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深更重,月光涼薄,沁陽城正門之內,圍牆邊上,頗避人眼目的一處小地方,溪涯正負着個小背囊,與遙舟并肩而立,二人都無話,只安靜等着。
不遠處那正門口上,有巡邏的差役打着燈來回行着,如今早已過了出行的點,如今城門緊閉着,任何人不得知縣手谕,不得外出。
莫如笙帶着飄飄忽忽的孟韞芳來尋她們二人時,偷偷從樹林裏望了幾眼差役,小聲問遙舟:“現兒是城禁之時,正門看的嚴,,咱兒定是出不去,遙舟姑娘,你不是要讓我們在這處等到明個兒天亮吧?”
如今是深秋,她穿着一身單薄公服,正瑟瑟發着抖,師徒二人有真氣護着,倒是不覺寒,孟韞芳又只剩個魂兒,也覺不出秋日陰冷,便就只她一人挨着凍。
遙舟望着她淡淡一笑,緩緩搖了頭,卻并未解釋什麽。
溪涯見她發抖,便取了背囊下來,從其中取出一件厚絨袍子,遞給她,體貼地道:“莫姐姐,給你,快披上吧。”
莫如笙趕忙接了袍子過來,連聲道謝,披了袍子在身上,還未緩過來勁,卻聽得遙舟淡淡道了句:“走了。”
她不知如何離開,正待要擡頭去問,卻只見身邊忽地有層層金光沖然而起,裹了幾人而去,身邊萬物飛逝掠過,她依稀見着了自己平日介去過的街坊村鎮,卻是轉眼便閃走,甚有幾分看不真切。
未有幾何,金光忽地一頓,身邊飛逝景象驀地定住,她未站穩,身子向前處一傾,差些半跪下去,被孟韞芳輕輕扶了住。
眼前已不見沁陽城的圍牆荒樹,而是一派荒草萋萋,不遠處還見着條甚涓涓的河,在清晖月色下隐隐泛着微光。
她眼睛都看直了,張了口,差些沒忍住就要驚呼出聲,被孟韞芳捂住了口,悄聲在她耳邊道:“莫出聲,不遠處有人呢。”
河邊不遠有個甚簡陋的草屋,落在一小山坡之上,被秋風吹得飒飒直響,除了這草屋,往別處去看便再看不見什麽屋舍。
四人向着那草屋而去,行到近處一看,其中卻是無人,只堆着些幹柴木頭,想是誰家用來做柴房的。
再往坡上走,就別有洞天。
越過這草屋而去,不遠處直立着一個紅漆木的拱門,拱門其中便是個甚大的村子,村中房屋清一色的黃土砌牆,稻草為頂,木栅欄圍成了院子,如今夜深,放眼看去已是黑漆一片,隐約聽見有誰家的狗在睡夢中低聲嗚咽一句。
拱門之上有個牌子,上邊寫着二字: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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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到此也不過才剛入半夜時分,村中無人守夜,便也無人看見她們。
遙舟沉下心神,略算了算,便攜着幾人到了村中一處頗富足人家,其間四座黃土屋子,和着個牛欄雞棚,院中拴着只大黃犬,正伏在地上睡得香甜。
孟韞芳臉色甚平靜,對着院中景物看上幾許,回頭望着遙舟,略遲疑地問:“這處便是了?”
遙舟回頭,面上瑩潤,帶着抹淡笑,卻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柔聲道一句:“你先隐了身形。”
孟韞芳默然,許久才輕嘆了聲氣,神色複雜地望着屋中那寂靜安詳之景,半晌才退了一步,靜立在莫如笙身後,身子緩緩消失了去。
遙舟這才上前幾步,在木門旁站定,伸手敲了敲門檻。
沉悶的敲門聲響遍了這座小院,先醒來的是那只大黃犬,它四爪蹬動,在地上翻滾一下,半趴着擡了頭,朝着三人望了一眼,瞬時就呲起牙來,對着大門狂吠不已。
遙舟瞧它一眼,只見它面色不善,惡狠狠地盯着自個,一口尖銳獠牙外露,似是要沖将上來,她心中甚有幾分忌憚,便輕步退到溪涯身後,拍她一下道:“這家犬好生兇惡,溪涯,師父不怎與家畜對付過,全交由你了。”
溪涯回眼看她一下,只當她是害怕,便拍了她的手,道一句莫怕,這才上步去看。
屋中主人只道黃犬亂吠,便于半醒之中出聲呵斥,卻許久都不見黃犬住口,這才沒由子起了身出門查看,行到黃犬處,一邊罵着一邊輕踢了它一腳,黃犬委屈嗚咽,小跑着在栅欄旁蹲下,垂尾望着遙舟幾人。
那男子這才看到外邊有人站着,他身高八尺,穿着身白巾衣褲,眯眼望着幾人一下,謹慎着不敢上前,只開口問道:“誰啊?在我家院子門口站着作甚?”
遙舟輕推莫如笙一把,她一個激靈,趕忙上前一步,隔着栅欄喊道:“這位大哥,我們三人本要趕去京城,到了此地天色甚晚,無處可去,能否在你家借住一晚?”說着,她又從衣袋裏取出些銀兩,對着他扔了扔,“我們不會白住,願付些銀兩。”
那男子遲疑幾分,對她們望着好幾眼,出聲問道:“就你們三人?”
“是了,”莫如笙點頭,語氣故作有幾分可憐巴巴,“天色這般黑了,我們三人在外處也甚危險,故而才想來此找個住處。”
男子仍猶疑,屋中起了陣衣衫摩挲的聲響,有個輕柔的女聲響了起來,問道:“相公,外邊是誰?”
男子趕忙回頭,道:“無事,就是三個借住的客人,你先睡吧。”
這男人成了親?莫如笙聞言愣上一愣,下意識要回頭去看孟韞芳,卻有一只冰涼的手先一步拉在她的指上,低聲在她耳邊道:“莫要亂看。”
說話的是孟韞芳,她的手指微微顫着,聲音卻是平靜,莫如笙心中一頓,緊緊握住她的手,望向那男人的眸子中就帶了分冷意,平靜道:“若是不行,我們就不打擾了,去找別家問問。”
男人聞言,忙道一聲莫走,三兩布上來來了木門,放幾人進去,他笑的憨厚,只道:“我家地小,只餘一間偏房,容三位委屈着擠擠吧。”
莫如笙取了枚銀粒,丢給他,再無別話,那男人将幾人帶去了偏房,又取了兩床被褥出來,放在床上,客套幾句便打着哈欠回房歇息。
莫如笙也有些困乏,她不比其他三人,入屋沒坐多久便是哈欠連天,溪涯勸她上床歇息,而後三人就各自沉默地坐在床邊椅上,孟韞芳現形出來,垂眸望着地上的青磚縫隙,抿唇不語。
溪涯望望遙舟,又望望她,沉思一刻,悄聲開了口,“莫姐姐,這人可就是薛平東?”
孟韞芳沒有開口,只輕點了頭。
“那……”溪涯見她神色萎靡,知她心中應不怎地好受,口中結巴一下,伸手拉了拉遙舟的袖子,指望她說些什麽,好讓氣氛莫要這般沉重。
遙舟嘆了聲氣,用手在她頭上輕揉了揉,看向孟韞芳,“孟姑娘,我有些事要問你,你可否老實回我?”
孟韞芳擡了頭,神色無異,點頭認真道:“仙君請說。”
“你與薛平東成親兩年,未有身孕,是因暫時不想生育,還是……有所苦衷。”遙舟與她相望,神色嚴肅。
孟韞芳愣上一愣,咬唇一下,才道:“是我……天生體寒虛弱,所以兩年來一直未有孕。”
“如此。”遙舟點了頭,又問:“那莫姑娘遇害那日,可否因何事與薛平東母子發生了口角?”
孟韞芳嘴角彎起,露出一抹苦笑,道:“應有吧,自大夫說我體虛恐不能生育,家中日夜都會吵上幾句,初前幾月薛平東還會替我說幾句話,再後面,他便只當未曾聽到,由着薛母去罵。我記得那日,快要入中秋,我與薛母說了句想回娘家看看,她不願,我與她争論幾句,被她推搡了幾下,那日我心中覺着頗委屈了些,就擡手想攔她一下,再後邊,便感覺被人狠推倒了去,頭上劇痛,再無知覺,等再醒來時,便見着了化為黑無常的兄長,這才知我已經喪了命。”
溪涯眉頭皺了起,略疑惑地問:“那便是說,孟姐姐,你未能看見究竟是何人殺了你?”
“嗯。”孟韞芳點了頭,輕嘆了口氣,“那日我們三人都在家中,想也知道怎可能是別人,薛平東家中世代務農,身高體壯力氣頗大,城中難有人敢招惹與他,更何況當着他的面闖進薛家殺人,況……謊稱我被淹死的也是他們母子。”
“也是。”溪涯點了頭,又問:“孟姐姐的娘家并不以務農為生,對否?”
“是了,家父是書堂的先生,育有我和兄長,我成親不久,長兄便因病去了,只餘父親一人,待我去後未有多久,父親也悲傷怄氣沒了。”莫如笙擡頭起來,一雙美眸已是含淚朦胧,“我最恨的便是這個,我究竟哪裏對不起薛家,待我死了,父親想取我的屍骨埋進宗堂,薛家母子卻對他百般刁難,還說我品行不端,激的父親氣血瘀滞,在不惑之年便離去人世。”
她甚傷悲,眼中清淚不止,遙舟上前幾步,輕輕拍了拍她的身子,卻未說什麽,半晌,待她止了嗚咽,才道:“有個甚好的消息,我知此事該如何去查了,不過這個法子需得我們故弄些玄虛,恐也要耗費些時日,你們可願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