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風弈男

“她不認識我,”她很失望,也很彷徨,“她居然不認識我。”

“你應該慶幸才對,”她依舊那麽冷淡,“如果她認識你,那所有的一切就真的都毀了。”

“下一步怎麽辦?”她抹去淚水,“這府裏的兩塊兒絆腳石都走了。”

“哼!”她冷冷地笑着,“就算他們都在也不礙事。”

“原來你都計劃好了,怪不得你會讓她成親。可是……”她有些不信任,“你心軟了。”

她笑了,得意、自信地笑了,“不是我心軟,而是一個新生命是無辜的,等等吧。”

“可是,等那個孩子生下來,他們兩個就該回來了。”她有些焦急。

“哈哈”她反而笑了,“怕什麽,我說過了,就算他們在我也不怕。不說這個,上次我拿給你的畫像,你查的怎麽樣了?”

這一次輪到她得意地笑,笑的時候連腰間的鈴铛也在抖動,那聲音很好聽,“沒有錯,她就是當年豔名京都的藝妓麗夢西婵。後來她嫁給了當時一位年輕有為的少将為妾……”

她聽着那故事的手在發抖,面部猙獰得青筋蹦出。那個她從小到大都糊裏糊塗的問題,今天都知道了。

玉子谷有了身孕之後,玉子函不再給她熬湯喝,“娘說你現在不能亂吃東西,”玉子函端了一碗芝麻糊,自從玉子谷傳出喜訊她便每日熬芝麻糊,并且親自端到玉子谷面前一勺一勺地喂下去,不讓別人碰,“黑芝麻養頭發,娘說對胎兒的發絲也好。”

芝麻糊快喝完的時候,玉夫人在丫頭們的陪伴下進了屋子,看到玉子函也在這便有些欣喜。玉夫人是特地送一塊兒玉來的,她說那玉很重要,只有玉家每一代第一個生産的女兒才有資格擁有。

“你爹是獨子,沒有姐妹,所以這玉你奶奶傳給了我,讓我傳給我的女兒。”

玉子谷接過玉的時候很欣喜,玉子函卻有些遲疑,她仔細看着那塊兒玉墜,心中甚是不快。回到閨房後,她一直皺着眉站在窗邊。過了很久,她從衣櫃裏抽出了那天晚上在閣樓上發現的畫卷,她眉間緊皺的眉頭随着慢慢地打開來的畫卷舒展開。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回頭的時候發現伊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後,這讓她有些驚愕。但她驚愕的不是伊人,而是伊人手裏拿着的一塊兒玉,那塊兒玉青綠青綠,上面隐約有個“日”字……

玉子谷的精神面貌好了很多,不僅沒有再做夢和那些幻象,也不再聽到那令她心煩的鈴铛聲,睡眠更不是問題,基本上是一覺睡到大天亮,食欲也好得不得了,大家都說這一胎肯定是男胎。玉子谷也很開心,她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腹中的胎兒,她說那是她的一切,“相信我臨盆的時候,明哥就該回來了。”但幸福之餘,玉子谷也很為玉子函擔心,因為她的精神越來越不好,容顏日漸憔悴,食欲也不是很好,總愛在白天就寝,大夫也瞧不出什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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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玉子函的精神逐漸好了很多,她開始用金線為玉子谷腹中的胎兒繡雙面的“福”字,那些金線很耀眼,稍微有一些光線就很閃亮。

繡金福的時候,伊人總會陪着玉子函,因為那個時候的玉子函表情一點兒都不冷淡,而是很恬靜,這是她回府一年多來從未有過的表情。

正當所有的人都在祝福那孩子的時候,玉子谷卻出了意外。

那是玉子谷有身孕的第三個月,天氣已經見暖,柳絮也開始飄落。一天早上,玉子谷被發現漂浮在後花園的小湖裏。她被救回的時候甚是悲慘,幾層床單都被血陰透了,她悲慘的嚎叫聲撕碎了将軍府裏每個人的心。玉忠良把笑城裏有名的大夫都請了來,但仍無法減輕玉子谷的痛苦。她在床上打着滾,但是雙手緊緊地攥着玉夫人的手,大汗陰濕層層的衣服,她自己也已經筋疲力盡,唯有那雙望着玉夫人的眼睛是有力的,“娘,我求您,幫我保住這孩子。”玉夫人的心已經被這顫抖無力的聲音撕碎了,她能理解此刻女兒的心情。

而所有人都有預感,玉子谷恐怕在劫難逃。

當所有人都集聚在玉子谷房門外的時候,唯有玉子函一人跪在了佛堂裏。她滿是淚痕的臉與玉子谷的哭喊聲一起猙獰着,“佛祖,求求您,救救她。”那哀求的聲音顫抖、無力,但對于玉子函來說,已是她用盡全部力氣才發出的聲音,“那孩子是無辜的,請您懲罰我,放了那無辜的生命吧。”

那是她回笑城之後,第一次進佛堂。

玉子谷從早上嘶吼到了晌午,當她的聲音突然消失在将軍府的瞬間,玉子函的心被着實驚了一下。她突然睜開眼睛目視着前方,一直撚着佛珠的手也停下了,心裏和腦子都空了。她一直哀求玉子谷的聲音能夠停下,而此刻那撕心裂肺的聲音真正消失的時候,她卻害怕了,丢下佛珠奔出佛堂,瘋狂地跑到了玉子谷的房前,那裏的玉忠良閉着眼,緊皺眉頭地站着,任憑玉子函怎樣問他都不出聲。

“大小姐,您還沒有出格,夫人交代您不能進去。”重重的侍女攔住了欲要沖進屋的玉子函,情急之下她只好使出武功打到了侍女們沖進屋子。

但屋子裏的寂靜并沒有減少玉子函心裏的恐懼,反而讓心更加沸騰。她的視線裏沒有玉子谷,所有人都圍站在床前擋住了一切,她看到的只是地上染滿鮮血的床單。

“大小姐,”小楠跪在了玉子函的面前,“都怪我不好,我應該貼身跟在二小姐身邊的,”她已是泣不成聲,拉着玉子函衣服的手抖的要命,“您打我吧打我吧!”“她怎麽樣了?”玉子函視線裏的一切都已經模糊不堪,就連聲音也有些含糊不清。

“孩子,孩子沒保住。大夫說,說,說……”

“到底……怎麽樣了?”玉子函有些絕望,眼神和聲音都很冷,其實她不敢問,不敢知道結果,但還是問了。“大夫說,二小姐恐怕……”

“子谷!”玉子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推開一群産婆和大夫來到床前的,只看見床上的玉子谷安靜地躺着,似乎是在以沉默作為告別。一旁的玉夫人也冷冷地坐着,流着絕望的眼淚。

“子谷,”玉子函握着那冰冷的手,摸着那冰冷的臉,“你不能……你怎麽舍得?”她把那冰冷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頰,用源源不斷地淚水滋潤着冰冷的皮膚,一聲聲召喚靈魂的聲音從她的雙唇中流出,但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突然,玉子函想起什麽,她慢慢地俯身于玉子谷的耳邊,上下嘴唇輕輕地碰了幾下,玉子谷的呼吸便開始急促起來,被玉子函緊握的冰冷的手也有些動靜。

“大夫,大夫,”玉子函激動地喚大夫前來,自己則和玉夫人站在一起,等待着老天爺的宣判。

那天深夜,玉子函坐在房裏很久很久都沒有睡下,她懷中的“福”字繡品已被她低落的淚珠陰濕了。

玉子谷活了下來,但卻失去了孩子,那繡品也失去了主人。而此刻,玉子函那雙淚眼看到的卻是玉子谷懷孕時候的笑顏。那笑容與她以往的不一樣,而是一個女人在哺育生命時所獨有的,玉子函很喜歡那笑容,甚至有些沉迷,因為那即将到來的新生命救了她。

門開了,玉子函沒有回頭,直到那影子走近了她才突然站起來轉身狠狠地打了那影子一巴掌,“我和你說過不許動那孩子!”

“你怎麽知道是我?”

“能把她引到後花園的人,除了你,還有誰?”她臉上的悲傷已被憤怒一掃而光,就連淚痕也充滿了恨意,“我說過那孩子是無辜的!”

“無辜?”對方笑了,那笑容像是在嘲諷,“誰不是無辜的?誰又是無辜的?她的孩子無辜,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也是被淹……”

“可你差點要了子谷的命!”怒氣沖天的玉子函,臉上的青筋根根崩裂,“而你還活着,她是我妹妹!”

對方很久沒有作答,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她是你妹妹?她是你妹妹?哈哈,玉子函,時至今日你還記得她是你妹妹。那麽你告訴我她記得嗎?她記得你這個姐姐嗎?她是怎麽對你的?怎麽出賣你的?怎麽奪去屬于你的東西的?你都忘了!”“我沒忘!”玉子函不準對方再說下去,但對方卻沒有松懈,一步步緊逼着她,“不!你忘了!你忘記将近兩年前發生了什麽,忘記你失去了什麽,忘記了你對我的承諾,你忘記了尹宇!”

“不!不!”玉子函一步步向後退,撞翻了凳子跌倒在地上,她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我沒有忘記,沒有。”她當然沒有忘記,這一生她都不會忘記尹宇這個人,若不是為了這個人,将近兩年前她就解脫自己了,“不要那個鈴铛再響了,別再響了求求你!”她堵住自己的耳朵,因為心痛,

她看了看自己腰上的鈴铛,又看着玉子函坐在地上背對自己的身影,“以前你聽到它的時候不會有反應,因為你的心死了,”她湊上前去,蹲下身子摸着玉子函的臉,“是誰讓它活了?是誰?”她哭了,因為玉子函和當初許下承諾的時候不一樣了,她變了,心軟了。

“那個孩子,”玉子函模糊的雙眸看着對方,那雙眼睛裏盡是幸福的織網,“他救了我。”“是嗎?”她拿出了一個小瓶子,舉在了玉子函的面前,“這才是真正能救你的。”

玉子函的淚眸看着那瓶子很久很久,慢慢地擡起手接過藥瓶,“我沒有忘記,沒有。”她擰開了蓋子,仰起頭,将瓶中的藥液同眼淚一起灌進了嘴裏。同時流淚的,還有那鈴铛的主人,“玉子函,是你逼我的。”

那天晚上,玉子函平靜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安靜地睡去。坐在一旁的伊人也很安靜,她從未見過玉子函如此平靜的面容,無論對方是清醒或是迷離,都沒有過。她知道,玉子函已經見到了她想見到的人。

“這樣真的可以嗎?”另一旁的她也看着玉子函,沒有說話。

“可不可以?”

面對伊人那雙乞求的眼睛和可憐的聲音,她遲疑了一下,在桌上放下了和剛才一樣的瓶子,轉身走出了房門。她離開房門的時候,腰上的鈴铛來回地晃蕩,卻沒有發出聲音……

玉子谷雖然撿回一條命,但終日湯藥不斷,一走近她的屋子,濃重的藥味絕非正常人可以消受的住的,也因此,伺候她的傭人換了一批又一批,而不變的只有玉子函和小楠。

“明哥哥還不知道這件事情,”玉子函幾乎每天都會來送藥,還親手喂玉子谷喝下去,“爹說,男人要以國事為重。”勺子放到嘴邊的時候,玉子谷像一個機器張開了嘴巴,把藥咽下去,然後再張開喝第二口、第三口……這些日子裏,這個動作她已經重複了千萬遍。她很少說話,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只是看着玉子函那張冷漠的臉,“我們終于一樣了。”

玉子函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拿勺子的手停了一下,但很快又舀了一勺藥。這個動作在這些日子裏,她也重複了千萬次。

“子函,你相信報應嗎?”

玉子函沒有作答,自從玉子谷脫離險境那晚之後,平日裏本來就很少說話的她更加惜字如金。她來看玉子谷的時候,房間裏通常只有玉子谷的聲音,“我相信,我現在終于相信了。子函,這就是我的報應。”玉子谷說話的時候沒有任何表情,眼淚也總是莫名其妙地流下來,“是我做錯,是我對不起你,”她的眼淚一旦流下來就停不了。每每此刻,玉子函便幫她擦去淚水,盡管她仍舊是一副冷漠至極的表情。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哪裏有對不起我,”玉子函的冷漠在玉子谷還魂之後變得雪上加霜,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會讓人打寒戰。

“我是對不起你,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那就永遠不知道吧。”玉子函的回答幹淨利落,“等再過些日子,你身子再恢複些,我們就出去看看,”玉子函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深深地吸了口氣,“春天來了,花都開了,葉子也綠了。”陽光射進屋子,打在玉子谷身上的時候讓她有些不适應,一屋子彌漫的藥味早已是她的全部。但是朝窗外看的時候,玉子谷好似想到了什麽,“後花園的花也都開了嗎?”

“你想去後花園?”玉子函很奇怪地問着,玉子谷沒有作答,但玉子函已經明白了。

玉子谷的身子恢複的很慢,而且經常起夜,曾經的幻覺也又出現了,她總說看見一個白發女人,“深夜裏我醒來的時候,她就在我面前晃,然後把我引到後花園,她就消失了。”

将軍府上下沒有人相信她,唯有玉子函不持反對态度。她似乎相信玉子谷,又似乎不相信。

“子函,你雖然不像別人一樣說我瘋了,但我知道你也是不相信我的。”玉子谷知道玉子函和其他人一樣不相信自己,可還是想和玉子函談論這件事情。

其實,玉子函的狀态也不是很好,經常吃不下東西,面黃肌瘦地樣子很讓人心疼,更讓玉夫人擔心的是,玉子函始終不肯瞧大夫,她總說自己沒事,只是休息不好而已。

“你出事那天,為什麽要去後花園?”玉子函的問題讓玉子谷遲疑了好一陣,她喚小楠出去,房間裏只留下自己和玉子函後才神秘地說道,“子函,可能你不相信,但是……”她的神情極為詭異,“我想……是軒哥回來了。”

“什麽?”玉子函的眉頭緊皺,玉子谷緊緊地攥住她的手,“不管你信不信。那天早上,我隐約聽到一個聲音在喊我,那聲音很熟悉,我一邊聽着一邊流淚,我認得那聲音,軒哥以前就是那樣喊我的。小谷,小谷,很親切,真的很親切。”玉子谷回憶那天早上的情景時,描繪的有聲有色,感覺一切都在眼前重新演繹。

“你順着聲音去了後花園,不小心跌倒了,才……”玉子函沒有再說,她從玉子谷的眼神中得知,對方還沉浸在那天早上的情境裏,“子谷,”玉子函的聲音冰冷了許多,“你知不知道,你懷着明哥哥的孩子,你要愛惜你自己,怎麽能随便聽到一個聲音就亂跑呢?”

“可是我……”玉子谷哭了,這是她撿回一條命之後第一次流淚,“我想他,我好想他。你知道的,我愛他……不管你信不信,我在彌留之際,突然聽到,聽到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喊着‘軒慕轅’三個字。而且還喊了很多遍,就是這股力量,把我又拉回了人間。”

“我信。”玉子函毫不猶豫地回答了她,“那三個字,是我在你耳邊反複說的。”玉子谷驚訝地看着玉子函,玉子函卻用冷冷的充盈着眼淚的眼睛看着她,“那個時候大家真的以為救不活你了,我突然想到了軒慕轅,所以就在你的耳邊小聲地重複着。我不敢大聲,害怕別人聽見。其實,我也是賭了一把。沒想到,真的把你救了回來。”

“子函,”玉子谷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是不住地流淚。

接下來的日子裏,玉子谷努力讓自己好起來,因為玉子函答應她一旦她能夠下床走路,就帶她去後花園一探究竟。但是,玉子谷卻感覺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而出現在她面前的幻象也變本加厲。直到有一天深夜,她大呼小叫的聲音把全家人都吵醒了,玉子函第一個跑到她身邊,發現身着單薄的她站在院子裏喊着抓刺客。侍衛站滿了院子,玉将軍和玉夫人趕來的時候也被吓了一跳,卻不見任何人影,大家又開始議論是玉子谷在發瘋。

“子函,”玉子谷緊緊地握着玉子函的手,“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了那個白發女子,而且我想起來了,她就是當初巡城的時候,把我擄去山洞的那個妖精。”

“好好好我相信你,”玉子函接過小楠遞來的衣服披在了玉子谷的身上,欲要哄她回屋。“你還是不相信我。”玉子谷擺脫了玉子函,跑向玉夫人懷裏,“娘,你要相信我,真的是那個妖精。”

玉夫人當然不相信,看了看玉忠良沒有說話。從玉忠良的眼神裏,玉子谷明白了,沒有人相信自己,她一時間不知所措,呆呆傻傻地站在那裏不動。玉子函和小楠上前摟住她,想送她回屋,沒想到反被對方狠狠地抱住.

玉子谷瞪圓了眼睛看着玉子函,像是聽到了什麽驚恐的聲音,脖子來回晃動,發出“咯吱”的響聲,然後咬牙切齒道,“子函,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

所有人都擡頭望去,但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只有玉子函沒有四處張望,依舊冷冷地看着玉子谷那張驚恐的臉。

“鈴铛聲!”玉子谷全身開始發抖,“又是這個鈴铛聲,它每天都會,都會響。還有,我曾跟你說有一雙眼睛在盯着我。現在那雙眼睛又回來了。它就在這,也許在那,或者無處不在……不要,不要,不要!”玉子谷拼命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她的表情很痛苦,玉夫人上前抱住了她,玉子函和小楠也上來幫忙帶她回了屋。

經過了那一夜,将軍府上下對玉子谷的傳言沸沸揚揚,有人說她得了失心瘋,有人說她因為失去了孩子而精神崩潰,還有人說她當初被妖精擄走後中了妖毒,現在才發作。這些傳言很快便從将軍府蔓延到了笑城,一時間将軍府的二小姐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将軍府裏也不安寧,沒有人相信玉子谷是正常人,因為她每天都說自己看見了那個白發妖精,可是沒有人相信她。玉忠良把笑城裏所有的大夫都請了來,卻沒有一個能給出确切地診斷。漸漸的,玉子谷不再說話,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出門,唯有玉子函來的時候她才會滔滔不絕。

“他回來了,軒哥回來了。”這種話,玉子谷只在玉子函的面前才會提起,“他每天晚上都在喊我,我每天都順着聲音去尋他,每天都去後花園,每天都看見他在河邊……他很痛苦,全身都是傷口,流着血……”

“你見過他?”玉子函問話的時候并不是很驚訝,那雙眼睛依舊冷漠,聲色也不帶感情。“是,我見過他,那樣真切,那樣真實,可是……”玉子谷的表情很痛苦,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不停,“可是,每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卻還是躺在這張床上……”她拼命地抓着自己的頭發,似乎想拔掉所有的發絲,“我知道你們都不相信我,其實,其實有的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玉子谷的哭聲很凄涼,失去孩子的痛苦,所有的傳言和噩夢,還有陰魂不散的幻象已将她折磨的不成人樣。她雖然可以下床走路了,卻不敢出門,不敢見人,連小楠都不見,每天伺候她的只有伊人。

因為伊人不會說話。

玉子谷害怕看到別人異樣的眼神,更害怕聽到那一張張嘴裏發出的有關自己的話語。唯有玉子函,是她唯一想見的和能見的人,盡管玉子函也從未肯定過她的話。

“還有他?我每天都能夢見他,他渾身是血,拿着劍,要殺我。”玉子谷向玉子函描述那些夢境的時候很投入,似乎自己此刻就身處夢境之中。

“他?軒慕轅嗎?”

“不是!”玉子谷很驚恐很害怕地看着玉子函,小心翼翼地說到,“是他,尹宇。”玉子函冷冷地瞪着玉子谷沒有再說話。

這兩年多來,沒有人敢在玉子函的面前提到這個人的名字,特別是玉子谷,她好像很怕“尹宇”這兩個字,一直在避諱。可是今天,她卻毫無顧忌地說了出來。

“你怎麽會夢見他?”玉子函過了很久才又發出冷冷的而又深沉的聲音,同時夾雜着得意的語調,“他為什麽要殺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玉子谷馬上轉過身回避玉子函的眼神,她似乎很後悔在玉子函面前提起尹宇的名字,所以她不讓玉子函看到自己不安的眼神,“我只知道軒哥,我看見他舉着劍,就站在後花園,就在後花園……”

為了讓玉子谷安心,玉子函決定前往後花園一探究竟,但這一探卻探出了驚天的秘密。

“軒哥,是他……回來了?”玉子谷驚愕地看着玉子函那張冷漠的臉,對于玉子函剛剛所說的一切,她還是不相信的。

“是。”玉子函冷言冷語回答了,她說她見到軒慕轅的時候,對方确實滿身都是流血的傷口,一直躺在後花園河邊□□着,這兩個月裏一直以河中的小魚和岸邊的蘆葦草過活,“後花園常年沒人打理,所以沒有人發現他,我想誰都不會想到他是怎麽挨到今天的。他已經不會說話了,只能躺着,我已經把他安置在閣樓上的儲藏室,那是我唯一想到的能安置他的地方。你放心,伊人在照顧他呢,不會有人懷疑的。”

“那,他的傷口……”玉子谷很心急,她恨不得現在就能見到對方,但是那不可能。

“他的傷口很奇怪,不是被利器所傷,而是從體內向外潰爛,像是染上了什麽怪病。好在伊人在王宮的時候是太醫的徒弟,雖然沒有查出病因,但肯定不會傳染。看來他離開笑城之後,一定經歷了什麽事情。”

“我知道,我就知道我不是在做夢。”玉子谷很興奮,曾經她也懷疑自己得了失心瘋,但現在她完全相信自己了,“如果是夢,怎麽會這麽真實呢?那麽,那麽那個白發的妖精也一定是真的!對對對,一定是真的。說不定他們有什麽關系,說不定就是那妖精害了軒哥,說不定,說不定軒哥就是中了妖毒。說不定……”玉子谷碎碎叨叨地說了一大堆,好似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似的。玉子函那雙冷漠的眼睛看着那張既興奮又遲疑地面容并沒有什麽反應,只是靜靜地看着,帶着欣賞的心情。

有關玉子谷的流言蜚語越來越多,玉子函想到了一個辦法,她要請笑城裏最有名的捉妖天師,驅魔風家的傳人風弈男來府中看看風水。她想,如果風弈男沒有捉到妖怪就證明玉子谷沒有中妖毒,只是喪子心痛罷了;倘若真的捉到了妖怪,不僅證明玉子谷沒有瘋,還去了妖毒。玉子函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玉忠良,玉忠良是軍人本不會同意,但想想這也是辟謠的方法便答應了。

風弈男來到将軍府的那一天引起了一陣騷動,大家都等着看天師捉妖的風采。無奈風弈男在将軍府裏轉了一圈就打算打道回府,“這裏沒有妖氣,根本沒有妖精。”

這樣的回答大煞所有人的心情,随後她到玉子谷的房間看了看,更加确定沒有妖精,可是臨走的時候卻給了玉子函兩包藥,“雖然沒有妖氣,但您和二小姐的氣色不太好,恐怕有人使用妖術。為防萬一,您和二小姐服下我這兩包藥便可相安無事。”玉子函接過黃紙包的藥,送走了天師。

風弈男的法術在笑城乃至整個林夕國都是赫赫有名的,她親自出馬都一無所獲,全城的人便相信玉子谷根本沒和妖精扯上任何關系,至此所有的流言飛語也都煙消雲散。

玉子谷的身體漸漸恢複了,但軒慕轅的狀況卻日漸惡化,玉子谷便在每個深夜去閣樓上陪伴他,天明的時候再滿臉淚痕地離去。因為她知道,軒慕轅快不行了,所以下定決心要陪對方走完最後的日子。

“你不恨他嗎?”玉子函冷漠的問題和玉子谷對軒慕轅無微不至的照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玉子谷只是笑笑,“恨過,但是現在我不能不管他。”

“你的心裏都是他,從來沒有遺忘過嗎?”

“沒有。”玉子谷搖了搖頭,“在我生死一線的時候,能喚回我的居然是他的名字,你說我可能忘了他嗎?”“那為什麽要嫁給明哥哥?明哥哥和軒慕轅,你究竟愛誰?”玉子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問這種愚蠢的問題,當然她知道玉子谷不會回答,因為有些問題是不需要的答案的。

“子函,你還相信愛嗎?我愛軒哥,可他愛上了別人。明哥哥愛我,但我卻放不下軒哥。我一直不提軒哥,想忘記他,因為他不珍惜我。而我也不能等他,那會害了我一生。”“所以你帶着愛軒慕轅的心嫁給了明哥哥。”玉子函的語氣很平靜,但在玉子谷看來那是一把可以劈斷她血脈的斧子,“失去孩子之後,我已經是別無所求。今生無緣和軒哥共度一生已經是我最大的遺憾,現在能陪伴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我……”一想到軒慕轅很快就會離開自己,玉子谷就壓抑不住內心的沉痛,她早就預知了失去對方後的感覺,那會是千萬把鈎子撕爛心髒的痛,“為什麽當初我要恨他?子函,其實,我寧願他活着離開我,也不願意他死在我的面前。”

“活着……離開?”忽的,玉子函的眼睛濕潤了……

軒慕轅的情況确實越來越糟糕,玉子谷陪在他身邊,一起等待着死亡的降臨。可是,那一天,玉天武和衛明突然回來了。

他們回來的當天晚上,玉子谷沒有去閣樓。她的人不可能離開衛明,心卻早已飛到了閣樓上那個奄奄一息的人身邊,所以聽不進衛明那些關愛她健康和纏綿的情話。但是明天晚上,她可以抽出時間去探望軒慕轅,因為玉忠良要宴請大小官員過府一聚,玉子谷便可在吃飯的時候偷偷跑去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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