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迷霧裏看花(一)
鬼使神差的,扶桑答應了耿介的提議,也許是那張與雲荼過分相像的臉,也許是對往日周游四方的日子的追憶。
忘了雲荼已經不在,忘了杜衡之上還有一個獨離虎視眈眈。
她不相信獨離會放棄耿介身上的修為,她也不知道獨離還會做出什麽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情,她還不知道耿介需要多久才能将雲荼的修為都化為己用……
“向杜衡的方向走吧。”扶桑聽見自己這麽說,“這是我的使命,也是你的使命,逃不開的。”
“師父讓所有下山的弟子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并将所有的妖丹都通過信鳥送回杜衡。我原以為師父的重點在前半句,現在想來,應當是後半句的妖丹。”耿介抱着夫曳,靠在一旁的樹上調息。
“吞了妖丹,這修為便是他自己的了,耿介,你老實說,你們究竟給他送了多少妖丹過去?”
耿介搖了搖頭,下山之時,師父告訴他們,妖丹是所有妖怪的罪孽之本,只有将妖丹淨化了,才能除盡妖身上的罪孽。
是有多天真,他們都信了。
“你們自幼在杜衡長大,唯一能夠信賴的,也就只有獨離了,這确實怨不得你們。”
“我不知道鎖妖塔裏的妖物是否也被師父掌握在手中。”
“左右防不住的。只是,小道士,到了今日的境地,你竟然還喚他師父?”扶桑覺得這一聲師父叫她聽得分外的別扭。
耿介愣神,呆呆的看着她,眼裏透過茫然。
扶桑無奈,活動了下脖子,“罷了罷了,懶得同你計較!”
“扶桑,你可是生氣了?”耿介試探着問道。
“我能生哪門子的氣?我該生氣嗎?我有什麽可氣的?”扶桑氣不過,又添上了兩句,“我這都是活了多大歲數了,跟你一個小輩有什麽好計較的?”
耿介只覺得心裏憋了一口氣,壓抑的很,這厮怎麽如此善變?前一刻還在讓他不要計較輩分,這一刻又拿出輩分來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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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便裝出一副恭敬的模樣,“扶桑姑姑,是侄兒眼拙了。”
扶桑最是厭煩耿介這幅模樣,氣的撇過頭去,閉上眼睛,許久都不吭聲,不就是當做這人不存在嗎?
她扶桑,拿得起,放得下!
一連兩日,扶桑硬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即便是遇到妖物的時候,扶桑也是在一邊冷眼旁觀,只是會在他除完妖之後,施法将妖丹之中的靈力盡數歸于大地。
“扶桑,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适應現在的情形。”耿介只能先開口服軟。
“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執着嗎?”扶桑輕聲說,聲音帶着一絲恨意,“雲荼哥哥和久凝的相遇是他一手促成,是啊,沒有他,便不會有你的出世了。”
扶桑擡頭,眼裏含着淚,嘴角卻是帶着笑。
耿介無言。
确實,他不該出世,沒有他,就沒有今日的一切了。
他靠在樹上,試圖入睡,朦胧之際,他竟然夢到了扶桑。
那是年幼的扶桑,還不大會用法術,對着山裏的精怪一遍又一遍的練習着。
他聽見,她在叫“雲荼哥哥。”
一遍又一遍。
他意識到這是夢,卻不知道為什麽,夢中自己不是自己。
掙紮着想要醒過來,卻始終睜不開眼。
看到的景象忽然變了個模樣,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丫頭,我護不了你了,我動了情,此番,我要你離開,離得遠遠的,不論如何,都不要入我的劫,這世上生靈不計其數,我只盼着你好好的。答應我,可好?”
他看見扶桑哭得撕心裂肺,一遍又一遍的叫着雲荼哥哥,不知過了多久,才絕望地離開。
然後,他看到了夫曳。
“你愛她。”
“我不能動情。”
“那你還要和杜衡的那個女人成親?”
“雲荼,你真的是個混蛋!”
“我是個混蛋,可你只是一把劍。”
他看見夫曳從人形變回了長劍的模樣,他看見周圍的景色從那個洞府變成了有些陌生的杜衡。
耿介猛地驚醒,努力想要回憶着之前夢裏的情景,卻發現那些情景控制不住的變淡再變淡,耳邊卻是回蕩着自己的聲音,想起來!想起來!想起來!
想起來什麽呢?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還有什麽值得迷茫的嗎?所有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都已經知道了,還要想起來什麽?
心口傳來陣陣酸脹之感,為什麽會夢到自己是父親呢?
說來可笑,他連自己的父親一面都沒有見過,他生,他未生,他死,他生。
怎麽會會做這麽荒唐的夢?
“夢魇了?”扶桑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問道。
耿介的心猛地顫了一下,含糊其辭,“夢到了些過去的事情罷了。”
猶豫了一會兒,卻是繼續開口道,“扶桑,我和我父親的聲音像嗎?”
“不是像,簡直是一模一樣。若不是知道雲荼哥哥已經魂飛魄散,再無轉世的可能,我幾乎要懷疑你就是他的轉世。可是你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扶桑想了想,突然想起,這孩子向來抵觸談到關于他父親的話題,怎麽此時卻是自己問了出來?“怎麽想起來問你父親的事了?”
“也許是剛剛入了夢魇,還沒将醒,想起了往事,總歸是對我那未曾謀面的父親有幾分好奇的。”耿介不敢告訴扶桑,自己夢到了他們,夢到自己就是雲荼,這樣荒唐的事情,他不敢說,也不能說。
他感受的出來,扶桑對他父親的感情,也許不止骨肉親情。
他覺得夢裏的自己,對扶桑,存的也不是什麽骨肉親情。
可夢裏的自己的那份情感,究竟是自己的情感,還是父親的情感,他分不清,理不透。
他不敢回答這個問題,他喜歡扶桑嗎?
他想要一直待在她的身邊,即便她時常莫名其妙的發火,他也願意先服軟,這樣算不算是喜歡。
可是尋常人家,分明是丈夫會比妻子強勢上一些,可他與扶桑,似乎又是反過來了,這是不是該算是對強者的崇拜?
扶桑示這世上第一個不想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麽,純粹的對他好的人,他想,這樣的人,除了父母,這世間該是沒有旁的了吧。
曾經他以為師父也是這樣的人,可是現實卻是那麽的殘酷。
有的時候他也會想,現在所知道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場漫長的夢,醒來之後,他是不是依舊是杜衡一派最具天資的少年,師父依舊是那個慈眉善目,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掌門。
耿介苦笑,這些日子真真是把這數十年來未曾動過的心思一并給動了。
信鳥飛過來的時候,耿介确實是楞了一下。
他從沒有想過,到了如今的境地,師父竟然還會給他傳信鳥過來。
“這便是信鳥?”扶桑一把抓住這只機關鳥,取下綁在這鳥爪子上的信筒,“我雖猜出獨離這老頭兒會用鳥類傳信,倒是算漏了,為了避開我的耳目,他竟用了機關鳥,倒真是應了機關算盡這一句話。”
扶桑把信筒拆下來扔給了耿介,雖然對其中內容有些好奇,可她也知道,這裏面的內容絕對不會是她想看到的,到不如不看,免了一股子悶氣。
耿介看了,也猜出了扶桑不看的理由。
“他說,我的師兄弟們已經被他叫回杜衡了,該處罰的他會照着規矩處罰。”
“就這樣?”扶桑挑眉。
“我以為你不會想聽下面的話的。”
“不過是不想看到他一副僞善的面孔罷了。”
“他說,要我殺了你這半妖,帶回杜衡。并且,他的年事已高,杜衡的掌門之位,也該傳給我了。”
“年事已高,這句倒是真的,按照他的年歲,早該升天了,哪裏輪得到此時還在凡間生龍活虎的造着孽呢?”扶桑嘲諷,“怎麽,小道士,要不要考慮一下那老頭子的建議?”
耿介不知道該怎麽作答,憋了半天,才出了聲,“扶桑,你這般說話,我聽了心裏實在覺得別扭,你明明曉得,我斷然是不會做出這檔子事情的。”
扶桑聽了,倒是越發的笑得放肆,只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笑些什麽。
“那你可要回他?”
“原是想回的,如今倒覺得不甚重要,他已經不是我能勸回的。”耿介嘆了一口氣,接着道,“下山的師兄弟們倒是還好,我有些擔心山上的弟子們,也不知他會對他們做出些什麽事情?”
“最慘也不過是人偶蠱了。”扶桑随口接道,卻不曾想是一語成谶。
“人偶蠱?”
“用丹藥控制人心,讓那人就像提線木偶般行事。”扶桑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可這法子極其損傷施術者自身,他按理說應當不會做這麽一筆不是穩賺的買賣。”
耿介嘆了口氣,沒有回答,他覺得,他的師父是做的出來這種事情的。
身上的封印解除之後,他才算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雲荼的修為有多麽深厚,若要完完全全的将這一身修為化為己用,不知道要用上多長的時間。
耿介算了算,少則三月,多則一年不止,可是此處到杜衡,再慢的速度,不出兩個月,就能到了。
他知道自己與師父在修為上的差距,再加上他們師兄弟送回杜衡的妖丹被他煉化所用,如今的獨離,怕是連扶桑應對起來都有些吃力。
可他冥冥之中感覺得到,他的使命是除掉獨離,至于扶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只能由她來完成,可到底是什麽,卻又猜不出。
奇了,什麽時候,他也開始相信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了,不過,盡快将雲荼給他的修為煉化才是他目前最應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