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14)

來,或是傳到誰的耳朵裏,外人議論起來,季念然身上總跑不了一條名為“怠慢”的過錯。

她垂下頭思忖了一會兒,才有了主意,“既然這樣,你明日就帶她進來吧……只是別走大門。”又想了一下,“她們主仆有沒有合身的衣裳?就算對外說是上門的遠房親戚,也別穿着補丁衣裳進門啊。”

石斛忙道:“我和春喜嫂子這兩天趕着改出來兩件袍子,巧雁身量和春喜差不多,穿春喜的舊衣裳就好了……只是表姑奶奶的鬥篷卻沒有辦法了,我們家裏哪有合适的綢子呢。現在正月裏,布莊都沒有開門,買都沒地方買去。”

按說正月裏不動針線,石斛和春喜嫂子頂着俗例和忌諱給胡馨月改衣裳,本來就是看在季念然的面子,石斛這抱怨的也是實情。季念然自己的衣裳都太過華貴,也不是她就舍不得一件鬥篷了,而是這衣裳不過冬天穿兩、三個月,她不常出門,家常輪換着穿的鬥篷也就三、四件,都是将軍府裏下人們看熟了的,唯一一件之前沒穿過的,還在元宵節那天穿了出去……其他小丫鬟們,得件新衣裳本就不易,鬥篷又是不易得的,讓誰拿出新的來,季念然都有些不忍心。

“她自己的那件已經不能穿了?”季念然有些頭疼地問道。

“如果是裏襯破了還好,但是外面也破了幾個大口子,我和春喜嫂子研究過了,都說只能上補丁……”石斛說着也覺得有些唏噓。當年胡馨月剛被接到季家的時候,胡家雖然比不上季家,卻好歹也是當地旺族,胡馨月身上的衣裳針腳也都很整齊密實。

她一直沒同季念然講,胡馨月這次穿來的那件破了口的鬥篷,自己已經認了出來,就是當年季家把胡馨月送回南邊的時候,季家新給她做的幾件衣裳中的一件。石斛還依稀記得當初老太太的話,這幾件衣裳就全當是季家為表小姐添妝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件鬥篷裏的棉花,還是季家那位去年悄無聲息病逝了的老姨奶奶親手絮的。

這件事,因為當時情況特殊,幾位姑娘屋裏怕是都沒有聽到什麽風聲,但是卻瞞不過她們這些人。石斛又猶豫着開口,“不如就說是南邊莊子上來的管事娘子?”

季念然卻不同意,“若她只進來說幾句話就走了,這麽說當然無妨。但是現在咱們誰都料不到後面的事兒,若是他日鬧起來,說我把自己的娘家表姐當做管事媳婦,這話說出去多不好聽?”

特別是現在她跟祁氏之間的關系,多少有幾分微妙。再加上秦雪玲這個小靈精,甚至還有在外面對府內虎視眈眈,不知什麽時候就要作怪的十三太太——不說別的,就這次春宴上,她還找着兩個機會怪裏怪氣地算了季念然幾句,搞得季念然氣悶又有些莫名其妙,只好在心底勸自己不要跟小人計較。

最後,還是授衣從自己箱子裏找出件沒上過身的鬥篷來,交給石斛給解了這個難題。

“等明年,一定多還你一件。”季念然一臉感激地承諾。

“奶奶這話說的。”授衣反倒故意做出不高興的樣子來嗔她,“我伺候奶奶這麽多年,還能舍不得這一件衣裳。”

“知道你不是那小氣的!”季念然眨眨眼,趁着暫時中結了一件煩心事的時候,調侃起兩個貼身大丫鬟來,“你們兩個放心,你們兩個的事已經有人跟我提了,到時候委屈不了你們!”

不期然地聽到自己的終身大事,兩個丫鬟臉上都是一紅。石斛卻多少聽到過些風聲,趁機細細觀察了兩人臉上的神奇,見都是全然一片羞意,不見有不滿的,才放心下來。至于季念然提到的給兩人嫁妝之類的事,她這幾年得到的賞賜也不少,自己和丈夫也都得了體面差事,未來的前程也是看得見的!季念然出嫁後手頭寬裕了不少,賞給兩個大丫鬟的嫁妝自然不是當年做庶女時比得了的,但是她也并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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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句僭越的念頭,她對季念然,确實就像是對自己的妹妹一樣,只擔心這兩個丫鬟有人起了不該起的念頭,到時候讓主子為難。此時,才是一片欣慰。

主仆四人笑鬧了幾句,石斛又同季念然商量好了明日帶胡馨月主仆進來的時辰,才起身告辭。流火和授衣也都去忙自己的差事了,季念然托着腮愣了會神,又想着前日秦雪歌跟她提的兩個大丫鬟的親事,微笑着又拿起了一個橘子放在手裏剝。

等晚飯前秦雪歌進來,季念然又問他,“你明兒有事沒有?”

秦雪歌像是會錯了意,笑着問她,“怎麽,想讓我在家陪你?”他轉了轉手裏的茶杯,想了一下,“明兒沒什麽事,衙門要等到正月二十才開衙呢。”

随着兩人關系一日日親密起來,秦雪歌也越發露出了不穩重的一面。季念然紅着臉白他一眼,“明天我娘家有個親戚要過來找我說話……”

秦雪歌這才發覺自己想岔了,也有些發窘,“那我去前面書房看書好了。”

季念然抿唇一笑,略過這個話題,又同秦雪歌說起了白天在那邊府裏的事。

***

第二天下午,季念然午覺起來,才叫丫鬟進來重新換過衣裳和發髻,準備見胡馨月。她坐在炕上,是不是瞄一眼窗外,心中隐隐升起一股興奮的感覺,就像是在等待一場電影的開始,心中充滿了期待。

她并沒有等待很久,石斛踩着昨日約定好的時辰帶着胡馨月主仆進了江雪院的大門。季念然透過窗戶,先看到了那一襲秋香色的身影——這件鬥篷就是授衣從自己箱子裏翻找出來的,她昨日打了一眼,還沒有那麽快就遺忘。

胡馨月的臉隐在兜帽下,讓人看不清楚,但是舉手投足間卻透露出一股焦灼。幾人彎過回廊,從季念然的角度就沒那麽容易看到了。

又過了一刻,外面傳來流火的聲音,“二奶奶,石斛領着表姑奶奶來了。”

季念然這才穿鞋下炕,走到堂屋裏,做出迎客的動作來。胡馨月也脫掉了鬥篷,露出了正臉。兩人一照面,季念然就下意識地頓了一下——胡馨月的變化,真的是太大了!她臉色蠟黃,身形消瘦,好似是城外廟宇裏寄居的落難婦女。

“四表妹。”胡馨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道苦澀的笑來。

季念然這才緩過神來,“表姐,沒想到你會來看我。”她寒暄了幾句,好歹把場面圓了過去,才引着胡馨月穿過書房進了西邊的碧紗櫥內,請她在窗下炕上坐了,巧雁自覺地站到胡馨月身後。

季念然目光一閃,伸手指着梅花桌邊的繡墩笑道:“巧雁也坐吧,讓你石斛姐姐陪着。你們不常來我家做客,今兒咱們好好閑話幾句就不讓你們立規矩了。”

巧雁征詢地看了看胡馨月,見自家主子點頭,才坐到梅花桌邊,石斛也在她身邊陪坐。流火給幾人上過茶,退了出去坐在書房的屋角裏繡花。

季念然先讓胡馨月喝茶,又借着自己喝茶的動作細細觀察了這表姐幾眼。她略略算了一下,胡馨月出嫁也有差不多兩年時間了,她記得季家的幾位姐姐——例如她二姐季嫣然,在出嫁後的這個時間段內,就生得比之前多了幾分福相。

但是看胡馨月的樣子,她出嫁後的日子怕是就沒有那樣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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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大概還要再連載一個多月吧,不過确實已經進入尾聲階段了,鞠躬

☆、第 88 章

在季念然觀察胡馨月的同時, 胡馨月也在觀察季念然以及這間屋子。她的目光從對面人頭上戴的首飾、身上穿的衣裳、手中握的瓷杯, 到屋內擺着的家具——全是一水的酸枝雞翅木, 木頭上刷着清漆, 油光清亮得很。沿着西面牆壁擺着的一排櫃子上擺放的也全都是名貴精巧的擺設, 可見屋子的主人是何等富貴。

而這樣裝飾華美的屋子, 卻處處不見人氣, 像是平日根本沒有人在這裏起居一般,散發着一股子冷清的味道。

她的心底升起一股難言的妒意:同樣是季家庶女出身, 憑什麽——憑什麽季念然可以嫁到這樣好的人家裏做閑散富貴地少奶奶,而她的生母, 卻只能嫁到胡家, 連帶着她都只能嫁給那人……

想到那人,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胡馨月雙手緊緊握住手中的茶杯, 瞳仁微微擴大, 雙眼死死地盯着矮櫃上的一支七彩琺琅瓶。

“表姐?”季念然輕喚一聲,胡馨月這才從自己腦內的幻境中驚醒, 她自失地一笑, 遮掩地又呷了一口茶水,“四表妹這屋裏的裝飾真好看,一時竟看呆了。”

季念然一副不以為意地樣子, 笑着岔開了話題,“表姐那天進京的?我竟沒有提前聽到消息。打算在京裏住幾天?可曾去看過祖母沒有?”

她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除卻第一個問題問出之後胡馨月似笑非笑地瞄了她一眼之外,其餘問題她就好像全然沒聽見似的。待季念然問完, 胡馨月也只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四表妹,我已經在你陪房家裏面住了五天了,你不會真的不知道我哪天來的吧?”

季念然就像是完全沒聽出胡馨月話語中的譏諷一般,掩口笑道:“表姐這可冤枉我了,我這幾日忙得連家都不着,哪裏能知道陪房家裏的事呢。”

“是嘛。”胡馨月輕聲說道,“我還以為,你是故意不願意見我呢。”

季念然心下冷笑,就是真的不願意見她,她又能拿自己怎樣?不過,她還是按捺下來,語調平靜地為自己辯護,“這話我可不敢當。”

胡馨月冷哼一聲,像是就要繼續質問下去,巧雁卻恰到好處地輕咳了一聲,應該是要提醒主子什麽。果然,聽到巧雁的咳聲,胡馨月瞬間就失去了所有鬥志,她咬着下唇,深吸了兩口氣,突然起身,一下跪到了地上,抱住季念然的雙腿,大聲嚎叫道:“四表妹,我已經走投無路了,你可一定要幫幫我啊!”

就在她跪倒嚎叫的瞬間,巧雁也撲過來,跪在她主子身邊,“四小姐……秦二奶奶,求求您幫幫我家小姐吧!”石斛也連忙過來伸手拉着胡馨月,想把她拽起來,就連流火都聽到屋內的異動沖了進來。季念然呆愣愣地看着眼前混亂的景象,不知該作何反應為好。

說實話,在胡馨月抱住她雙腿的那一瞬間,她真的是被吓到了。再看到巧雁的動作——她瞬間就回憶起前世看的那些電視劇,還以為這主仆兩個特地過來刺殺她的呢!她用了好大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把手中的白瓷茶杯砸到胡馨月的頭上,釀出什麽無法挽回的慘案來。季念然尴尬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艱難地勾了勾唇角,雙手放到胡馨月的手臂上,試圖把她推開,“表姐,你……別這樣,快坐下說話吧!”

季念然對外人很少這樣直沖沖地說話,聽她語氣不好,石斛和流火都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也不管胡馨月會不會疼,硬是掰開她的雙臂,把她架起來按回了炕上坐着。石斛索性就站在胡馨月身後,雙手虛按住她的肩膀,以防她在暴起抱人。

巧雁還跪在地上,流火也不理她,而是回身坐到剛剛石斛的位置上,不錯眼珠地盯着這主仆兩個。若不是還顧及着胡馨月僅有的一份體面,她恨不得把院子裏的丫鬟都叫進來保護季念然,或者直接把這主仆兩個趕出江雪院去。

“表姐。”季念然僵硬着臉,盡力把語調放得輕柔,“有什麽事都可以好好說嘛,可不要再像剛才那樣了,這不是折我的福嘛。”

胡馨月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有沒有真的流出淚來,“表妹,你命好,我是比不上你的。你也不知道我的難處,那年老太太把我打發回南邊,之後胡家随便就把我給嫁了……四表妹,你是不知道我的苦,我嫁的那人……他、他根本就不是個人啊!”

那年季家老太太雷厲風行,把胡馨月送走的事季念然是知道的。但是後來她嫁了何人,嫁人後日子過得怎麽樣,這些事季念然就不大清楚了。她故意曲解了胡馨月的意思,“原來是和表姐夫吵架了啊!”她笑道,“表姐莫非是一時氣惱得緊了才跑到我這裏來的?也許表姐夫在家裏正着急找你呢。表姐放心,回頭我叫管家為表姐安排輛車,送表姐回去,再勸告表姐夫幾句,豈有不和好的道理?”

“我不會去!”胡馨月突然尖叫起來,若不是石斛眼疾手快,死死地按住她的雙肩,怕是就跳起來,“四表妹,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一定要把我往火坑裏推!”

季念然着實吓了一跳,她怕再刺激到胡馨月,忙擺手,“沒、沒,表姐怎麽會這麽想?我只是擔心表姐夫着急嘛。”

“他哪裏會擔心我!”胡馨月狠狠地呸了一聲,“他現在怕是不知怎麽跟靈雨那個小賤/人一道快活呢,我當初也是瞎了眼,竟然輕信了那個賤/人!”

這聽起來,就像是一件在古代并不少見的夫妻間的矛盾:寵妾滅妻,偏偏這妻子又是個欺軟怕硬的,不敢同丈夫吵鬧,就去尋娘家親戚的麻煩。

季念然伸手給胡馨月的杯裏添上茶,往她手邊推了推,“表姐喝口茶消消氣……可別氣壞了身子,倒時候那丫鬟豈不是更得意了?沒想到靈雨這麽不知好歹,我當初也以為她是個忠心的……”

“忠心?”胡馨月猛地揮手打落了手邊的茶杯,“啪”的一聲,茶杯摔得粉碎,她的眼眶中,大滴大滴地落下淚來,“她現在倒成了主子奶奶了,還讓奶娘和巧雁去伺候她……還唆使着那人打我!我……真是……”

沒想到,胡馨月嫁的那個男人竟然會為了個丫鬟打自己的妻子!季念然聽着也有些生氣,她是打心底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表姐夫怎麽能這樣!”她用不着僞裝,就自然地露出鄙視的神态,“表姐是因為他打你,才一氣之下跑出來的?”

胡馨月怆然地搖了搖頭,“平時他看我看得也緊……怕是他也知道,我手上還藏着些首飾和錢,怕我跑了就不能再肆意揮霍了,就連做那事時都不避着我。若不是……若不是那日……”她像是也有些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吞咽了口唾沫,才繼續道:“那日剛好有個機會,巧雁也機靈,拉着我就跑了。可憐奶娘還被留在那裏,也不知受不受得住那對狗男女的磨搓……”

季念然輕嘆了一口氣,胡馨月雖然沒把話說全,但是她也大概腦補出了事情的大致始末。她也不知道胡家到底給胡馨月找的是個什麽人家,竟然能把一位嫁妝還算豐厚的小姐逼迫至此。她朝石斛使了個眼色,讓石斛拿着帕子幫胡馨月擦了擦臉,才試探着問:“這些事……胡家知不知道?”

“他們?”胡馨月又冷笑一聲,“他們想的不過是占了我爹的家産,随便給我份嫁妝把我打發出去罷了,哪裏肯管我這出嫁了的孤女的事!”

季念然在腦中回想了一下曾經聽到過的一些胡家的事,雖然不多,但是她也能大致了解到一點這個家族的行事風格。若是胡家肯善待胡馨月,當初她就不一定要寄住到季家了。她又問:“那老太太那裏……”

這位老太太,自然就指的是季家的老太太了,她好歹是胡馨月的嫡外祖母,這門婚事或多或少也出自她的授意之下。季念然覺得,如果自家祖母知道胡馨月在夫家的遭遇,論情論理,哪怕只是為了幾個孫子和在東宮的季慧然,她都不會對這件事置之不理的。

胡馨月眼角諷意更濃,正要開口,卻聽巧雁搶先說道:“我們哪裏會想不到去季家呢!可恨的是,季家的門房非說不認得我們,只不幫我們往府裏通報。我和小姐在前門等了兩日,只想着萬一遇到大少爺出門就好了,沒想到大少爺那幾日都沒有出門。後來我們又繞到後角門那裏,想着萬一能遇到以前府裏認得我們的,幫着往裏帶句話也行,又有人出來要趕我們走……”

她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見胡馨月半點沒有要打斷她的意思,才又憤憤不平地加了一句,“我都打聽過了,前門和後角門的門房都是大少奶奶的娘家心腹,這是鐵了心不讓我們進門呢!”

季家的門房是不是林氏的心腹這一點季念然并不清楚,也沒有興趣知道。雖說季家房門上的人做事并不妥當,但是她們主仆兩個一門心思想着巧遇季昀又是為了什麽?

她不禁想到前事,盯着這主仆二人思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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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大哥向來不愛出門。”季念然一邊想,一邊不動聲色地幫季昀解釋, “以前出門就只去書院, 或是去尋書院同學說話, 表姐怎麽想着遇見他?我覺得二哥倒是更常出門些, 若是能相認, 也一樣能帶你進府。”

巧雁又快言快語地道:“若是真能見到大少爺, 就算不能進府也無所謂……”她話還沒說完,就見胡馨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心下一驚, 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自家主子的真實意圖, 不自然地閉上了嘴。

季念然險些就要笑出聲來, 然而這笑卻是被氣笑的。她沒想到, 過了這麽長時間,胡馨月竟然還對季昀存着這些不該有的念頭。她深吸了一口氣, 假裝沒有聽到巧雁的話, 專心勸胡馨月,“若是表姐信我, 改天我就帶表姐到季府去。表姐放心,老太太是一定會為表姐出頭的, 保管叫表姐夫改了那些過錯, 以後好好待你……”

“四表妹。”胡馨月打斷了她未說完的話, 也不再裝瘋賣傻——巧雁的那句話,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沒聽到,既然自己的真實意圖已經暴露, 她就索性光棍起來,不再遮遮掩掩,“四表妹,我是不會再回去的。我這次來,只是想求你幫忙……讓我留在大表哥身邊。你放心,我是不會和姓林的争什麽名分的。”

季念然的心底頓時湧起一股憤怒,她瞪大了雙眼,同時又有些不解:胡馨月到底憑什麽認為自己會幫助她、成全她的這番癡心妄想?還和大嫂争名分?莫說她已經嫁過人了,就算是還沒嫁人的時候,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不會讓她靠近大哥一步!真是癞□□想吃天鵝肉,自己做白日夢不說,還要別人幫她做夢!

她沉着臉不做聲,胡馨月卻不肯就此放過她,“四表妹,你怕是早就看出來我對大表哥的心意了吧?你就當……成全我好不好?我的心願不過是能陪在大表哥身邊而已,就算當妾都心甘情願,可是不知為什麽,大表嫂她就是不肯容我,甚至還讓外祖母把我送回了南邊……我也不是怨她,我就是不懂,她為什麽就那麽容不下我!”

聽到這話,季念然更是無語。當初那事,林氏知不知道其中的來龍去脈還是兩說的事,怎麽突然就變成了林氏容不下她了?

屋外傳來一些輕微的響動,季念然沒有多在意,只是盯着胡馨月,“表姐……當真是這樣想的?”

“是啊。”胡馨月篤定地點點頭,“四表妹,看在咱們兩個的姐妹情誼上,你可一定要幫姐姐這一次啊!”

她們兩個之間能有什麽姐妹情誼?季念然恨不得一把掀翻炕桌,或是叫人把胡馨月趕出去——但是她還不能這麽做!江雪院和山澗院離得太近了,若是胡馨月在院子裏叫嚷起來,祁氏那邊是肯定要知道的。到時候若問起來……這樣丢人的事,她可不想讓将軍府內的人都知道。

就算她丢得起這樣的人,秦雪歌作為她的丈夫、作為江雪院的男主人,也丢不起這樣的人!

甚至,這對主仆一定要小心安撫,萬不能讓她們把這事再說給外人聽。就算是為了季慧然,或是季昀的名聲,都不能讓這件事傳出去一絲一毫的風聲。

恐怕,胡馨月也是想到了這點,才來找她的。

如果她對胡馨月不理不睬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季念然甚至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她硬是堆起滿臉的笑,裝出一副很理解同情的樣子,“表姐你就放心吧,這事就交給我,我明兒就去季府,先和老太太打聲招呼。”她又猶豫了一下,故作為難地道:“不過,怕是要再委屈表姐再在我那陪房家裏住兩日了,我們府上怕是一時收拾不出屋子來,我又不當家,說話也不算……”

“只要四表妹答應幫我往季府裏帶話,住哪裏對我來說都無所謂。”胡馨月見季念然松口答應,也放下心來,她含笑看了看季念然,又掃了一眼屋內的家具裝飾,眼中有貪婪的神色一閃而逝,“若是當真不方便,那也就罷了。”

她這個樣子,季念然怎麽敢放心她住到将軍府裏?好說歹說,又答應第二天就上季家去,第二天就讓石斛去給她傳遞消息,才終于勸得胡馨月肯跟石斛離開。臨走前她又一再囑咐季念然,要她若是見了季昀,請一定幫她轉達思念之情。

好不容易将胡馨月勸走,季念然的臉色霎時就沉了下來。她慢慢踱到東次間,正在心下盤算胡馨月的事,一擡頭卻看到秦雪歌正坐在炕上,手中拿着本書在看。她微微一怔,“玖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秦雪歌一邊說,一邊翻了一頁書,又問季念然,“剛剛那個是你娘家親戚?”

“嗯。”季念然頓時覺得有些尴尬,雖說幾個丫鬟都進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給胡馨月主仆換了比較體面的行頭,但是明眼人卻都能看出她們的落魄。“是我娘家一位表姐,你走了之後才寄住到我們家的。”

秦雪歌點點頭,又冷冷地哼了一聲,似是有些憤怒的樣子。

這個反應可就奇怪了。論理,秦雪歌以前是不認識胡馨月的,怎麽像是對自己這位表姐很不滿的樣子?季念然也走到炕邊坐下,伸手給自己斟了杯茶水,一邊随口抱怨,“剛剛連水都不能安心喝……幸虧沒在這屋裏見她,不然還得等人收拾過了才能進來。”

她這話倒也并不誇張,經過剛剛在碧紗櫥裏的那一番熱鬧,已經不能再用來起居了。地上滿是茶杯的碎片還有水跡,炕上放着的墊子也被茶水弄髒了,這些都要打掃。季念然話音未落,就見萑葦帶着幾個專門負責灑掃的小丫鬟拿着笤帚、抹布、水桶等物進了堂屋,拐進西間去了。

“那就不要再見她了!”秦雪歌悶着聲音道。

季念然的視線在丈夫臉上盤旋了一會兒,好奇地問:“胡家表姐以前得罪過你?不然你怎麽這麽讨厭她?”

秦雪歌輕咳了一聲,眼中閃過一抹不自然,好似有些狼狽,“我剛進來的時候……不小心聽到了幾句你們之間的對話……”

季念然張了張嘴,偷聽妻子和娘家親戚的談話,這件事承認起來似乎确實有些尴尬。她顧及秦雪歌的面子,雲淡風輕地“哦”了一聲,仿佛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一樣。她又不自覺地回想,剛剛胡馨月到底說了什麽,能讓秦雪歌聽到之後這麽厭惡她?

秦雪歌見季念然并不生氣,才放下心來。他又哼了一聲,道:“我是不太知道你這位表姐是你娘家的什麽親戚,但是她要求你辦的事我倒是聽到了,簡直是非分!就算她那丈夫再對不起她,和離就是了,跑去被人家裏做妾又是哪門子道理?”他的聲音越說越大,說到最後,還把手裏的書往炕桌上一摔,“啪”的一聲。

東稍間內驟然陷入安靜,似是西面碧紗櫥裏的丫鬟們也都聽到了動靜,又安靜了幾分。季念然見秦雪歌真動了情緒,反而冷靜下來,她輕柔地握住秦雪歌放在炕桌上的手,柔聲安撫他道:“好啦,不過是個不常走動的親戚而已,不值得為了這樣無知的人生氣的。等明兒我回娘家去見見老太太,把她打發了也就是了。”

這句話像是真的有些效果,秦雪歌繃緊的背脊有些放松下來,他回握住季念然的手,想了一會兒,又問,“你還要回娘家去幫她帶口信?”

“為什麽不去?”季念然挑了挑眉,顯露出平時被她巧妙藏起的一面,“她想鬧,我卻不能讓她在我這裏鬧起來,她是我什麽人呢?”她也冷哼一聲,“你也聽到她那莫名其妙的念頭了,現在三姐在東宮正是關鍵的時候,母親能容她鬧起來?這是,我不過是多跑一趟娘家,倒不用去費力解決。”

秦雪歌搖頭,“不如我找幾個人,把她遠遠的送走了好。”

季念然輕笑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以表姐的性格——你怕是沒聽到,她竟是自己帶着丫鬟從南邊私逃出來的呢!你派人把她送去,怕是也不能長長遠遠的讓人在那兒看着她。若是萬一她嫁的那男人日後鬧起來,再牽扯到你,終究不是什麽好事。不如交給母親,為了大哥和三姐,母親是無論如何容不下她的。又能順便解決了她本家和夫家那裏,比起咱們來要方便許多呢。”

這話只是單純地說季家處理起來更便宜,并沒有質疑秦雪歌的辦事能力,秦雪歌自然也沒有什麽不滿的地方。他細想了一下妻子的話,發現确實如此,也就不再多說了。

又過了一會兒,丫鬟們進來擺飯,季念然順便吩咐流火準備明天上午出門的事,“看看咱們可還剩下什麽能送出手的東西,就算沒有也無妨……明兒怕是母親和大嫂也顧不上追我這個了。”流火答應一聲,擺好飯就帶着丫鬟們出去了。

夫妻二人用過晚飯,季念然見丫鬟們都退了出去,屋內只剩夫妻二人,才悄聲問:“你下午的時候到底為什麽生氣呀?表姐想去做妾,那也不同你我相幹……你說給我知道好不好?”

☆、第 90 章

秦雪歌猛地擡起頭,似是有些慌亂地看着季念然, 直到看得季念然都有些後悔自己問得是不是太直白唐突了, 才輕嘆了一口氣, “下午是不是吓到你了?是我不對……說給你聽其實也無妨……”

“沒有!沒有!”季念然忙擺手安慰他, “你怎麽會吓到我呢!”又道:“你若是不想說這些就算了, 我就是一時好奇……”

“你知道的, 我的生母是韓姨娘。”秦雪歌沒有理會她的退縮,反而身子向後一靠, 倚在大迎枕上擡頭盯着屋頂的房梁講述了起來, “一般人家裏的妾, 怕都是家裏的使喚丫鬟出身, 或是哪家為了榮華富貴特意送進來的。”他輕輕停頓了一下, 才繼續道:“但是韓姨娘卻不是如此,她……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兒, 和我爹也是偶然相識。”

季念然幾乎沒聽秦雪歌說過什麽關于韓姨娘的事, 就連去祭拜磕頭那天,秦雪歌都沒有多說什麽。沒想到, 今天倒是開了口。他應該是同韓姨娘母子間感情很深,提到生母的時候, 眼底的悵然與孺慕都切入骨髓。

“韓姨娘是哪家的小姐?”季念然好奇地問。

秦雪歌笑着搖搖頭, “不是你想的那樣……姨娘家是農戶, 就居住在京郊不遠的一個村子裏,一家子都老老實實的。是爹有一次去執行任務的時候受了傷,剛巧被姨娘的爹救了, 帶回家裏照顧……”

後面的事,就算秦雪歌不說,季念然也能大致猜到。

這就是個略有些落入俗套的故事,英雄落難,遇到天真淳樸又容貌清秀的農家女。在養傷過程中,兩人漸漸互生情愫,終于顧不得禮法,私定終身。然而英雄往往不會像戲文中寫的那樣孤身一人,他有家族,有嬌妻,甚至還有一個剛剛一歲的兒子。

雖說後來農家女終究還是被接進家門,卻也只能做那見不得人的小星。至于之後的生活,秦雪歌沒有多說,只說老夫人和秦夫人都不曾為難過農家女,後來生下兒子,就更是有了依靠。

可惜後來,秦将軍戰死疆場,全家人的生活都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秦夫人雖然心如死灰,卻尚能堅持得住,農家女卻很快病倒,而這一病,就再也沒有起來。

季念然聽着秦雪歌将這些前塵往事娓娓道來,其中蘊含的傷心和失落讓她的心底驀然湧起一股心疼,恨不得直依偎進他的懷裏,擁抱他、安慰他。

而她也真的這樣做了。

秦雪歌伸手攬着她,反而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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