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她并不知道,那個她所以為的那個故意刺激煎熬她的人,此時此刻,正坐在琴房裏自己煎熬着自己。她也不知道,他之所以沒有問,只單單覺得時間地點都不合适,并沒有可以傷害她的意思。
沒有換衣服,甚至也沒有換鞋,沒有開燈,程憬就這樣颔首鎖眉地坐在書房裏。輕薄的窗簾擋着,透過一絲月光,背影微暗,還能看見他沒有剃幹淨的胡渣,微腫的眼,這樣的他沒有絲毫當年清雅細致的感覺,倒是多了種滄桑。
他有太多思緒要整理,十年間的,更多的是十年前的。當下的他卻什麽都不願再去想,倒是把大提琴搬了出來。
每天練琴是多少年來留下的習慣,幾乎從未間斷過,所以無論走到哪兒,他都盡量把琴帶着。
擰緊弓,取出琴,看見了那張琴下壓着的照片。
屋裏雖然昏暗,可借着月光還是能看得清。那就是迎新音樂會結束之後照的,是他們的第一張合照,雖然照片上不止他倆。
遇見齊映之前,他從沒想過自己可能對一個女生一見鐘情,不自覺得想要親近,想和她說話,想把最好的自己展現在她的面前。
聽說迎新音樂會能騰出十幾張門票給他們作福利,程憬自己拿了一張,本想去老方那兒再要一張,老方卻不幹,說是此等約會利器自己自然得留着。害得他好一通找,才在一個研三的學姐手上要來的。
票送出去了,程憬一直等着音樂會開始,卻不料第二天結束排練,齊映就跑來找他了。那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找他。
“喂,就是那個吧。”程憬和老方從才從琴樓走了出來,還在走廊,就能看到遠處一個來回踱步的白裙少女。随口問道,上下大量着齊映,一身白色連衣裙,腰間紮着黑色的腰帶,塑出很優美的線條,半長的頭發剛剛好蓋過肩膀。“确實清新雅致,像是你會喜歡的那種,還挺高中女生的。”
“怎麽來之前也不打個電話,等了很久吧?”程憬沒理他,只徑直走到齊映面前。
“還好,前幾節正好有課,只等了一會兒。”
“有事?”
被一眼看穿的感覺不太好。“我來是想問一下……”齊映還是沒想好要怎麽說。
“有什麽事兒就大膽說。”
“音樂會……”齊映提了口氣,“音樂會的票學長還有嗎?”
程憬有點猶豫,齊映看到了他臉上劃過的一絲為難的神情。
“天哪,兩張還不夠啊。”方天辰有些意外,又帶了些不滿的口氣,“整個樂團那麽多人也不過十來張票的福利,那些本科生都還輪不上呢。老程為了這兩張票,求了一圈呢?”
“哪兒那麽多話。”程憬怨了他一句。
“對不起,我知道,可是……”齊映有點恨自己昨晚自作聰明。
“是弄丢了嗎?”沒有指責,聽起來更有點擔心的味道。
齊映只覺得怎麽說都不好。說是丢了,兩張票丢了一張留了一張,這是什麽丢法;說是給人了,又怕程憬多心,或是更傷心。只能搖頭,默不作答。
“不然,你來當場工吧。”方天辰看着兩人一通尴尬,玩笑地說。
齊映倒是像得了盞明燈,豁然開朗,“可以啊,真的可以嗎?”
“別鬧了,東哥不會讓的。再說了她一個女孩子。”
東哥,是同學們用來稱呼老師程耀東,只是很少人知道,平時一絲不茍的東哥,還是程憬的叔叔。
“場工要幫忙搬椅子、譜架,你真的可以?”方天辰也被她的一口答應吓到了。
齊映很肯定的有點了頭。
“你要是可以就真的可以。”方天辰語氣中有種為自己的聰明自豪不已的得意,轉臉和程憬說,“真的可以,今天早上東哥還在核對場工,學院裏缺人手,不是上課的,就是演出的,加上那幾個音樂學的研究生出去交流了,真缺人來着。”
程憬還是覺得不太妥,不置可否。
“你想讓她去嗎?還有你,想去嗎?”看着齊映點頭,“對嘛,你現在去找門票已經不可能了,那你還不如讓她在後臺呢。”
“你可以嗎?”程憬還是不放心地問齊映。
“真的可以。”齊映沒回答呢,方天辰就不耐煩了。
“只要能去,都可以。”齊映很滿意,對她而言,這是她的心意,如此最好。
一件白色印有高音符號的t恤,齊映就這樣以一身特別的裝扮,在一個特別的場地,聽了大學以來的第一場音樂會,也是生平第一場。
一曲勃蘭登堡協奏曲第三號落幕,這是整場音樂會的最後一曲,謝了幕,出了後臺,齊映就站在程憬的面前。
“怎麽樣?”程憬略顯急切。
齊映點着頭,一邊應着,一邊走上前,“巴赫的這首作品最有名,可是巴赫的曲子也都不太好練。”
“诶,這位同學,搭把手。”一樣穿着白色t恤的一個男生,左右手搬着五六把椅子,遞了出來。
“我來我來。”程憬想要上前,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扶着琴呢。
齊映想笑他,又憋了回去,“還是我來吧,這是我該做的。我們首席還是先把琴放好吧。”
音樂廳的後臺不算太大,結束了演出後的同學們喜歡各自合影留念。
“大家都出來前面正門拍個照吧。”東哥在後臺走了一圈,招呼着大家出去照合影,“都來,你們也來。”他指了指齊映和幾個穿着白體恤的人。
程憬拉着齊映,就站在他身邊,又整了整西裝,“覺得怎麽樣?”
齊映在周圍熱鬧的環境的,被他這麽猛地一問給鎮到了,“啊?”然後再看程憬整着領帶,扯着衣角,噗嗤樂了。
大家鬧哄哄地吵着要喊着“東哥”照合影,這次換齊映猛地沖程憬說了一句:“好老氣。”
程憬明顯對這個評價不是太滿意,撇了撇嘴,齊映卻是不急着接着說,頓了頓,“衣服老氣,你還不錯。”
“我們要不要喊點什麽?”天辰向來是個會來事兒的。
“要……”周圍一同附和之聲。
“東哥帥不帥……”
“帥……”
正鬧騰着,程憬一把,把齊映往自己身邊一摟,齊映還來不及反應,閃光燈,于是有了他們倆的第一張合照。
直到後來,一次程憬換琴盒時,齊映把這張照片放了進去,說是宣誓主權,那時他們已然在一起了。這張照片一放便是十多年,即便那一年分手,即使十年來程憬換了不知道多少女友,照片也不從曾拿出來過。
這是後話了。
第一次,架好琴,卻下不了弓。
對于程憬,琴解決不了的煩躁,只能交給酒了。
“半夜三更的,你也不回去好好倒時差,偏要把我拽出來喝酒。”
午夜十二點已過,這個城市都要漸漸睡去了,唯一能找到喧嚣的也只有燈紅酒綠的地方了。
老方到的時候,程憬已然半酣。撐着頭靠在吧臺上。知道程憬心裏難受,老方并沒有耽擱,一路趕來,用的是最快的速度,只怪程憬喝得太兇。
“我……我大老遠回來,給你當伴郎,你也不請我喝酒,還要我找你,算什麽哥們兒。”他戳着自己的心口,然後把桌上的洋酒一口了悶了。
“行,我陪你。”二話沒有,招來酒保,“一打啤酒。”
“真沒誠意,和我一樣。”
拗不過程憬,只能同意。
“怎麽可以欺瞞我這麽久。”
“還不是你自己選的。你知道我老婆以前總纏着我,問你為什麽會喜歡齊映,說你有才華,長得好,怎麽就沒有女朋友,還讓齊映撿了個漏了呢?她們怎麽知道,你他媽就是有病,才會看上那種會讀書、心思深女人,才愛幹這種花大腦談戀愛的事。”
“沒什麽好奇怪的。人,本性總是賤的。”老方的呵斥卻比任何一句開導的話聽得都舒服。“這男人追求女人,本來就是越具挑戰性的,也就越有吸引力。挑女朋友,又不是挑蘿蔔青菜。”
“你這些年在外面,女朋友都能交出個聯合國了,居然還能為了個女人買醉。”
一見鐘情雖然像柔情春水,撥動他的心房,可好像忘不掉的,更多是心意相通的默契。
“不過也是,齊映身上的氣場就專門制你這樣的男人,表面上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立刻就能激起你雄性的保護欲,可是你再看她說話做事,又讓你覺的,深不可測,還會讓你有那麽點心理依賴。”
程憬已經不再說話,只悶頭喝酒。
“抗不過天命,你就別必怨天尤人了,誰還沒錯過幾個最登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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