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孰是孰非豈能說清
這世上只有兩種自由自在的人,一種是還沒出生的人,一種是已經死了的人。一個人有感情,就會有欲望,就永遠不可能自由自在。被情感牽引,被回憶拉扯,不自覺地、沖動地說了什麽、去了哪裏,又會做什麽,就沒了理智。
十年來從沒回過的母校,并非是不想念,一朝傷疤被揭,又還有何懼。
隐在綠蔭的大門很小,小的和華辰的名氣有些不符,石門上“華辰大學”兩個字已經經歷了近百年的風霜了。一路上,明媚的陽光透過稀松的樹葉灑在紅磚建築上,溫暖,不刺眼。
第一次走遍校園,她還是個紮着馬尾辮的姑娘,在後來她牽挂了多年的那個清俊少年的引領下。
從圖書館回C區的路程有點遠,她到也不擔心,故意繞點路,從校史紀念堂後面的小路,沿着上上下下的臺階,一路逛來。那條路程憬帶她走過,她還記得當時他說,11月的這裏會很美。
他沒有騙她,11月中的華辰,銀杏金黃,秋風一掃,飄飄灑灑,時疏時密,落了一地。華辰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校史紀念堂後的銀杏葉,只撿不掃,直到美景散去。四年間,她常走過,偶爾獨往,更多是相伴而行。
還是這個習慣,十年來竟真的不曾變過。
齊映故意沿着邊兒走,樹葉自然而然地堆出一定的高度,一腳踩下去有沙沙的聲響,很是清脆悅耳。
“風韻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為奴。”齊映一步步刻意地踩着,嘴裏念着易安居士的詞,“确實是先聲奪人吶。”
那一年,也是這樣,也是易安的詞:誰憐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誰教并蒂連枝摘,醉後明皇倚太真。居士擘開真有意,要吟風味兩家新。
自個兒走着,嘴裏還絮絮叨叨,驟然發現路旁下來個人,有些被吓到,看清了是誰,尴尬地紅了臉。
“你怎麽在這兒?”
“來找校史館的李主任。”程憬皺了皺眉頭,淡定地回答,“你呢?有幾天沒見到你了,還好吧。”
有幾天時間,齊映刻意躲着程憬,程憬送了點心到宿舍樓下,她偏說不在。齊映的理由嘛,自然是為了避嫌,當然,也只是為了堵住楊曦的嘴。
“還好,還在适應中。”齊映思考了思考。
兩人說着,往回C區的路上走。
“過兩天是你生日是吧?”
“嗯!”是猜的嗎?他是怎麽知道的,有點意外,又有點驚喜,心底小小的波瀾不知覺得流露到臉上,順着程憬的話,齊映有點不自覺的問:“12號,正好是周五。約了楊曦他們晚上一起去吃飯,學長一起來好了。”
“周五晚上我們有課,你們去吧。
齊映有點小失望。
“學生會的工作怎麽樣,會很辛苦嗎?”
“不會。”
齊映已經是學生會人資部的一名幹事,她要用四年的大學時間做到最好。
就是在前面,朝路的左手邊看去,那就是崇禮廣場。
那年社團納新,程憬這個元老級的人物親自騎着單車載着齊映來的。
面對如今空曠的只有零星幾個同學走過的廣場,站在原處的齊映似乎都還能感受到那天擁擠的人潮和喧鬧的聲嚣。
“大學三件事兒:讀書、社團、談戀愛。”程憬帶着齊映往廣場中間走。
廣場周圍都撐着一頂頂帳篷,熱情招呼着的學長學姐們像極了招攬生意的推銷員,而那些詢問着的新生們也像是患了選擇綜合征的購物狂似的,都喜歡又不知選什麽。
“社團分兩種,一種純興趣,另一種就是類似學生會這樣的。”
“我知道。”齊映很肯定得回答程憬,卻沒看他,環視了一圈,“那兒!”
齊映直往前走,和那些左挑右選的人很是不同,在聽了一通介紹之後,齊映填了張報名表,然後轉頭和程憬說,“好了,走吧。”
“這麽快?不要看看其他的嗎?”
“既然是來找機會鍛煉的,興趣就不是最重要的。”。齊映的眼神很堅定,露出一絲絲自信的微笑。
“目标明确,果斷出擊,達成目的,good job!”程憬思考了思考齊映的話,點了點頭,還是蠻贊同的。
或許是前一天晚上喝了酒的緣故,等程憬睡醒,已經是下午兩點。回國三天,第一次睡着,靠的是酒精。而上一次足足睡夠四個小時,靠的是阿普唑侖——高效鎮定藥催眠藥。沒有安眠藥,十年來,這樣平穩安靜的眠已經很少出現在程憬的夜裏。
其實他自己知道,在太多的時候,他是那個自己拒絕入眠的人。夢裏,他會不由自主地看見她,而他還是他們的愛情裏最卑微的那個人,他甚至連夢裏的世界無力改變。
十年間的分分秒秒,無不是起始于她,是愛?是恨?都是從“被分手”開始,他知道因果,也知道現在該做什麽、該怎麽做。
“喂,楊曦,我是程憬。……對,有事請教。你方便嗎?我想見你一面。……不用麻煩,你把你地址發給我好了,我去找你。”
楊曦發來的地址是在新華路上某處寫字樓下的咖啡店。
新華路臨着江邊,是阜城著名的金融街,往來的行人神色匆匆,急促的步伐給人強烈的緊迫感。
這裏的咖啡店,翻臺率也很高。穿着職業裝的白領來來往往的,常在工作的間隙來捎上一杯咖啡,少有程憬這樣坐着等人的。
桌上一杯簡單的曼特寧,溫熱着,這種蘇門答臘咖啡是齊映最愛的味道。
程憬本是不喝咖啡的,家中原沒有這個習慣,他也就沒有這個愛好。直到齊映完全走進他的生活。
“我下去買杯咖啡,你也要嗎?”
“好。”
“喝什麽?”
“和你一樣吧。”
那是程憬第一次喝到曼特寧,焦糖般的香味和厚實的濃醇,還有逃避不了的苦,充斥了他整個味蕾。
齊映極愛咖啡,順帶着程憬也有了習慣,習慣一旦養成,是不容易改掉的,就像他這麽多年還是習慣喜歡她。
白領太多,以至于楊曦的出現根本沒有引起程憬的注意。
“學長!”楊曦打了個招呼,點了杯咖啡,正對着程憬坐下來。
“打擾你工作了。”程憬略顯抱歉。
楊曦搖搖頭,“你和小映,你們私下見過,該問的,學長都問了嗎?”
“還沒,有些事,想先問問你。”程憬極力掩飾着着急,卻早在打第一通電話的時候,就露餡了。
“這麽着急,想要問我什麽?”
“楊曦,我知道你和齊映一直要好,她的事你知道,有些話她不會和我說的,不一定會和你說。”
楊曦喝着咖啡,看見程憬緊張得戳着桌面。
“說?說什麽?”事情過去太久,她只記得見過齊映哭,見過她側夜未眠;作為閨蜜,想要安慰,想詢問,卻不知從何而起。
“既然沒考上,她為什麽不再試一年,這一點,我一直很奇怪?”
“學長沒有印象了嗎?”楊曦笑得有些尴尬,“她拼命讀書,以至于後來托福刷分都在110以上,我們都以為,時隔一年,她一定會成功,會去找你。可是學長那個時候在幹什麽呢?”
程憬不會忘記,那個時候的自己在幹什麽——那是他交出一個模聯女友團的開始,而這個消息,是他故意告訴老方的,他當時希望的,正是這個消息被齊映知道。
“她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收到的offer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齊映心裏清楚,做錯事的人不是學長,是她。是她第一年不夠努力,才會和紐約大失之交臂;是她怕自己第二年還考不上,所以分手的時候說了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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