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偷竊
有一種專門的名詞用來描述似曾相識——既視感。即,當你在某個場景下、說出某句話的時候,你會感覺這件事自己之前做過。
陳霜進到這個紅色門的房間時,她心裏就有這種感覺。
是這個房間的擺設。
放在角落的書桌,右下角缺了個角;灰色遮光窗簾,拉上後能遮住一整面牆;窗邊綠植的葉子有氣無力地蔫着。
她覺得自己來過這裏,但不可能,在遇到那只怪異的兔子之前,陳霜從沒有經歷過什麽靈異事件,也沒見過這類沒臉的人。
踹她的那個高個子怪物點了根煙。
它們站在陳霜面前看着她,而她默不作聲地低着頭,背盡量往椅背的方向縮。
“拿出來吧。”它對陳霜說。
她把頭埋得更低。
從剛才起,它們便自說自話地給她安了個什麽罪名,說實話,陳霜根本不知道它們在說什麽。她想逃跑的理由,是因為這裏有怪物,僅此而已。
裝死的戰術毫無成效,反而激怒了它們。
“喂,我跟你說話呢!”
陳霜只好硬着頭皮,結結巴巴地答:“什、什麽?”
“裝什麽傻?你偷的東西,拿出來。”
偷東西?她連這個樓都沒進過,怎麽偷它們的東西?
“我……”她小聲道:“我沒有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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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偷,那東西是自己長腳跑了?”
中年男冷哼一聲;“我們店裏的書隔一段時間就會不見,我們已經盯着你很久了,你是現在承認,還是要我們動手搜?”
原來它們指的是書。書是不是長腳跑了,她怎麽知道,在這個魔幻的鬼地方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書!陳霜猝不及防地回想起,之前張豐宇在三樓窗臺對她喊出的話。
——“陳老師,你快上來救救我吧,他們冤枉我偷書,關着我不讓我走。”
她絕對不能承認!這件事她本來就沒做過,而且,如果因為害怕承認了,也會像張豐宇一樣被關起來吧。
讓它們搜身證明清白?不行,誰知道這些怪物會對她做什麽。
眼睛滴溜滴溜地轉,思來想去,離開怪物的看管是她的唯一生路。
“不是我,偷書的不是我。”
陳霜攥着拳頭,沖它們仰起頭:“你們還抓到了一個男孩吧?”
縱使她有察言觀色的心,但她忘記這些怪物臉上是沒有表情的,看它們也沒用。
“帶我……”發覺自己的語氣有點着急,她咽了咽口水,換了個詢問的句式:“能不能,帶我去見他?他知道一些事情的,我跟他溝通後告訴你們,他有沒有偷書。”
出乎意料,它們完全不承認樓上關着張豐宇這件事。
“哈?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啊?”噴出一口煙,怪物仿佛是對她的狡辯感到好笑:“我們抓的就是你。”
打開書桌的抽屜,它抽出一本冊子。
厚厚的冊子上面寫着“借書簿”三個大字,手指順着簿中日期一路下滑,指尖于某處停下,重重地點了點。
“找到了,實驗小學對吧?”
它們這一套故弄玄虛沒能引起陳霜的半點關注,她衣服上別着校徽呢,誰不知道她是實驗小學的。
“你的名字是……”
分辨了一下上面的字體,它準确道:“唐小桃。”
陳霜在震驚之餘,有口難辯:“不,我不是唐小桃。”
它們怎麽會覺得她是唐小桃呢?
……對!
它們當然看到的是唐小桃,不然就不會一直罵她胖,覺得她是一個小學生。
那張豐宇,他叫她陳老師,他為什麽能看見真正的她?陳霜的腦中一片混亂。
她以為唐小桃的樣子,是她對自己形象的認知偏差,但似乎不是這樣。
“哎,你別跟她廢話了,她在這兒擺明是要裝傻裝到底的,我們直接動手搜!”
它掐掉手中的煙,朝陳霜走來:“來個人贓并獲,她就沒話說了。”
怪物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陰影,随即,灰色的遮光窗簾被拉上,整個世界都變得陰森起來。
陳霜想起一件事,這個場景下,她小時候經歷過的一件事。
紅色房間,被暴力按在那張書桌上,年幼的她沉默地,眼睛裏流出淚水,呆呆看着那柱瀕死的綠植……
怪物的手搭上她的肩膀,陳霜狠狠一抖,像只被踩到腳的貓。
她跳起來,開始奮力反抗它們。
掙脫不開的。
兩個成年男人,他們開始脫她的衣服。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這個鬼地方,是她童年的夢魇!
陳霜極力阻止自己陷入恐慌的情緒中,身為成人的理智與童年的創傷在來回撕扯,争奪她身體的自控權。
校服的拉鏈直直向下,一拉就開,校褲是松緊帶。
“撕——”
拉鏈被拉開,身下一涼。
陳霜腦中繃緊的弦随着那聲音斷裂開,眼前模糊了一瞬。
此時的場景和她兒時的記憶,漸漸重疊了。
“放開我!放開我!”她去咬正扯她褲子的那只手,一口牙用上了全力。
“啪——”那人重重甩了她一巴掌,她的腦袋磕向書桌。
耳朵嗡嗡地耳鳴。
“找到書了!”他欣喜地喊道。
有什麽從她的腹部被抽離。
陳霜捂着耳朵,但這并不能緩解她腦內不止的蜂鳴聲。
“小偷。”他們這樣稱呼她,往地上啐了口痰。
別聽,陳霜。她跟自己說:好了,現在沒事了,已經結束了。
她哆哆嗦嗦穿上校服,給自己拉好拉鏈,牙齒不聽話地上下打架。
“檢查她內褲了嗎?”有人忽然說了一句。
“哦對,沒有檢查,”另一個人附和他的話:“那麽大的屁股,不知道有沒有又塞了本書在裏面。”
——誰來救救我?
耗盡最後一絲氣力建立的防禦系統徹底坍塌,陳霜緊緊抓着衣領,往角落裏退。
——誰都好,救救我吧。
耳鳴像是要把耳朵的內裏炸掉一般,尖銳的不休止的嗡聲,刺痛難忍。
她開口說話,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就只是嘴巴一張一合,期盼着說點什麽能夠得救。
“沒有了,那是我唯一偷的東西。”
卑微地,走投無路地,誠心忏悔着,陳霜泣不成聲。
“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會改好的……求求你們不要。”
他們沒有放過她。
耳鳴化作震耳欲聾的爆裂聲,成功蓋住外界所有雜音。陳霜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她小小聲地說道……
好想死掉啊。
“好吧,我們檢查完了,你現在可以穿衣服。”
灰色的遮光窗簾被拉開,可眼前的那片陰影,始終不散。
“我們是報警嗎?”男人對哭哭啼啼的小偷不懷抱任何同情心:“那書是放回去,還是給警察當罪證?”
中年男思索了一會兒,擺擺手。
“算了吧,你看她哭成那樣,整個人吓得瘋瘋癫癫的。年紀這麽小,報警了她要留案底呢。我們這次抓到她,諒她下一次也不敢來我們店偷東西了。”
“好吧,”男人笑嘻嘻地感慨道:“你就是太善良啦。”
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陳霜抱着膝,冷得如置冰窖。
“唐小桃,你學校電話多少?我們最大的寬容是不報警,但你的學校得知道這件事,對你進行教育。還有你父母的電話,我們要聯系他們賠償一下之前的損失。”
她沒說話,沒聽見似的。
“呵,”男人嗤笑:“又開始裝死了。”
後來,他們又到她身邊說了很多話,推她肩膀,讓她報出電話。
陳霜再沒有開過口,不論他們說什麽,做什麽。
于是他們鎖了房間的門,把她留在裏面。他們讓她自己想清楚,不說電話,就沒人來領她走。那她樂意在這裏呆着的話,他們有的是時間陪她耗。
小時候的那次,陳霜被關在這個房間五小時。
最後來領走她的人,名叫謝水,是住在她樓上的哥哥。
他看她很久沒有回家,到她常去的地方找她。他替她給了書錢,乞求店家不要通知學校,最終以他自己為名義,寫下他會督促陳霜,她以後絕對不會再犯的保證書。
他把她領回了家。
誰願意去相信,陳霜是真心悔改,以後不會再犯;誰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下,溫柔地開導她,而不是責罵她……這個世界上,對于陳霜,只有一個人會這麽做。
那人不是她的父母、她的老師,他叫謝水。
但是,這個世界上,她最不想讓他知道。
陳霜從膝蓋中擡起頭:這一次,謝水會來嗎?
“咚咚咚——”一陣用力的捶門聲從屋內傳出。
兩個男人過來打開門鎖時,語氣明顯的不太友善。
“那麽用力拍門做什麽?”
他們以為看她的架勢要死磕到底,沒想到她竟然想通了。
“我給你們電話,”陳霜臉上淚痕未幹,語氣和神情卻與之前的大不相同:“你們要什麽電話都可以,學校、老師、父母,你們要哪個?其實,你們不怕自己有猥亵兒童罪之類的嫌疑的話,索性幫我報個警吧。”
他們尚未作出反應,她已經等不及了。
“有紙和筆嗎?”
男人指了指書桌:“那邊第二個抽屜裏。”
陳霜點點頭,立刻去拿。
父母的電話她很流暢地寫出來了;學校電話,她留了自己就讀的師範大學;老師電話,她還記得許杏老師的電話,她的號碼數字是重複的,非常好記。
“你們打哪個都可以,”她把寫好的紙條遞給門口的人:“總之,請快點幫我打電話。”
指着這個鬼地方真有電話能打到外界,有人會來救自己,明顯是種妄想,陳霜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萬一真的能打出去電話,她父母的電話她寫的是從前的號碼;許杏老師和她學校的,是現在能用的。
就算是電話不能打到外界,能改變來接她的人也行。
陳霜不想見到謝水!
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