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瑪魯失蹤

瑪魯失蹤

是夜,鐵木真尚未睡熟,聽見有人在窗格上輕敲。他欠身問:“誰?”

“是我。”瑪魯的聲音在外面回答,缥缈如風,“快讓我進來!外面好冷。”

鐵木真披衣起床,拉開卧室房門,瑪魯一襲綠色衣裙,輕輕走了進來。鐵木真略覺尴尬,但瑪魯已坐在他的椅子上。

鐵木真關好門,點亮油燈,見瑪魯略微低頭,滿面暈紅。他低聲問:“瑪魯,有事嗎?”

瑪魯欲言又止,臉蛋越來越紅,最後說:“今天那個魁夷請吃飯的時候,我……”

鐵木真止住了她:“我知道你的心,不用說了。”

“不,你不知道。”瑪魯急着說,“我不是想誘惑魁夷,然後幫你打贏這一場賭賽。我是想惹你生氣,讓你再也不想見我。那麽,我死之後你就不會傷心了。”

鐵木真一怔,又想起瑪魯這幾天來的古怪舉動,越覺她用心良苦,心裏感動,把她抱起來,放在自己膝上,摟緊了說:“傻姑娘,我怎麽會不想見你呢?哪怕你做了更加大逆不道、匪夷所思的壞事,我也依舊愛你。你怎麽會死呢,不要亂想,你就是我的命啊。”

瑪魯嘤的一聲,伸出手臂摟緊了鐵木真,仰臉吻住他的嘴唇。鐵木真感覺懷中的軀體突然間滾熱起來,他也心懷激蕩不能自己,抱着瑪魯站起來,走到床邊。

瑪魯望着鐵木真,藍色的眼睛裏神光離合,仿佛秋天的海水,她小聲說:“哥哥,本來我應該等……等到你讓我穿上新娘裝的那天……可是……明天你就要跟那個魁夷賭鬥了。我想讓你意氣風發地上戰場……”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聲細如蚊,面紅如霞,臉幾乎藏進了鐵木真的胸膛裏。鐵木真心中感激難以遏止,在她嘴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北方的暮春天亮得早。清晨雞叫頭遍的時候,鐵木真就醒過來,瑪魯已經不在床上了,只是枕邊還留有餘香。幾絲紅發在枕上閃光。鐵木真回想昨夜那銘心刻骨的□□,把瑪魯的紅發收拾起來,藏在胸前小衣內,心想:“帶着這頭發上戰場,一定不會辜負你昨夜之情。”

他穿好衣服,洗漱之後出了卧房,走到拔都的卧室前,敲了敲窗。

“誰呀?是少爺嗎?我就起來!”拔都在裏面低聲說。

鐵木真說:“你起來以後,替我把薩裏木他們都叫醒,讓他們在校場上列隊。我要練兵。”

百名蒙古水手在校場上擺成十隊,每隊兩個縱列,最為高大的兩人手持長叉,門神一般立于隊前。後面是兩個執□□的漢子,再後面依次是帶短刀的藤牌手四名、弓箭手兩名、□□手兩名。

鐵木真站在挺立得筆直的水手們面前,目光炯炯逼視着他們。這時候,雞叫第二遍了。

“聞雞起舞,老弟真是一等一的男兒漢。”一個花白胡子的中年将軍走過來說,他就是世襲登州衛指揮佥事,明威将軍戚宣。登州衛的戍卒随着他布列在校場上,站得卻不甚整齊。

“這是什麽陣法?”戚宣問。

鐵木真想起瑪魯,說:“這陣法人必成雙,兵必有對,就叫鴛鴦陣吧。”

“好,好名字。”戚宣點頭稱善。鐵木真說:“還請将軍指點他們的長兵用法。”他對陣前高大水手們說,“戚将軍是家傳的長兵器高手,你們一定要用心學他的功夫!”

戚宣對使叉的大漢說:“雖是用叉,身法、手法、步法都由拳棍上來,昨天看你們演練了幾手,用在陣前格擋突刺是足夠的,要旨是純熟大膽,快速果斷,不許敵人靠近施展,一定要把他擋在一丈以外。能傷就傷,否則也不許近前。”對後面用槍的漢子說,“使槍要訣是閃閃而進,記住莫被敵人格打所中,今天你們的敵手使用短兵,一入長兵之內,只有短兵縱橫的份兒。敵人若一格把槍打歪,後來必用連打之法,下下着在□□之上,流水點戳而進。那時我就被動了。所以萬萬不可被敵人格打。”

一個使槍漢子問:“怎麽才能不被敵人格中呢?”

戚宣說:“先發制人。敵人再要格擋,已是後發。這陣法想得甚好,人人得展所長,攻者不必守,守者不思攻。以嚴陣對散兵,必如摧枯拉朽。你們只管向前厮殺就是。”

鐵木真對弓箭手和□□手說:“射擊的時候,盡量不傷敵人性命,別射要害。以使其喪失反擊能力為主。”衆人齊聲答應。

戚宣對鐵木真伸出大指:“老弟如果帶兵,肯定不減古來名将。”回頭瞪視着手下的兵丁,喝道,“你們看看!人家本來是水手,都操練得這麽好。你們當兵的,站得彎彎扭扭,不聽號令,難怪要被人家揍得鼻青臉腫,還得靠這位外國來的船長替你們出氣!”

鐵木真勸道:“戚将軍莫罵,以後嚴格操練他們就是了。我看大明軍隊現在也有衰落之勢,不容姑息了。”戚宣低聲說:“知恥近乎勇,不罵他們不知道上進!”

雞叫了第三遍。鐵木真對戚宣說:“戚将軍,我們在你這裏讨頓早飯吃,吃了就去跟人賭鬥。”

戚宣說:“好,飽餐戰飯,上陣厮殺!傳令兵去告訴廚房——炖肉、烙餅、擀面條、拔大蔥,讓這些好漢子們吃得飽飽的!”

太平樓前有好大一片空場,鐵木真對戚宣說:“戚将軍,請你的士兵們戒備周圍,不要讓不相幹的百姓靠近,你們也請站遠一點,過一會兒亂箭橫飛,恐怕傷着人。”戚宣答應:“好,打起來的時候,我親手給你擂鼓助威。”“将軍擂鼓,自然長我威風。先多謝了。”

薩裏木端着長叉大步走過來:“船長,他們來啦!”

“列陣。”鐵木真說,“今天要打個落花流水。”

百名水手排列成陣,摩拳擦掌。鐵木真站在前面說:“我們有三必勝:第一,有備而來,不似敵人毫無準備;第二,專心致志,不似敵人臨戰前還在做生意;第三,我們是天下無敵的蒙古勇士!”水手們齊舉兵器高呼:“必勝!必勝!必勝!”一百個人,聲勢竟如千軍萬馬。

魁夷與他手下都是黑色緊身短打,也列成方陣站在遠處。對手的雄壯齊整使他們頗有懼意。魁夷叫道:“大哥,今天我們要全力作戰!開始嗎?”

鐵木真對戚宣說:“戚将軍,告訴你的士兵,一旦我方得勝,就叫他們拿繩索把日本人捆住帶回去。”

“好,怎麽才叫做得勝?”

“只要敵人全都倒地不起,就叫得勝。”

“行,我在太平樓上擂鼓觀戰。”

魁夷還在那邊叫:“大哥!開始嗎?”

鐵木真低聲對水手們說:“記住兩句話:勇往直前,分合互救!”然後,他對魁夷叫聲,“開始!”

兩方的水手和武士吶喊着沖向空場中央,兵鋒乍觸,塵土飛揚。戚宣在樓上咚咚咚擂起鼓來。長叉飛舞,刀槍閃爍,火铳如雷震,羽箭似流星。煞時間雨收雲散。塵埃還未落定,地面上橫七豎八躺了一片日本武士,中箭的、中铳的、挨叉的、挨槍的,應有盡有。鐵木真的水手們當中有十幾人受了輕傷,依然忍着疼痛站在隊列裏。戚宣絕沒想到會這麽快,其勢恰似雷轟電閃,又如野火燎原。他的一通鼓還沒有擂完,鐵木真已經得勝。戚宣愣了片刻,這才對樓下衆兵卒叫道:“沖上去!把日本人捆起來!”

那些登州衛的戍卒哄然沖上,拿出繩子把受傷的日本人緊緊捆住。俘獲“真倭”,賞金定然豐厚,雖然這些“倭寇”并非他們親手所俘,但千真萬确是他們親手所捆。兵士們已經開始商量到哪裏去花天酒地一番了。

魁夷望着自己所率的武士和忍者,臉色灰敗,拔出短刀來,跪坐在地,開始解衣服。鐵木真叫道:“魁夷,你要幹什麽?”幾步跨過來,劈手奪去了他的刀。

魁夷說:“大哥,你就別管我了,我帶來的這些同伴都成了階下囚,我還有什麽面目回日本?”

鐵木真說:“好家夥,你是項羽嗎?要上演烏江自刎?勇士不能夠只想着死。”他伸手把魁夷拉起來,低聲說,“別忘了你還有複國之志呢!你在日本的養父,恐怕也老了吧?他養育你這麽多年,你不思報答,反而要他白發人送黑發人麽?”

魁夷仰頭望天,好半晌,長嘆一聲,對着那些被捆的同伴跪下,大聲說:“各位兄弟,我魁夷要盡忠盡孝,不能為你們而剖腹了。”說完就收刀入鞘,轉身遠去,他倒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漢子,說走就走。有幾個登州衛守卒叫道:“莫走了大倭寇!”追上幾步,魁夷按劍回頭一望,他們都停了腳步,虛張聲勢地喊了幾聲也就不了了之。

戚宣站在鐵木真身邊,苦笑着說:“你看看這些不争氣的東西,只想着得賞、花錢,真要動刀子就朝後縮。哪能抵擋外國的精銳之師?”

鐵木真說:“兵在嚴訓,這些士卒并不是不可救藥了,只要将軍破出幾年工夫,勤加訓練,要得到一支強悍的軍隊并非難事。”

戚宣搖頭說:“我看很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爛泥糊不上壁的了。只有從農民、礦工當中精選幾千壯夫,明以軍紀,習以陣法,大概還能成軍。老弟的鴛鴦陣以衆擊衆,是個好陣法。我想借用一下。”鐵木真說:“将軍只管用。”

(注:科學研究表明,明威将軍戚宣是民族英雄戚繼光的祖父。但據後世的戚繼光研究者說,戚繼光的“鴛鴦陣”并非鐵木真留給他爺爺的“鴛鴦陣”。因為首先,戚陣中有十二名軍人,不同于鐵陣的十名;其次,戚陣中前兩名高大軍士所持的是一種叫做“狼筅”的武器,不是長叉;第三,戚陣中人人皆身懷短刀,而鐵陣中只有四名藤牌短刀手。奈何無數史學家認定戚陣乃從鐵陣變化而來。任何有巧合的創作問題都是後來者吃虧,此事古今同嘆。)

“現而今要實現咱們的想法很難,人、錢、糧、兵器,都不湊手。可能到我兒子那輩,也搞不成功。”

鐵木真笑道:“一旦有敵人,朝廷必能振作。□□皇帝時不是在福建興造了防倭城麽?”

戚宣說:“防倭,防倭,我看不單福建,咱們山東瀕海,很多地方都需要建壁壘以防倭寇。包括浙江、廣東,很多島嶼都可以藏兵泊船,所以應該盡速占領,以免日後拱手送給倭寇。”

兩人正說着,卻見拔都喘籲籲跑過來。鐵木真問:“什麽事?”

拔都說:“少爺,瑪魯……瑪魯小姐不見了。”

“什麽?”鐵木真抓住他的手,“你慢慢說,真的麽?”

拔都定了定神才說:“今早衙署裏吃飯,沒有見到瑪魯小姐,我請署裏的丫頭老媽子們到後面去找,都說找不到蹤影。”

鐵木真心裏一沉,皺着眉說:“不着急,不着急……”其實他是在勸慰自己,“慢慢找總能找到的。”

一群人走回署裏,一個兵丁迎上來說:“将軍,有位外國來的紅頭發小姐要見鐵木真先生。”

鐵木真一喜,以為是瑪魯,忙說:“她在哪裏?快帶我去。”那兵領着鐵木真進了大廨,一見那人,鐵木真暗自嘆了口氣。

“外國來的紅頭發小姐”竟是碧姬。原來她已給自己的船裝好諸葛連弩,乘車兼程趕了上來。

碧姬神色略顯驚惶,站起來說:“妹妹呢?”

鐵木真嘆息說:“她走了……”

“誰說是她自己走的?”碧姬驚問。

鐵木真說:“今天早上大家都沒找到她。怎麽?你知道她是被迫離開的嗎?”

“傻瓜!”碧姬大聲說,“你沒發現她前一陣子很奇怪嗎?”

鐵木真心一寒,摸摸胸口,瑪魯的頭發還在貼身小衣裏藏着。他對碧姬說:“你來,坐下慢慢說,告訴我瑪魯究竟出了什麽事。”

碧姬坐下,把丫頭上的茶推到一邊,對鐵木真說:“你在黃金同盟的島上‘地獄掘金’,救了五個人,你以為那綠衣使者那麽好心嗎?你的手被滾油炸爛了,他為什麽要給你治?”

“你不是……”鐵木真說,“你不是說過,瑪魯跪求同盟中的名醫給我治手的嗎?”

碧姬冷笑道:“她哪有那麽大的面子?一命換一命,這就是同盟裏的老規矩。”

“一命換一命……”鐵木真出了一身冷汗,“那是她……”

“瑪魯是跪求綠衣使者,用她自己的命換回你一只好手啊!”

鐵木真腦海中轟的一聲,整個人呆在椅子上,好半晌,眼淚才涔涔而下。

“她怎麽那麽傻……怎麽那麽傻……我的手又值得什麽,何必用她的命來換?”

碧姬說:“你哪裏知道,她簡直為你發了瘋,你的一只手在她眼裏比命還重。”她說着也落下淚來。

鐵木真瞪眼說:“你為什麽不先告訴我?”

碧姬哭着說:“她不讓我說啊!她對同盟發了誓,必須以自己的命去應誓,否則就會報應在你身上。她知道,如果你聽說了這件事,肯定不會答應的……”

鐵木真兩手抱頭,慢慢坐了下去。前些時候瑪魯反常的表現,這時候想起來都有了答案。昨夜瑪魯主動進房投懷送抱,定是因為她自知要永別,所以才在死前刻意留個念想。鐵木真只覺渾身血液如要燃燒,越來越熱。

哭了一會兒,碧姬說:“瑪魯求我每天給你換藥,這個傻孩子,她以為我跟她生得像,你與我朝夕相處,日子久了,會……”說到這裏,漸漸低下頭去,臉頰上泛起紅暈。

鐵木真大喊一聲,跳了起來:“我不能在這兒坐着了!碧姬,你知道瑪魯會到哪裏去應誓嗎?”

碧姬也站起來:“我知道!”

“帶我們去!我要救下她來。如果綠衣使者已經害了瑪魯,”鐵木真握緊拳頭從牙縫裏擠出話來,“我就殺他個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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