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哲暄躺在榻上,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眠。慶歷的事,哲暄已經有了對策,只是如今還尚且不是向郁久闾提的時候,哲暄只能先按下不表。可是明安的事,卻遠沒有那麽簡單。

此時,阿蕙正靠在殿門裏守夜。哲暄體恤他們,到底也不過是與自己一般年紀的宮婢,既然決定了留下她們,哲暄也就不打算為難他們,當夜就放了值夜的阿蕙在殿內了。

阿蕙本已經守着有些累了,上下眼皮都快粘到了一處,這時候,別說床,只要腦袋往後一靠,保準能即刻睡着。

“既然困了,就去裏面睡吧。”

一個着這白色裏衫的女子散落着頭發,蹲在阿蕙面前,輕聲細語道。

“啊——”阿蕙突然失聲叫道,捂着自己的眼睛不斷往後靠,“別過來,你別過來。”

哲暄看着她的樣子,簡直哭笑不得,“阿蕙,阿蕙。”

連喊了幾聲,阿蕙才可算把手收了下去,像是懷揣莫大的勇氣,睜開眼,這才安心道,“公主啊,您怎麽出來了,您說您也不先出個聲,您這是要吓死奴才嗎?”

郁哲暄扶着她的手臂,道,“我走路一向沒什麽聲音,再說了,我怎麽知道你都困成這樣了。”說着,哲暄還托了阿蕙起來,道,“我睡不着,你幫我把羊奶熱熱,就去我那兒睡吧。”

阿蕙忙擺手,“不行不行,不能這樣的。公主若是不睡,奴才自然要在旁邊伺候,已經沒有去休息的道理,更何況,奴才怎麽能睡在公主床榻上,這豈不是亂了上下尊卑嗎?”

郁哲暄只覺得她固執。以前在山上,有些事情,她已經覺得師父妙啓真人很是固執了,卻沒想到,回到這王城,固執的人可不止一個。“阿蕙,我是你主子嗎?”

“自然,公主自然是飛羽堂上下的主子。”

“既然如此,你就按着我的吩咐辦吧。”

郁哲暄已經取過書案德文做的書錄,細細翻看起來了。

接下來幾天,哲暄還算過的悠閑。或是和明安一起去雀閣看看還在為自己婚事懊惱的慶歷,不然就是在自己房裏翻看德文的書,亦或是自己的;出不去宮城,郁哲暄便只能在飛羽堂後習劍,日日如此,沒有一天荒廢,一套若雲劍法使的渾然天成,劍與人在一瞬只讓人覺得合為了一體,看得定赫一衆都移不開眼。

哲暄手中若雲劍的最後一招雲陌幽虛剛收住鋒芒,只聽得後面有人鼓掌道,“都說你師父劍法了得,孤看确實是名不虛傳。”

定赫一衆飛羽堂的宮婢都驚呆,即刻請罪、問安,阿芡是年小的,又素來聽聞汗王嚴苛,不免雙足打顫。

哲暄卻收了劍鋒,先道,“你們也別怕,定是父汗不讓通禀,只叫我能舞完整套劍法的。”

這幾日,郁久闾幾乎是日日讓人送東西到飛羽堂來,有時是借着讓議政堂服侍的老宮人送前線的戰報給哲暄,順帶又送好些往年南邊衛國或是東邊渤海所贈的物件,哲暄都一應收下。戰報自然是要看過之後,再對着飛羽堂中的羊皮地圖,細細查看一番。至于其他東西,原本沒興趣的,一來二去,也就不免好奇起來,什麽金石絲竹,名家典籍,除此之外還有渤海的東珠,南衛的山水字畫,幾乎把王宮所藏都要搬到這飛羽堂來。只不到十日時間,飛羽堂原本的庫房已經是要放不下東西了。

哲暄雖然心中苦笑郁久闾表達疼愛的方式太過直接,可心裏卻也清楚,這确實也會是自己這戎馬半生的父汗所能想出的。到底是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時之間,原本郁久闾的那些話,這幾日便越發在心中回蕩地厲害。

他究竟是因為疼愛自己而寵着自己,還是因為思念兄長而疼愛自己,這原因如何有真的有那麽重要。他疼愛明安,也疼愛慶歷,就算慶歷不是自己心愛的女子生的,那又如何?慶歷開口所求,他還是答應了,這不就是結果。一如,郁久闾疼愛着自己,這樣一個直截了當的結果。

此刻的郁哲暄,才不疾不徐施禮,道,“父汗說,暄兒說的對不對。”

“對對對,你啊,少有不對的時候。”

郁久闾笑容燦爛,雖然大笑的神情使得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一層,可那又如何,總比板着臉時,看着顯得慈愛。

哲暄收了若雲劍,接過汗巾,一面走,一面問道,“十日了,父汗今日不宣不诏,親自到暄兒的飛羽堂來,是不是有什麽好事。”

郁久闾與她并肩站立在飛羽堂後的高欄旁,道,“都不知你師父究竟是怎麽教你的,瞧你這看人看事兒的本領,你若不是孤的女兒,只怕小命要不保了。”

郁哲暄才不聽他誇獎之詞,只問,“父汗快說,西面戰事如何了。”

“郁巋已經率豹師同姜氏部族騎兵,兵分兩路,已于昨天夜裏拿下了庸城和嘉寧城,衛軍也勢如破竹,攻克高車南部要鎮。現如今,郁巋正揮師北上,同西北蕭夽,西南衛軍一道,直逼高車王城。今日午後才到的飛鴿傳書,你看看吧。”

郁哲暄不用在讀,卻還是把字條手下,忙問,“北夷人可有動靜。”

“北夷人先前受了高車額齊的襲擾,自然心下不順,幫助北夷是不可能了。不過,他們确實認為我柔然舉大軍攻打高車,北部松懈,意圖滋擾。還好,這個蕭奎還算沒有被部族利益沖昏頭腦,還算能用,沒讓北夷人得什麽便宜。”

郁久闾如今很是安心了,高車如今已經是兵臨王城,是不是徹底戰敗滅國尚不好說,但是割地議和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便道,“這次,你也算是大展才華了,說來也是有你的功勞。”

哲暄只覺得郁久闾這話說的好笑,做出一副要離開的樣子,一面還稱,“還說呢,我能有什麽功勞,至多不過是按着父汗的要求,給了父汗一個令你滿意的答案罷了。”

郁久闾故作怒色,雙手背後,直搖頭。

郁哲暄偏不上當,仍道,“難道不是嗎?十年之期,父汗偏偏挑在臨要發兵的時候去岱山接我。說是不讓羽大将軍吐露絲毫理由,卻默許他在受我威逼的情況下實情相告,還有啊,您把我安置在這飛羽堂,難道不也是為了看看我的反應嗎?我一夜未眠,擔心西線戰事,您呢,明明已經有了決斷,做了十足的準備,也不讓你的那些人攔着我點,害我白白傷了一夜的神。”

郁久闾揪着哲暄的辮子,追問道,“其他的事情還好猜,羽陵的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還能怎麽知道的,在您的議政堂上不就知道了嗎?”哲暄盯着郁久闾,扮了個鬼臉道,“父汗,您在高車安插了多少密探,額齊身邊多少人是聽您的,您想一雪四十六年前的奪城之恥已經很久了吧,可偏偏這麽機密的事,羽大将軍知道。您對他的信任,他對您的忠心,暄兒還要想很久嗎?這樣的人,怎麽會因為我幾句不輕不重的逼迫,就繳械投降。再說了,他可是您虎師的大将軍,虎師吶,這可是我們柔然最精良的軍隊了,他羽陵,堂堂一個大将軍,有可能不是我的對手嗎?不會傷我分毫,不出五十招,也能把我拿下了。”

“五十招?”郁久闾第一次看見哲暄這樣可愛的模樣,聽着她眼下頗有些自大的話,笑道,“你以為自己真有這麽厲害,三十招,不出三十招,羽陵就能讓你自己繳械投降。”

哲暄看着郁久闾比劃着的手指,一撅小嘴,手便玩笑似的揮了過去,在郁久闾面前盡顯女兒态。

雖是玩鬧,可哲暄心下籌謀卻是沒有停止過。現在,郁哲暄心中覺得,現在就是提請慶歷事的時機。

二人并肩而行,哲暄便問道,“此一戰後,姜氏與蕭氏,父汗打算如何封賞了嗎?”

“現在就打算嗎?”

“父汗如果想消解這兩族的勢力,什麽明升暗貶、敲山震虎,眼下不都正是好時機嗎?”

郁久闾瞥了一眼哲暄,“你在打什麽主意嗎?”

“我能打什麽主意,還不是替父汗想嗎?”郁哲暄步伐慢了些,像是正在思索,道,“蕭夽若是受封,就可以分割蕭奎在軍中的勢力,至于姜源還有姜氏族,父汗覺得要怎麽辦為好?”

“暄兒,部族勢力最重要的是有部族領地和族兵,姜源一個倒是不難處理,可是姜氏全族,此戰過後,草原牛羊都會進一步壯大,軍力雖然短時間來看還要休養生息一段時間,長遠也是不好打算的。”

郁久闾說着已經步入飛羽堂,哲暄轉身接過後面阿芡端來的茶點,示意她們退下。

郁久闾知道哲暄背後的動作,并不理會,也只是在軟榻上坐下,繼續道,“戰事告終,收回的庸城和嘉寧城就有姜氏頭疼的了。到時候部族向西遷徙,他們會有更廣袤的草場,自然也會失掉身後不少已經形成的市集,這些市集是鐵器販售最集中的地方,沒有了大規模的鐵器儲備,軍馬武器供應不足,恢複自然遲緩。”

郁久闾接過哲暄遞來的茶湯,一飲而盡。最近一段時間,郁久闾只覺得自己時常口渴的厲害,對素日裏喜歡的羊奶也提不起興趣,反倒是這衛國商販帶入柔然的磚茶很能解渴,時常說幾句話就得喝上一大碗。

“姜源呢?姜氏雖說也在此戰中得力,但王室畢竟獲利更多,他為父汗出力,也可算是姜氏軍将中軍功最甚者,對他,父汗打算如何賞賜。”

郁久闾示意哲暄坐到自己膝下,盯着她炯炯有神的眸子,問道,“你在打姜源什麽主意,不如先告訴孤,孤也好決定對他如何賞賜,不是嗎?”

“不是說了是為父汗思量的嗎?”哲暄別過臉去。

郁久闾卻無情戳破她的打算,道,“若是那日你在議政堂上這樣和孤說,孤一定相信你,可是你敢說,你今日難道不是為了替慶歷鳴不平的嗎?”

哲暄有些難以置信,不過這樣的情緒也就片刻就消失了。自然,以如今她認識中的郁久闾,怎麽又會對慶歷在姜氏部的生活完全一無所知呢,口中卻道,“父汗,你既然知道,難道就真的不打算為慶歷姐姐出頭嗎?”

哲暄說着,站起身,繼續道,“說來我和姐姐只是慶歷姐姐的異母妹妹,但是慶歷姐姐的事,就連我們姊妹都看不下去,父汗,您真的就放任慶歷姐姐在姜氏部受人欺淩嗎?”

郁久闾搖頭,哲暄是重情義的,這一點他知道,而且是心知肚明,這可能是哲暄會怨怪自己的原因,也是她可以很快原諒自己的原因,可慶歷的事情卻是越論情誼越是糟糕,他不明白,以哲暄的聰慧,怎麽看不明白這點。

“父汗不肯幫忙,難道是因為這是慶歷姐姐自己求請的婚事嗎?”郁哲暄挑撥道。

“孤承認,是有這個因素。慶歷和你們一樣,都是孤的女兒,可是她自小就性子懦弱,騎馬打獵沒一樣拿得出手,你說她的性子哪裏像孤,那你像你們姊妹。你這些日子也見過她,自她己看錯了人,婚事不順遂,自己不懂得去争去搶,只知道成日裏哭哭啼啼。孤當年為何不願意她嫁與姜源,還不是覺得那孩子野心太大,擔心他娶慶歷是為了慶歷公主的身份。可慶歷呢,少出宮門,少見生人,只見姜源幾面,便看着人面目生得好,騎射功夫也不錯,就傻傻跪在議政堂前求請。”

“所以父汗就為了慶歷姐姐不争氣,坐視不理嗎?”

“慶歷的事,孤不想插手,她既已出嫁,孤若插手,與禮俗不和。”郁久闾無奈搖頭,“這事,到底還是要她自己為自己籌謀打算。”

哲暄不免生氣,直言道,“父汗難道不是顧慮朝政嗎?”

哲暄見郁久闾就不出聲,直言道,“其實,暄兒也知道,這件事情決不能父汗出手,因為賜婚是重恩,如果現在由父汗出面幹預,不僅姜氏部,只怕這柔然其餘新舊八大部族都會人心惶惶。”

“你既知道,又為何要來诓孤的話。”郁久闾頗有些無奈,他的這個女兒不是不聰明,卻是太過聰明了。

“我想,我大概能猜到父汗在擔心什麽,可是父汗既然也擔心慶歷姐姐,暄兒有一事需要父汗相助。”

郁久闾未等哲暄的話說完,已經攔下,道,“孤已經說了,這件事,孤不想插手,還是交給慶歷自己處理。”

“父汗既然知道慶歷姐姐的脾氣,這樣綿軟的性子又豈是一兩天能改的事,不過這件事也不用父汗親自出手,暄兒是希望父汗坐視不理。只要父汗他日能對姜源的請罪坐視不理,暄兒自有辦法替慶歷姐姐出了這口惡氣。”哲暄突然施禮,道,“父汗,慶歷姐姐就算在宮中地位如何不如暄兒的兩個胞姐,到底也是父汗的親生女兒,他姜源任憑側室欺辱公主,絲毫不把父汗和王室放在眼裏,難道不該讓他知道如此藐視父汗恩典的下場嗎?”

郁久闾看得出哲暄故意在用激将法,可這樣的招數,他這數十年高坐汗位,還見得少嗎,只是如今并不想挑明,便道,“你既然想,那做就去做,若是事關宗親,不明白的地方,就去與明安商量吧。”

得了郁久闾的許可,哲暄次日一早就到了明安的望月堂。

“父汗答應了?”

哲暄這樣做之前,曾經與明安商議過,原本憑着她的性子,一向是自己做決定。只是,此番,涉及慶歷,又把胞姐牽涉其中,哲暄左思右想還是要和明安知會一聲,才算穩妥。雖然憑着哲暄事先的準備,即便明安不答應,她也準備好了說辭應對。

這樣的結果雖說也在明安的預料之中,但是哲暄完成的太過順利,卻出乎意料。

哲暄點頭,“其實,置之不理對父汗是最好的辦法,如今父汗既然答應我不插手,那麽由我去做這件事,倘若日後被姜氏知曉,父汗也不用擔心前朝部族的非議,豈不是一舉兩得。”

明安贊同道,“原來,你真的是料定了父汗會答應。不瞞你說,昨日從雀閣回來,你把計劃告知我,我還擔心,父汗會阻止你。畢竟如今前方戰事順遂,雖說軍功最大還是郁巋,可是姜源也是新功再立,我原本想着,父汗不見得會同意你的。”

“如今,既然父汗默許,我們就該馬上準備,趁着姜源遠征在外,将此事處置了。”哲暄并不想停留在明安還在意猶未盡的事情上,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把前面的路走好,才能真正發揮上一個步驟的作用。

明安明白她的果決,問,“你決定了?”

哲暄當然并非等到郁久闾同意了才行動,三日前,她已經來過望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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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可知這幾日前朝有何事發生?”

明安點頭道,“還能有什麽大事,西線戰事順遂,聽說攻克庸城和嘉寧城就在這兩日了。怎麽,除此之外,還有什麽事嗎?”

哲暄颔首,道,“呼延,大野幾部,籌措銀鐵車馬的事宜已經停當,各部族首領這兩日會陸續回到王城,姐姐可知其中有一部可為你我加以利用?”

明安不糊塗,頃刻明白了,眼神頓時放出光芒來,“你是說,大野?”

哲暄點頭認可,“我在兄長所載筆錄中曾看到過,這大野部的南城是柔然與衛國貿易的要鎮,不僅是南衛的茶葉絲綢,最重要的是鐵器,幾乎都由南城而入。大野每年除了将四分有三的鐵器上繳朝中,剩下的便是裝備自己的族兵。”

“雖說如此,可大野私下販賣鐵器的販子很多,故而部族之中鐵器也遠沒有想象得那麽少。”明安補充道。

“如今姜氏即将随着西征得勝而全族遷徙,這本是祖規,可姜氏怕是沒這麽容易答應。”

明安冷笑道,“咱們這位舅舅會算賬的,即便西部草原更廣袤,只怕也沒有東部的鹽鐵重要。”

“向西遷徙,就意味着從此姜氏一族的鐵器,都更依賴其他部族的扶持。這無異于将自己的弱點握在別人手中,姜桦肯定是不樂意的。可這時候,若是有人肯願意于他作交換,只怕不管對方提什麽條件,他都會答應的。”

“你想用慶歷姐姐來做的交換的籌碼?”明安雖然肯定哲暄的計謀,不過這個想法太大膽,更重要的是,此後呢?慶歷可是拜托她們二人将自己接回王城的,若是送去了大野,又能比在姜氏部中好多少。

“是。”哲暄很肯定,沒有一絲猶豫。

明安急忙反駁,“不妥。且不說這樣的結果不見得對慶歷好,就說你我這樣對慶歷,豈不辜負她的信任。”

哲暄自然明白,“姐姐,我自然知道。這是辦法,但不是最後的辦法,等到慶歷姐姐進了大野,只要她耐心等上個三五年,大野部對外稱慶歷姐姐病故,父汗就可以重新把她接入王宮。自然了,慶歷姐姐如今也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她若是再有中意的人,也可以自己再作打算。”

明安還是不安,繼續道,“可是,你怎麽就斷定,這大野部族一定能同意幫你呢?要知道,這些部族首領各個都不簡單,就連父汗,這些年為了權衡他們的勢力,都下了不少功夫。”

“姐姐方才不是說了嗎,大野私下販賣鐵器的商人可不少。這幾日,議政堂上各事的抄錄,我那裏都有一份,姐姐沒想過為什麽大野同意将部族所持鐵器盡數獻與父汗。”

“你是說,大野宗族中也做私下販賣鐵器的勾當!”明安邊說邊點頭。

哲暄松了松筋骨,“若不是這個原因,他們真有這麽忠心嗎?”

“你想以此要挾大野部?”明安問着,沒等哲暄回答,繼續道,“可是眼下,你有證據嗎?”

“所以才要在這個時候。”哲暄若有所思,聲音漸漸有些小了。她還在思索,雖然這個主意已經在腦海中模模糊糊存在了幾日,一日一日還在完善,一點一點清晰,但其中還有不少漏洞,哲暄心裏還是不敢篤定,許多事她确實要和明安談一談,才能得到确定。

半晌,郁哲暄才道,“如今大野剛剛敬獻了為數不少的兵器鐵器,應該正是需要大量購買囤積的時候,此時若是有人能到大野的南市去走一遭,就什麽證據都有了。”

明安推了推哲暄的手,看着她思考時目不轉睛的樣子,卻有些說不出口的心疼,“所以說,這事并沒有那麽容易。”

哲暄被她這一推,卻是欣喜,轉頭就問,“姐姐,那日我在你宮中,你的貼身侍婢來的可是郁巋的親筆信?”

明安不解,“好端端說着慶歷姐姐的事,你怎麽又扯到我身上了。”

“我只問你,是不是?姐姐,這事事關大要,你可別騙我。”

明安見她鄭重,只能如實交代,“當然,是他的親筆信,由他的近身侍衛親自送到我的婢女手中的。”

“姐姐這幾日,可是日日都能收到郁巋的信?”

明安實在不解她的意圖,可還是只能一一說來,“是,我不放心,所以他幾乎日日有飛鴿傳書而來。究竟怎麽了?這事和慶歷的事有什麽關聯嗎?”

哲暄心安了一大半,“既然如此,想必這個送信的人,郁巋此番并沒有帶在身邊吧。”

明安奇怪道,“你怎麽知道。”

又被哲暄猜中,其實這事不難。軍中之人多養信鴿以傳遞消息,可是信鴿多年訓練,是認人認路的。軍中信鴿,自然都是飛往軍營,一時之間哪裏有能飛往這望月堂的信鴿。郁巋若是想給明安傳遞消息,只能把可信之人留在軍營之中。

“姐姐,我想向姐姐借此人一用。”

“借誰?”明安問罷就頓時就了悟了,“你要借送信之人?”

哲暄點頭,道,“郁巋的智謀此戰我已可見一斑,能被他留在軍營之中、用以給父汗和姐姐傳遞消息的,必定是可靠可信而且應變能力機敏之人。軍中慣例,這樣的人不可能只有一個。我想,郁巋是将自己的一支親兵小隊留下。我從中借一人,我想此人應該能在大野的南城找到我們要的證據。現在問題的關鍵在于,郁巋的這些親兵,可聽姐姐吩咐嗎?”

明安搖了搖頭,頗有些無奈的神情,道,“自然。你若是要用,我便指一人去,你看如何。”

哲暄颔首同意,卻轉而又陷入沉思。

“怎麽,還不行嗎?”

哲暄的手輕輕蜷成拳頭,靠在自己下颚左右滑動着,“我在想,這樣的籌碼如果還不能和大野部坐下來好好談,或許,為了慶歷姐姐,有一個險,我要去冒一冒。”

“不可以。”明安一聽哲暄打算為了慶歷冒險,說什麽也不讓了,急忙起身攔在哲暄身前,道,“雖說慶歷姐姐也是你我的姐姐,但是,如今兄長蒙難已逝,長姐遠嫁衛國,為了母妃,我這個姐姐絕不會讓你冒險的。”

“姐姐。”

哲暄沒想過明安聽聞自己說到冒險,竟然反應會如此激動,一時竟有些吓傻了。

“我不知道你要冒什麽險,但是既然你自己都說是冒險,我就絕不會讓你去的。”

哲暄還想着等自己先把想法說了,再勸說明安,竟沒想到,明安顯然知道她的意圖,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

明安已經繼續道,“你是知道你的命有多重要,母妃是搭上自己的一條性命才生下你的,還有父汗,你這些日子,也看到了吧,他把能收羅到的好東西全送你那兒去了,還有長姐,你知不知道,長姐出嫁的時候最是擔心你,記挂你什麽時候回宮,擔心你能不能在這宮城生活地習慣,還要擔心你記恨父汗。暄兒,就算姐姐拜托你了,為了我們大家,你也不能去冒這個險。”

“可是,單就私下買賣鹽鐵,并不見得大野部能聽憑我們指揮,到時候你我手中的牌出盡了,慶歷姐姐怎麽辦。”郁哲暄如今只是想把眼前的事辦得盡量穩妥,“到時候,你我尚可退入王宮,有父汗的庇佑,無論大野還是姜氏都拿你我沒辦法,可是慶歷姐姐可就成了衆矢之的了。”

明安有些為難,半晌突然自顧自點頭,繼而道,“實在不行,這個險我去冒,你把你的計劃一五一十告訴我。”

這回,換哲暄不許了。

明安并沒有辦法,計劃如何只有哲暄自己知道,她不說,明安就是想背着她把事情辦了,也不可能。

兩人一時僵在當場,有些進退維谷。

良久,哲暄忽然起身道,“姐姐,或許除了威逼,還有一法,你我可以一試。”

“除了威逼。”明安重複着,緩緩才道出後面半句,“你是說,利誘?”

哲暄嘴角閃過狡黠的一笑,“姜源不是有個庶長兄,那位的母親不是大野氏嗎?”

“你是想以姜氏部族日後首領的位置作為利益,卻和大野交換?”明安思忖後也如釋重負一般起來,“是了,這件事只要曉之以理,根本不用我們動手,大野宗親就沒有不答應的。”

“我們握有今日他私下買賣兵器鐵器的證據,而由他們出面以慶歷姐姐作為長期為姜氏提供鹽鐵的籌碼,談成這筆生意,姜源失去的就是父汗的聖心,和他至高的尊位,而那個身上有着一半大野血統的庶長子,就有機會一舉扳倒姜源,成為日後姜氏一族的首領。這樣的好事,大野沒有不答應的。”

明安深以為然,“為了姜氏日後的安定,姜桦必會做着生意。”

哲暄肯定道,“可不是嗎?畢竟誰繼承他的位置,對他來說,遠沒有姜氏部族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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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安從袖口中取出一封密信,遞給哲暄,“你看看吧,不會讓你失望的。”

哲暄展信一看,果然了。

明安喝了口茶,道,“怎麽樣,郁巋的人還算很是得力吧。如今,南城中大野宗親私下買賣鹽鐵、囤積兵器的事,已經是人證物證俱全,你打算怎麽辦?”

“自然是要有人出面,和大野部的族長大野栗好好談一談了。”

明安認可着點頭,“你打算自己去了嗎?”

“不,我絕對不夠這個分量。”原本,哲暄是打算自己出頭的,不為其他,只是一開始的直覺。說是直覺,倒不如說是沖動。可這幾日,她反複思量着這其中的關隘,卻漸漸萌生了另一個念頭,“要有一個能說得動大野栗的人,而這個人最好是能直接代表父汗。”

明安一直擔心哲暄會堅持自己出面,游說大野栗,而在明安看來,哲暄并不了解這些部族族長,他們的老謀深算可能會使郁哲暄的籌謀在頃刻之間暴露。但如今,不得不說,她原本的擔心,此刻看來,郁哲暄的腦子清醒,明安眸中劃過贊許,“想好是誰了嗎?”

哲暄嘴角得意的一笑,道,“羽陵。”

繼而又補充道,“他在父汗身邊最久,和大野栗、姜桦這些部族族長們不少打交道,大野栗是什麽個性,羽陵不會不知道。再有,也是更重要的,羽陵的忠心這些部族首領也都是知道的,由羽陵出面,即便他只字不提父汗,大野栗也不得不懷疑,羽陵的意思就是父汗的意思。”

明安自然明白這點,她擔心的是另一件事,“那你打算怎麽說服羽陵,替你去見大野栗。”

哲暄飛揚的眼角閃過得意和志在必得,她搖了搖頭,“姐姐,他不是替我,是替父汗。”

明安還在反複思考接下去的過程,哲暄已經道,“行了。既然這件事準備開始,我們一會兒還是先去一趟雀閣,把這件事先說給慶歷姐姐,畢竟涉及她,也要她自己同意這個方法才好。”

哲暄自然會将這事告訴慶歷,因為以她的性格,她不希望別人擅自決定自己的生活,即便是為了自己好,也不能不告知她,不能不與她商量,這已經可謂是她的一條底線了。将心比心,她想着慶歷應該也是這樣的心□□。

慶歷卻是沒有意見的。

“慶歷姐姐,你可要想好,你若是同意,我即刻就會去找羽大将軍,到時事成,你還要到大野生活兩三年,姐姐可願意。”

“只要到時能回到王城,就是多在外面待上兩三年,我也能等。”慶歷拉着哲暄的手,豆大的眼淚簌簌的往下掉,“父汗不喜歡我也是難怪,我也知道,我是真的很沒用,一有什麽事情只知道着急,只知道哭。”

明安坐在一旁,看着哲暄扯着微微的笑意,卻沒有什麽滿足的欣喜,猜不透她此刻在想什麽,只能轉身對慶歷道,“姐姐,父汗還是在意你的,這件事只有有父汗的默許,我們才能繼續下去。”

哲暄把自己的手從慶歷的手中抽了出來,安撫了安撫慶歷,道,“既然慶歷姐姐已經同意,事不宜遲,我即刻去宮門找羽大将軍,就先行告辭了。”

哲暄不過坐了片刻就走了,慶歷雖然不覺得什麽,明安卻覺得氣氛古怪。二人出了雀閣,轉入宮道,明安便問,“怎麽了,這事慶歷姐姐不也同意了嗎?我怎麽看着你,好像很不高興似的。”

哲暄搖搖頭,“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

“哦,和姐姐說說看。”

哲暄突然停住腳步,“姐姐,你說慶歷姐姐怎麽能這麽無所謂。我們去找她,把計劃始末告訴她,她不是至少應該關心一下自己到了大野如何生活,大野栗會不會為難她,這些事難道不應該嗎?”

“你想說她懦弱?”

“不是。”哲暄有種說不出的情緒,有些憤憤不平,不像之前不是為了慶歷的遭遇,反倒有點為了自己。郁久闾說的沒錯,這樣的慶歷,讓越是親近的越是為她考慮的人,越是覺得無可奈何。雖然方才說的這些事情,哲暄已經替慶歷想過了,也打算好了羽陵到時的說辭,以應對大野栗。但是,慶歷自己的無所謂,甚至想都沒想,讓哲暄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麽沒有價值。

“慶歷姐姐就是這樣的脾氣,你說她懦弱也好,不争氣也罷,都是改變不了的,既然改變不了,我們就只能試着接受。”

哲暄明白這樣的道理,只是明安或許并不能體會她此刻的心情。突然,哲暄反問起一事,“姐姐,長姐遠嫁衛國,是父汗和衛皇的決定嗎?長姐她——”

哲暄還沒問完,明安已經安撫道,“是父汗和衛皇的決定,不過也是長姐自己的決定。”

“他們,我是說,長姐和她要嫁的那人,他們最初是不是也像慶歷姐姐和姜源那樣?”

明安拉着哲暄往宮門方向走着,“怎麽可能,長姐并沒見過那人,不過是聽聞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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