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處境

冷,好冷。

眼皮再也撐不住,徹底地阖上。

“啪嗒。”

有誰将燈關上,她的世界一瞬變得黑暗。

什麽也看不見了。

許杏聽到自己的聲音,是她刻意放柔嗓子,撒嬌的聲音。

“那小唯給我講睡前故事。”

那聲音比她的聽上去年輕好多,她用了要求的句式,一副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模樣。

“講什麽?”

印象中,他好像永遠都是配合的。

這三個字被他說得輕輕的,似一片溫柔的羽毛。

心髒抽抽地痛了一下,許杏搖頭:別講了,別講了。

可那個女聲我行我素地,沒有任何消停的意思。

“我想想啊,講《海的女兒》吧。”

“好啊。”

他清了清嗓子,緩聲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海底住着一位美麗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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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公主叫小杏。”她積極地參與。

“嗯,公主叫小杏,”他繼續說:“小杏公主,是人魚王國最小的公主。”

“不行不行!”

她又有不滿意的地方了:“按照故事的發展,童話裏也是我追你,那不是跟現實一樣了嗎?而且,我追你追得那麽辛苦,最後還要被你甩掉,這算哪門子童話故事?我聽得一點兒也不開心。所以……改了,你做人魚,我要做王子。”

巫婆的啞藥與尖刀,化為泡沫的悲慘命運,輕輕巧巧地交付于他的手中。

他只應了聲:“好。”

于是,他給她講她想要的童話故事。

在最深最深的海底,人魚王國最小的王子叫小唯,他即将成年。成年的人魚有一次出去看風景的機會,小唯王子從來沒有去過外面,他很期待能看一眼傳說中的人類。

成年這天,人魚小王子擺着尾巴,游呀游,游到了水面。

他剛到水面,就被爆炸聲吓了一跳。天空中五彩斑斓炸開了星子,有一艘豪華的大船停在海上,原來是船上的人在舉辦宴會。

宴會的主角是一位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公主,她端着酒杯,笑起來像盛放的花朵。

人魚偷偷地看着那位公主,他也好想跟她說話。

夜漸漸地深了,宴會不知何時停止了。大船駛在海上,浪濤大了起來,人魚聽着海中的怪聲,知道大風暴即将到來。

大船在浪花中晃晃悠悠地向前急駛,一個巨浪湧來,船被覆蓋。

船板折了,船壁破了,大船裂開,繼而下沉。

人魚在浪濤中看見那位小公主,她沒有力量浮起來,雙眸緊緊地閉着……

許杏落進一個懷抱裏。

那只水怪似乎游到了她的身邊,她的手觸碰到它身上的皮膚。

鈍鈍的,堅硬的質感,是屬于魚的鱗片。

她想逃走,可是身體好重。它攬着她的肩,托起她的雙腿,它的體溫比海水還要涼。

那個懷抱,像是一個冰窟。

他們往水面上浮。

許杏在哭,她閉着眼,淚水從眼角溢出。

她聽到腦中的聲音,故事的結尾。

“小唯。”

“嗯?”

“你來救我了呢!”

她說:“我好喜歡你。”

水怪帶着她浮出海面,不遠處,煙花飛上天空,在高高的地方綻開。

整個世界亮如白晝。

大船上的慶典還在繼續,只是,船上一片騷亂,他們在尋找失蹤的主人公。

“小……唯……”

它低頭看她。

女人面色慘白,意識不清地喃着這兩個字。

她陷進痛苦的回憶中。

許杏跟林唯分手過三次。最後一次的終結,是他的死亡。

那不是林唯第一次嘗試自殺,在他們第二次分手時,他割了腕。

撿回來一命,是因為林唯的媽媽提前下班,及時将他送到醫院。

許杏在林唯的日記裏讀到這一段。那時,林唯媽媽反對他們倆交往,許杏打算着慫恿林唯,他們自個兒去領證,把生米煮成熟飯了,再告知家長。她在家翻箱倒櫃地找自己的戶口本,卻在林唯衣櫃的深處,意外翻出他的日記。

割腕那次,搶救也差點沒能把他救活,他沒有求生的欲望。

瀕死之際,林唯感覺到身體一輕,他的靈魂仿佛飄出了身體。他看見一道白光,循着白光的方向走出了急救室。

然後,他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他在日記裏,管那個地方叫“瀕死之境”。

瀕死之境,所有往日的陰霾與生的希望,會全部化作實體。

你放棄自己生命的緣由,與人世中你割舍不下的情感,在生與死之間拉扯你,互相博弈。

一切奇妙的東西出現都不足為奇,你能看見已故之人,甚至于過去的自己。

出了急救室,林唯來到他兒時居住的老屋。

許杏在老屋的二樓,窗戶開着,她系着圍裙在做飯。

見林唯來了,她招招手,喊他進屋。

林唯依言進了房子,在老屋的一樓,他看見他的外婆拿着掃把,正在打掃衛生。

“你進來做什麽?”

外婆精神奕奕,臉上完全不見當初在病榻之時的頹靡。

掃把說着話便往林唯的腳邊招呼來,她要趕他出去。

“我地還沒掃好,你不準進來,快走快走!”

于是,林唯被趕出那個地方,他重新回到了人世。

搶救回來之後,有過瀕死體驗的林唯,決心放棄許杏,過新的生活。

他回憶起了已經過世外婆對他的期許:她說她最大的遺憾,就是命太短了,沒能看到林唯長大,出人頭地。

她的願望,是看見小孫子有快樂的美好的一生,他怎麽能早早地結束生命。

看完了林唯的日記,許杏整個人都在發抖。

當林唯下班回家,她二話不說過去解了他的袖扣……果然找到了那道,割腕留下的疤痕。

竟然真的,割得那麽深。

“我對你來說是惡魔嗎?”

她将日記本摔到地上,字字铿锵有力,咄咄逼人。

“有我的地方是地獄?”

林唯一言不發,垂着腦袋,任由她撒氣,像他們以往的每一次。

“林唯……放棄我,是你經歷過瀕死,得出的重要人生感悟?”

“既然如此,我放你去天堂。”

他擡頭,已經晚了。

“我們分手吧。”她說。

……

許杏猛地睜開眼。

“咳咳咳——”

“咳、咳!”

她側過頭,咳得撕心裂肺。

海水嗆到了氣管,喉中火辣辣地疼,她費勁地咳。

瀕死之境!

身體極度的不适,但腦海中的這四個字卻前所未有的鮮明。

瀕死之境!

許杏想起來了。

那天,學校組織去野山寫生,天氣一直不好,所以他們臨時把活動改成了下午。

下午上山的時候,大巴出了車禍。

翻車了……

四十四名學生,兩名老師,一名司機全在車裏。

她在那輛,出了車禍的大巴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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