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月一日。

琴市所有中學生開學的日子。

蔣柔被鬧鐘吵醒,在軟軟的被窩裏迷糊了一小會。

房間裏的窗沒關好,白色紗簾被風吹起一角,露出外面濕漉漉、灰蒙蒙的天。她稍稍清醒,隔着房門,聽見外面電視機的聲音——

“男女帆板RS:X級剛剛結束第十輪比賽。”

“方南以淨總分17分暫列男子組第一名,宋小花以淨總分14分暫列女子組第一名……”

蔣柔揉着迷糊的睡眼,起來穿嶄新的校服。

黑色的長運動褲,側面有一條白色杠子,上身是夏季短袖校服,也是白色,款式很普通,卻比她先前紅藍相間的初中校服好看太多。

蔣柔對着鏡子照了照,心裏充滿對高中生活的期待。

“男子組第二名的是劉成鑫,他在最後一輪的比賽中稍有失誤……”

電視機的聲音斷斷續續。

推開房門,果不其然蔣國海正在聚精會神看他的帆板比賽。

“爸爸你小點聲。”蔣柔望了一眼卧室的方向,“媽媽還在睡覺呢,你別吵到她,她現在需要多休息。”

蔣海國這才想起老婆懷二胎,離預産期沒多久了,正需要睡眠,趕緊摁着遙控器将聲音調低。

“豆漿機有打好的豆漿,桌上有茶蛋和油條。”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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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柔洗漱完,一邊吃,一邊也往電視上瞟。

因為帆板比賽場地過大,視頻往往只能看見出發、回來,和一些俯視的片段。在大型賽事中,帆板比賽的鏡頭也不太多,遠不如田徑項目,比如100米,跨欄,跳高等吸引人,她很快沒興趣地低下頭。

蔣海國看到他喜歡的運動員這一輪沒發揮好,導致名次直接下降,非常心痛。

“爸,你不吃飯?”

比賽結束,蔣海國坐到餐桌邊,拿起筷子,自顧自說:“我給你弟弟寫了本訓練手冊,等他長大了,肯定比這些強!”

“您怎麽知道一定是弟弟?”蔣柔笑問。

聽見這個問題,蔣海國神色一變,“柔柔啊,爸爸可不是重男輕女,只是女孩子家,爸爸真的不忍心你們練體育,所以才希望這次是個弟弟。”

蔣海國說着,望向面前的寶貝女兒。

蔣柔皮膚很白,是一種水潤清透的象牙白,面孔清冷秀美,長發束成馬尾,泛着棕色的發梢軟軟垂在白色校服上。

這樣氣質清淡、柔婉的女兒,他哪裏會舍得讓她去練帆板,終日在烈日下乘風破浪?

所以蔣海國迫切希望,有一個男孩來繼承自己的衣缽,完成自己年輕時的夢想。

“爸,今天是天中開學的日子。”

蔣柔吃完飯,背着書包走到門口,轉頭來看爸爸。

“嗯……”

寶貝女兒第一天上高中,還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蔣海國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但他腦子裏此刻全是帆板比賽,一出口,竟是:“那個…天中的帆板隊很不錯。”

蔣柔見高大魁梧的爸爸露出尴尬的表情,忍不住笑了,頰邊兩個小小的酒窩,

“知道了爸爸,我會好好學習的——”

門關上,帶動着夏末的微風,飄進一股清新潮濕的氣息。

琴市天中。

校門口很熱鬧,馬路上停滿私家車,穿着校服的同學們三五成群地閑聊着,小賣鋪門口更是聚集更多學生,擁堵熙攘。

蔣柔不得不從自行車上下來,小心翼翼地推着車把。

穿過大開的電子門,是一道有些窄長陰涼的路,另外一側緊挨着山,繁茂的樹杈從牆壁伸展過來。

空氣清新,蔣柔深吸一口氣,心情愈發明媚。

再往前就是教學樓,灰色的求真樓前豎着一道電子屏,上面滾動着熱烈的紅色字體。

歡迎新同學!

歡迎陸湛同學歸校!

歡迎新同學!

歡迎陸湛同學歸校!

……

蔣柔多看了幾眼那個與“新同學”同等地位的名字,覺得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

看了一會,她收回目光,低頭尋找自行車棚。

天中的學生大多家庭富有,騎自行車上學的不多,車棚裏只有一排,其中還有好幾輛,都是一看就好貴的那種自行車。

她停好車,埋下頭上鎖。

“陸哥,你回來了,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就在這時,後面傳來一道嬌嬌嗲嗲的女聲。

蔣柔下意識往那邊看去,視線裏,先是一只滑板。

也是受了父親的影響,蔣柔對于“板”這個東西非常敏感。

黑色的一塊板,形狀張揚,上面印有嚣張肆意的塗鴉,價格不菲,穩穩地被主人踩在腳下。

然後她看見那只滑板的輪子往後滾了滾。

“你誰啊。”滑板的主人雙手抄兜,說。

懶散的聲音,有一點少年獨屬的沙啞,還帶着世事無謂的野性。

“你…你說什麽?”

蔣柔的目光跟着移了過去。

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這樣熱的天,穿的是秋冬的校服,寬寬松松的白色外套披在身上,露出裏面低胸的短袖。

“陸哥你不認識我了嗎?”

她雙手撲了空,不敢置信般,定在原地。

“嗯。”應聲都懶了。

“葉校花啊,陸哥這大病初愈剛返校,您這麽一上來就投懷送抱,多不合适。”身後一個男生咬着煙解圍。

“是啊是啊。”另一個男生附和。

這解圍卻更像調笑,女生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忍住眼淚,聲音有點抽噎,“陸哥!”

“嗯?”

中間的男生自始至終散淡地站在滑板上,沒有絲毫安慰的意思。

女生臉色越來越紅,最終,扭頭離開。

蔣柔好像看見她的眼淚,一滴一滴,亮晶晶的,落在堅硬的水泥地上。

她收回目光,微皺起眉。

蔣柔的初中是一個校風嚴謹的初中,同學們乖巧本分,心思用在學習上,哪裏有這種的“愛恨糾葛”的事。

蔣柔這麽想着,鎖好車子便要匆匆離開,哪想往後一退,小腿撞到車撐,如同多米諾骨牌般,一排自行車嘩嘩嘩跟着倒了。

聲音有地動山搖之勢。

幾道視線紛紛看過來。

蔣柔竭力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将自行車一輛輛扶好,餘光中,瞟見剛才那幾個男生從她身邊路過,好幾個都輕笑着瞅她。

有一個在她身邊定了定,哼笑一聲。

笑聲很涼。

蔣柔喉嚨發緊。

那人沒穿校服,身材高大,單手抱着滑板。T恤袖口挽在肩膀,小臂線條精壯又結實,頭發稍長,擋住桀骜的眼睛。

蔣柔眼睫垂下,直到他們走了,才微松口氣。

她不喜歡這些混混的男生,也不想招惹這樣的人。

蔣柔在原地站了一會,發現時間不早,也沒再多想,加快腳步往教學樓去。

走進班級,蔣柔走向靠窗的中間位置。

座位在報道時就分好了,她放下書包,看見桌面上堆着好幾本作文本。

她在軍訓的最後一天被班主任老程指定成班長,這些軍訓感悟,老程說開學時就要交給她。

蔣柔将桌上的作文本擺整齊,有些頭疼地支起下巴。她其實一點也不想當這個班長,她以前只做過數學課代表,對班長這種“管紀律”“和老師同學搞好關系”的職位很不擅長。

升旗儀式前有一段早自習。

同學們陸陸續續進班。

老程還讓她把紀律維持好,蔣柔看着說話聲不斷的新同學們,略有不好意思,最後想了想,提高聲音說:“大家把周記交給我,安靜自習。”

女生聲音溫和輕柔,如夏日潺潺的清泉,沒什麽力量,但讓人很舒服。

可能是第一天,同學們都很給面子,包括最後排幾個高聲說話的男生,作文本都傳到她的桌子上,說話聲也漸小。

開學典禮冗長乏味,和初中沒什麽區別。

蔣柔聽得無趣至極,擡頭看一眼暗淡的天。幸好,今天是一個陰天,沒有那麽難熬。

結束後,各班隊伍懶懶散散地像一坨長長的面條,慢悠悠擠進教學樓。

班上除去班長外,其餘職位都沒指定,按理說,應該是體育委員帶大家站隊列再帶回班,但此刻蔣柔站在最前頭,領着同學們跟着前面高二的班級往裏走。

“哎,知道不?陸哥回來了。”前面末尾的一個男生說。

“知道,早上電子屏都寫了,陸哥真他媽牛逼。”

“不是,你們說,陸哥真跟着新高一的一起念啊?”

“那不然呢?!”

蔣柔今天聽過很多次“陸哥”,朝那幾個男生看了幾眼,果然都有種痞子氣質,直覺這個陸哥,就是早上那人。

回到班級,離預備鈴還有一小段距離。

蔣柔點了點作文本,剛好四十七本,她整理好,決定下第一節課就去交。

她把作文本摞在旁邊的空桌上,從書包側面拿出保溫杯,擰開蓋子喝了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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