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舟

不知道。

許杏聽着陳霜一連串的發問,腦中一片空白。

可即便她沒有任何回應,陳霜仍在說個不停。

現下的情景強迫着她去思考。

許杏壓下所有不适的情緒,問她:“你是忽然到這兒的?路上沒看到我們的學生嗎?”

“沒看到。”

“我跟着你後邊上山,走着走着就掉進了水裏,還好有個船,我就游過來了。”

陳霜的衣服在滴水,樣子看着比她好不到哪裏去。

“你怎麽過來的?”

許杏憶起剛才那個寫着她名字的墓碑和糾纏不休的電話鈴……說出來的話,陳霜肯定被吓得更狠。

于是她回答:“和你差不多。”

那麽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可以幫助他們脫離目前的困境。

許杏嘆了口氣。

“那四個小孩,不知道情況怎麽樣,我們得盡快找。”

陳霜抱着膝,一臉苦相:“怎麽找啊?山都不見了。”

“他們沒得無聲無息,很可能跟我們到了一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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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罷,兩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如墨般陰森的海面。

她們誰都沒有說話。

——那樣小的小朋友,像她們一樣毫無預兆被丢進海裏,能活嗎?

鬼使神差地,陳霜将手伸向海中。

深黑的海仿佛一塊綢布,手指觸碰海水,綢面被猝然弄皺,漾起一圈圈散開的漣漪。

陳霜凝視着水波,一下一下,擺手,劃着水。

有氣無力的動作,似一尾瀕死的魚。

許杏忽地眼皮狂跳。

“別看那裏,把手收回來。”

她用了命令的語氣,兇極了,把陳霜狠狠吓了一跳。

但陳霜沒有照做。

她像是真的被吓住了,一動不敢動。

許杏坐在她的正對面,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在發抖。

驚懼從她的嘴唇很快擴散到她的臉頰,繼而是整個身體。

“海下面,有東西。”

她哪是不想收回手,她是不能。

“有東西,在拉我。”

手臂往下一沉,陳霜的上半身被拉出了船外。

許杏撲向她,扯着她的手臂,用盡全力要幫她把手從海裏拽出來。

船身因為她們的動作左右地晃動,這還不是最糟的,雙方的拉扯之下,陳霜痛苦地叫喚。

“有手,海裏有手在拽我。”

“我好疼啊……好疼啊……”

翻騰的水波中,一只、兩只,小孩的手沉沉浮浮地探出水面。

幼嫩慘白的手指,泡腫後宛如肥大的蛆,纏住陳霜的手指。

不斷地纏緊,蠕動。

許杏知道陳霜想說什麽:她手上的皮膚被那些手指絞得,馬上就要剝落。

若是溺死的屍體,在水中很久被人發現,腐敗會導致表皮和真皮脫離,這也被叫做“溺死手套”。

陳霜……陳霜的手……

許杏的注意力一下子從生死攸關的救援中轉移。

“你之前有接到我的電話嗎?”

她的手勁松了,問了一個完全不相幹的問題。

陳霜額頭上冒出冷汗,哀哀地求她:“幫我、幫我。”

“你沒有接我的電話,讓鈴聲把我往林子裏引。”

許杏自己得出了結論。

她看着痛得面目扭曲的陳霜,和她拉開一段距離。

她問她……

“你是什麽?”

饑餓的捕食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食物,血液在海水中暈開。

年輕女孩濕漉的長發披散着,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無力地伏在船邊,連把手抽回來的力氣都沒有。

許杏依舊沒有過去幫她的意思,她在等待她的回答。

無風的夜,平靜的死寂。

孤舟在海中飄蕩。

适才翻騰的海面,不見一點波瀾。

陳霜歪了歪脖子,昂起下巴,撲哧笑了。

“我是什麽?”

慌張嬌弱的女聲,破碎,重組成清越冷淡的男聲。

小舟另一端的“她”,擡起那只血淋淋的手,遞向許杏。

它要,她過來牽它。

“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許杏警惕地,又退了一步。

“過來呀。”

“咚——”

船被人推了一下,海裏那些小小的手回來了。

她所在的那側,船身劇烈搖晃,而“陳霜”在的另一面,完全不受這波動影響。

它的手定定地,直直地,舉在半空中,等待她。

許杏堪堪抱住船緣,已經沒法維持平衡,再不牽它,她就會掉進海裏。

“我不想死。”她堅定地說出這四個字。

它見她起身,做好要握住她手的準備動作。

許杏未曾看它一眼,頭也不回地,躍進了深海。

“撲通——”

冰冷刺骨的水,淹沒她的頭頂。

由着身體的重量下沉,她不知道海水将帶她去往何處。

許杏好似微微地睜開了眼,又仿佛沒有。

她看向海面之上。

有月,無雲,靜谧的天空。

恰如十七歲的夏夜。

學校泳池的水,混雜着漂白水的味道。

明明是涼水,印象中卻是溫暖的。

許杏一直游泳游得很好,她高中加入的校游泳隊。潛在池底的時候,她是一只小魚,沒有人吵,多麽的自由自在。

可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游泳。

她怕水,路過小小的池塘也覺得驚恐。

二十六歲那年,許杏的男友跳海自殺。

他的屍體在一周後,被人打撈出來。

靜谧的天空碎了。

小舟上的那只怪物,跟着她一起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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