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牆根邊蹲着個一身粗布麻衣打扮的男子,頭發亂糟糟地在頂上紮個團子,用布繩綁着,留着一臉的渣胡子,看起來頗邋遢,和那一雙泛着光的桃花眼頗不相配。

溪涯望了他好幾眼,上前挽住遙舟,頗警惕地悄聲在她耳邊問:“師父,這人?”

“應是來這處随意轉轉的吧。”遙舟不甚在意,拉了她,轉身就要走,“咱快些去吧,不然我怕那段成玉醒來,見着你那沒了氣的肉身,怕是要被狠狠吓着。”

“師父,小些聲。”溪涯慌慌張張要捂了她的嘴,“小心被他聽了去,許是要覺着這處鬧鬼。”

“無妨,師父我對隐匿之法頗上手。”遙舟拉下她的手,對她眨巴兩下眼睛,牽着她往林中走去,“我都打聽好了,這段府附近就有一座廟,供奉的是西方天界的彌勒尊佛,前些年我随你師尊去講學時見過幾面,是個頂頂有涵養的人,咱正好去瞧瞧,也為他上些香火。”

“師父您見過彌勒佛!”溪涯訝得啧啧一聲,愈發好奇,“師尊是……師父的師父嗎?”

“是了。”遙舟點頭笑道:“我的師父,便是你的師尊。”語罷,她卻轉頭只顧走路,似是不願再多說什麽。

溪涯猶自驚訝,空州城中未有廟宇,多是道觀,但她幼時曾聽城中一些游商說過,在東邊的大都城裏,有些許禿頭和尚從遠方而來,進宮參拜了皇帝,皇帝特批一塊地給他們建廟,供奉的也是個佛。

她這是頭一次見到什麽禿頭和尚和所謂寺廟,心中甚覺着稀奇極了。

出了樹林卻還未見着什麽寺廟,倒是一片白沙灘子讓溪涯又驚嘆了一聲,遠處有一片湛藍的大湖,遙舟喚做海,這湖比溪涯此生所見的任一都要大,仿佛無有邊際的樣子,溪涯褪了鞋襪,扁了褲腿追着那海浪玩了幾趟,就被遙舟拉着要走,不然怕是段府的人就要亂了天了。

那寺廟建在海邊處崖壁頂上,遙舟嫌麻煩,攜了她直入頂去,今日參拜的人不多,溪涯卻在其中見到了熟人,段家老爺和管家,擡着一大車的貢品在廟外等着。

她們二人直入寺廟去,溪涯這才見着那和尚究竟是什麽相貌,不過剃了一頭青絲,穿的清一色的灰布子衣裳,倒無甚麽大的異處。

此刻那大小和尚多在山門外邊接待段府的人,佛堂裏邊沒什麽人守着,只有一個抹灰的老和尚,認認真真用布子擦着禪坐,遙舟帶着溪涯上前去,面前一座金光燦燦的大肚彌勒,面帶慈善的笑,似在斜眼望着二人一般。

遙舟也擡面一笑,略彎了彎腰,道:“尊者,別來無恙。”,言語之間倒似對着久別舊友一般。

她輕拍溪涯一下,溪涯懵懂之中也懂這是讓她行禮,就躬了身子直直拜下,耳邊聽到遙舟說着:“攜我徒兒來給尊者看看,尊者與家師為摯友,又與我有恩,也算是遙舟的半個師父,雖不能親自登門拜訪,但正所謂佛心自佛,想必您此刻也知道遙舟心意。”

言罷,她拉了溪涯一把,溪涯便擡了頭,望着那金佛一眼,一瞬之間只覺一陣燦光而過,仿佛那彌勒的嘴角越發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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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震然睜大了眼睛,轉身要拉遙舟去看,一回頭卻見那抹灰老和尚已是呆立在佛堂的紅木柱子之下,呆呆望着她們二人,眨巴兩下眼睛,面色便平靜了下來,合手彎腰對着二人一拜,聲音淡然且恭敬,“可要小僧為二位真人準備香火?”

“不了。”遙舟沖他搖了搖頭,揮袖帶起一陣風,裹了二人去,再睜眼,便是在段府外邊的那個林子裏了。

“師父,那和尚!”看出了她們的真身,真是個好生厲害的和尚。

“開了天眼,也算是得了大道吧。”遙舟笑容寡淡,牽着她道:“走吧,回去了。”

溪涯不知她為何忽地生了悶氣,便悄然跟在她身邊,偷偷瞧着她,終是把她看的心生無奈,伸手輕點了點溪涯的頭,“莫要多想,師父好着呢。”

出了樹林,卻是見着了一番熱鬧,那段府幾個重甲侍衛提着棍子,把一個麻布衣裳的人亂棍壓在地上,那人口中陣陣呼痛,呲牙咧嘴,段府的家仆卻不管別的,只押了他起身,往側門而去,一衆人進了府中。

“是那人!”溪涯望見他的臉,認出他便是那個蹲在牆根唉聲嘆氣的邋遢男子,拽了遙舟的袖子,“聽段姐姐說什麽竊賊,那人莫不就是個竊賊吧?”

“這你怎地知道,”遙舟敲敲她的腦袋,板了臉,“莫要随意亂說,許人家是無辜之人,豈不是白白被你冤枉了去。”

溪涯只是随口一說,卻不想她驀地嚴了臉,趕忙點頭,頗慌張地認錯:“嗯嗯,溪涯知曉了,今後不了解內情,再不亂說。”

“那便好。”遙舟捏住她的臉,露了笑顏,“世間百态,有時往往不如你所見那般,多有隐情,溪涯,以後但凡遇到什麽,都記得三思後行,師父不能總在你身邊陪着。”

“那師父今後要去何處?”溪涯擡頭問她,卻忽地被她抱起,飛身向着段府院子而去,微風浮動,她偶而低頭回她一句,“不去別處,就陪着你。”

那怎的還說不能總在我身邊待着?溪涯垂了頭,緊緊摟住了她,不知為何心中發悶。

遙舟将她的魂魄推進了肉體,自個也悄悄回屋去了,段成玉還未醒,溪涯睜大眼睛躺在床上,睡也睡不着,也無心入定,就這般安靜地等着段成玉醒來,稍洗漱一下,兩人就一起去給段老爺請安。

段老爺還未歸,只有遙舟一人在堂中坐着,端着一杯熱茶吹着氣,見她們二人,便露了笑道:“段老爺不在,我一人待着無聊,正巧你們來了。”

“夜裏沒睡好,今兒中午頗乏累,便起來遲了。”段成玉不好意思地一笑,正色道:“我爹……不知姐姐可知我爹去了何處?”

“這個不知……”遙舟搖頭,話音還未落下,卻見一個黑衣勁袍,眉目方正的男子闊步走進來,見着三人,卻是一愣,掃視過去幾眼,便上前幾步,只對着段成玉抱拳一禮,嘴裏道:“周钰見過小姐。”

段成玉點頭讓他起身,問道:“周統領,你可知我父親去了何處?”

“大人應是去了廟中還願。”周钰木讷地擡頭,面上無甚麽表情,道:“莫不是還未歸?”

“是了,還未回來。”段成玉對他一笑,“你今日來找父親,是有什麽事?”

“我……”周钰嘴中結巴一下,移了視線,“也無什麽大事,小,小姐若是無事,我就先告退了。”,說着他轉身就要走,步子多雜亂,似有些心慌。

“站住!”段成玉瞬時橫了眉,跺腳道:“你又把那人給抓了,是吧?爹不是說讓你別管他嗎?”

“我,我無有……”周钰不敢回頭,僵着身子,一個直挺挺的漢子出了一身的冷汗。

溪涯偷偷鑽進遙舟懷中,被遙舟摟住,師徒兩人面面相觑,也不好勸架,只在一旁愣神望着。

段成玉氣得不輕,大步上前一拳砸在他肩上,咬牙切齒地道:“我爹不在,家裏我做主,去,把那人放了!”

“不可!”周钰這時卻硬氣了,死命搖頭,“大人……大人不在……小姐你也不能做主!”

“周钰!”段成玉攥了拳頭,冷眼看着他,道:“你去是不去?”

“不去……”

“好,好,你不去……那我去!”段成玉猛地轉身就走,決絕極了,驚的周钰楞在原地,見她走遠,趕忙跟了過去,兩步卻又退了回來,滿面慌張地對着遙舟二人拜了拜,口中道:“二,二位,可否幫忙去勸勸小姐?我,我,我勸不住她。”

“好。”遙舟笑着點頭,放下溪涯,牽着她追着段成玉而去,周钰就跟在她的身後,一副天都要塌的表情,看的溪涯好笑。

她們行到一處校場,段成玉正在外邊和幾個侍衛周旋,侍衛們不敢對她蠻橫,只苦心勸着,她也滿面無奈,口中道:“我又不是為難你們,只不過讓你們把人放了,省的我看的心煩。”

兩個侍衛苦着臉,見遙舟等人過來,趕忙出聲喊到:“周統領!”

段成玉回頭看着周钰,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語氣就重了幾分,“周钰,你莫要為難我,我早便對那人沒了什麽心思,反倒是你們這般計較,讓我不得不天天想着他。”

“等大人回來了,才能放人。”周钰不肯讓步,執拗地道。

“好好好,”段成玉苦澀一笑,“你明知道爹定不會随便放人……我本什麽都不想記起,就讓那事過去便好,可是你們、爹,偏偏處處都要讓我記得……”她擡頭望着周钰,低聲道:“不放也罷……”随後憤而離去。

周钰望着她半晌,張口欲解釋卻也沒能說出口,只回頭囑咐兩個看守的侍衛,“小姐來校場的事,一個人都不許告訴!”

遙舟和溪涯陪着段成玉回去,她心情不甚好,兩人也就不去與她搭話,安靜跟着她回了院子,看她被一衆丫鬟圍着,垂頭無力,無甚麽話語,看着頗有幾分孤寂。

“師父……”溪涯擡頭看着遙舟,撫了撫她的手。

“無事。”遙舟用食指點了點唇,溫柔笑着輕聲道:“若是想說,遲早都會開口,世上沒有解不開的心結的。”

許是真如她的話一般,入了夜裏,幾人各自在自己房中用過晚飯,到了快要歇息的時候,段成玉卻披了一身白色披風,讓溪涯先行休息,自己提着小燈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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