹活路,想要趕盡殺絕,因此将秦家上下所有的財物包括曹氏的嫁妝通通搜刮了去。
本來靠着秦綿的支撐她們也可以溫飽無憂,但秦綿卻聽到了長寧侯的陰謀被侯府看押起來,無法再照管她們,這才有了一家人的凄慘結局。
除了那些鋪子和田産還有一些首飾銀票之類的都在單獨辟出來放嫁妝的廂房裏放着,秦綿這次說什麽也不能再讓那群人把東西拿走。
“母親,你讓譚嬷嬷把您的嫁妝歸置好,按照當初的單子清點一遍。”她這話一說,曹氏更加一頭霧水了。
“綿姐兒,清點嫁妝……莫非你父親那邊需要拿銀子來周旋?”曹氏也只能這麽猜測了,秦翰因何事被下獄她一直都不清楚,在她心裏秦翰素來謹小慎微,總不至于犯什麽大的過錯,而大夏朝歷來是不殺文官的,她怎麽也想不到秦翰竟然是因為結黨營私和受賄而獲罪的。
“母親,時間緊迫,我一時無法解釋,但我在侯府中探聽到秦家馬上就要被抄家了,您的嫁妝不在其列,我們無論如何也得保住!”為了讓曹氏意識到事情緊急,秦綿只得搬出長寧侯府來。
曹氏聽了這話腦中眩暈險些跌坐在地,幸虧秦綿和譚嬷嬷及時扶住了她。
“這,這可怎麽是好,你父親……怎麽會如此嚴重。”曹氏慌了神,無助地哭了起來。
秦綿讓同樣驚慌失措的秦柔陪着她,雷厲風行地吩咐譚嬷嬷去清點嫁妝,而她則帶着弟弟秦文淼去了秦翰的書房。
秦綿找出鑰匙打開了書房的暗室,拉着震驚的弟弟走了進去,裏面并沒有什麽機密也不做藏寶之用,只放着孟長安母親生前所繡的那扇屏風。秦綿掀開遮在外層的白色綢布,裏面的屏風露出了全貌。
山峰巍峨,叢林繁茂,峭壁懸崖上懸挂着飛流瀑布,滾滾的流水彙入江河,氣勢澎湃,大氣磅礴,湍急的江水沖刷着兩岸連綿不絕的山峰。
珠玉在前,秦綿繡給孟長安的那幅山水圖就顯得粗陋了許多。這扇屏風秦綿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無比震撼。
“大姐姐,父親書房裏怎麽還藏着一扇屏風呢?”秦文淼疑惑地問道。
“文哥兒,你喊兩個下人進來,把這屏風搬到母親院子裏小心安放。”
秦文淼向來最聽秦綿的話,也不多問就出去喊人了。
“能不能讓秦家留有一線生機,就靠你了。”秦綿撫摸着屏風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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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外,一架華麗的紅漆馬車停在距離大門口不遠的地方,馬車外跟着一隊東廠番役,為了防寒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披風。
馬車內鋪着一層厚絨毛,孟長安靠坐在柔軟的坐墊上,只着一身靛青色的廣袖長袍,袖口縫着金線,腰間是一條鑲嵌着寶石的腰帶,頭發用一只白玉發冠束起來,像個世家公子哥兒。
“督主,咱們的馬車都停在這裏許久了,您不進去嗎?”陪侍在一旁的德喜問道。
“急什麽,讓她等着吧。”孟長安輕嗤一聲。
若是太早進去顯得他很在意似的,偏要拖着她讓她着急才好。
德喜默默地低下頭,心道督主的脾氣真是捉摸不定,明明一大早就到了,卻偏要冷呵呵地等在府外,今晨出來的時候還特意換了便裝,說是怕秦娘子的家人吓着,怎麽如今又端起了架子來。
馬車的車簾雖然厚實擋風但架不住寒風還是從縫隙裏鑽進來,德喜堵着那透風的縫隙,苦哈哈地陪着孟長安又等了半個時辰,他這才整了整衣冠,終于像是要下車了。
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讓孟長安下車的動作止住了,德喜将車簾撩開一條縫往外瞧着。看着一群官兵向秦府包圍過來,臉色不禁一變。
“督主,是刑部的人。”德喜回頭,眼看着孟長安愉悅的表情一沉,眼神沉郁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