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德喜說話時微微偏離了位置,一陣冷風把車簾掀開了一角,冬日裏略顯微弱的陽光透進來,照在孟長安身上,但這點亮光不足以驅散他臉上雷霆欲來的殘冷。

德喜觑着他可怖的臉色,小聲提醒:“督主,咱們還進去嗎?”

孟長安帶着寒意的眼神朝他看過來,德喜打了個哆嗦,斟酌着開口道:“督主,依奴才所見,秦娘子應當是不知道刑部今日會有動作的,她一個困在深閨的婦人,連您都不知道的消息,她又從何得知呢?”

“這興許只是個巧合?”

“是不是巧合,看看就知道了。”孟長安輕抿了一口已經沒了熱氣的茶,又冷又澀的茶水入口,澆熄了他從早上開始心頭那點若有似無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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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熹堂裏,曹氏看着秦綿讓下人搬過來的屏風,驚訝了半天方才開口問道:“綿姐兒,你怎麽把這麽要命的東西找出來了?你忘了你父親說過……”

“母親,我沒忘。”秦綿打斷了曹氏的話,“如今這要命的東西卻可能救秦家于水火,我已經讓青桃去給孟督主送了信,他這個時候應該快到了。”

“什麽?你這孩子怎麽如此自作主張,這麽大的事,就算你父親還在牢裏,總要與你祖父他們商量商量吧。”曹氏在柔姐兒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指着秦綿,滿臉的震驚和不認同。

秦綿迎着她責備和不信任的眼神只覺自己頭疼的要炸開一般,她皺了皺眉,強忍着痛苦對曹氏道:“母親還看不透嗎?祖父和大伯若是想幫我們,又怎麽會對父親被下獄一事不聞不問?”

曹氏張了張嘴,半響後頹然地坐回椅子上,秦綿的話她無法反駁,眼看半個月都過去了,安陽秦氏那邊确實連封信都沒來過。

秦綿嘆了口氣,正想出言安慰繼母和弟妹,不想這時一個下人連滾帶爬的進來,慌亂地道:“夫人,不好了,門口來了好多兵,門房不敢攔着,他們已經進了前院了。”

曹氏大驚失色,失了神一般地喃喃着:“完了,完了,這可如何是好?”秦柔和秦文淼也吓得臉色蒼白,母子三人都惶然無措地看向了秦綿。

“那些官兵可有什麽特征?領頭的是什麽人?”秦綿鎮定的語氣似乎影響了那下人的情緒,讓他回話順暢了許多。

“小的,小的只聽見那領頭的大人被下屬稱為侍郎大人!”

秦綿心下沉了沉,怎麽這一世秦府抄家竟然提前了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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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的宅院并不大,從前院到曹氏所居住的會熹堂,不過短短的幾步路。秦綿剛問完話,就見刑部左侍郎魏臧帶着一隊官兵直闖而入,一路毫無阻攔地進了會熹堂。

魏臧是三皇子的親信,來之前更是受了長寧侯的囑托,要格外“照顧”一下秦家的人,他冷笑着瞥過面前這些老弱婦孺,從下屬手裏接過一卷明黃的聖旨。

“犯官家眷跪下接旨吧。”

曹氏已經吓懵了,眼神都失了焦距,秦綿走過去扶着她跪下,随後自行跪在她的側後方。聽着魏臧宣讀那張熟悉的幾乎要刻進腦子裏的聖旨,臉上的表情不悲不喜。

待魏臧落下最後兩個字之時,繼母曹氏已經癱倒在地,弟弟秦文淼更是眼眶通紅,拳頭緊握,他這兩年于學業上愈發用功,再過一兩年就可以下場應試了,如今卻橫生變故,為官之路被徹底斬斷了。

秦綿叩頭領旨後,起身将曹氏扶到一邊,秦柔和秦文淼也與她們緊緊地挨到了一處。随着魏臧一聲令下,官兵們一窩蜂地湧進了秦府的各個角落,很快就将府中的財物紛紛搬到了魏臧面前。曹氏這時已經回過了神,捂住藏在衣襟處的那些契據,心中慶幸聽了秦綿的話。

秦府被搬空,曹氏的嫁妝箱子和秦綿想送給孟長安的那扇屏風自然也在其中,秦綿不時焦急地看向門口,此時早已過了約定好的時間,孟長安卻還沒來。

難道是被什麽事情絆住了?還是他改了主意又不想趟這趟渾水了?

秦綿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袖。

“大人,秦家的財物都在這裏了。”

魏臧點點頭,視線落在了一直慌亂不安的曹氏身上:“你身上藏了什麽,交出來,否則本官讓人搜你的身。”

曹氏惶然地擡頭,對上魏臧滿懷惡意的目光顫抖着往後退,秦綿看着聽令走過來的兩個官兵心頭一凜,擋在了曹氏前面。

“大人,秦府抄家,與我母親無關,她身上的都是陪嫁而來的嫁妝,是她自己的私産,按律不該充公。”

秦綿聲音雖然小,但氣勢上卻不退分毫。

魏臧面色微變,大聲叱道:“大膽,你說是嫁妝就是嫁妝了?本官看你分明就是胡攪蠻纏,阻撓公家辦事,難道是想抗旨不成?”

孟長安遲遲未到,秦綿心裏已經涼了半截,但此刻卻不得不據理力争。她轉過身從曹氏那裏拿過那幾張契據,攤開紙張,走到魏臧面前:“大人請看,這些契據上寫得都是我母親的名字,與秦家絲毫無關,白紙黑字又有官府蓋章,如何能作假?”

魏臧伸手想要把契據搶過來,秦綿卻眼明手快地藏到了身後:“大人,這裏這麽多雙眼睛看着,難保不會有人事後說漏嘴。我記得大人在侍郎任上已經有六年了,官員考績三年一次,如今可就快到了,此時若傳出什麽風言風語,于大人名聲有礙,若是關系到升遷之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秦綿說這番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只有魏臧一個人能聽見,他權衡了片刻最終還是不敢拿自己的官途冒險,秦綿心頭微松,退到了曹氏身邊,把契據遞給她。

曹氏接過已經被秦綿捏得皺成一團的契據,猶自愣怔着,長女什麽時候竟有臨危不亂的氣勢了?

一陣冷風拂過,秦綿汗濕的手心涼絲絲的。方才已經從魏臧手裏讨得了便宜,曹氏那些嫁妝箱子她是別想再拿回來了。也罷,這些鋪子和田産也夠繼母和弟妹生活了……

“把這些通通搬走,然後将這幾人趕出去。”

秦綿的目光在那扇屏風上逗留了片刻随即就認命般地斂了雙目,眼神不經意地瞟向門口,卻看見了一片靛青色的衣角。

看那衣服質地和邊角的繡花絕不可能是府中偷偷藏起的下人,更不可能是魏臧帶來的官兵,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孟長安!

秦綿心如電轉,在官兵擡起那扇屏風之前突然開了口:“等等。”

“大人,這扇屏風是我的珍愛之物,我願意用白銀千兩來換,懇請大人成全。”

魏臧剛才在她那裏失了手,正是憤恨之時,卻不料這麽快就有了整治她的機會。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賄賂本官!”

“珍愛之物。”魏臧冷笑一聲,對手下的官兵道:“來人,把這屏風給本官砸了。”

官兵抽出手中的刀就要砍向屏風,門外沒有動靜,秦綿心下一橫決定豁出去了,她沖到屏風前,刀鋒近在眼前瞬息即至,那股涼意讓她的心跳都跟着靜止了。

就在秦綿絕望地閉上眼睛時,一只飛擲而來的刀鞘打在了官兵的刀鋒上,官兵手中的刀震得脫了手,茫然地望向刀柄扔過來的地方,随即眼睛驚恐地瞪大,身子一抖跪在了地上。

“魏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孟長安一只手垂在身側,另一只手卻背在身後,步履悠然地走進來,身側只跟了德喜和一個東廠的番役。那番役手上的刀沒了刀鞘,秦綿看清那救了自己的物事,不禁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誰料卻意外對上了孟長安一雙沉冷而深幽的鳳眸,他似乎在生氣,眼角眉梢俱是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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