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清晨尚早,沁陽城中有大半的人已醒了過來,既邪祟已去,百姓也都恢複了往日活計,該起早的依舊起早,來去送貨行路的人,愈發多了起來。
溪涯跟在遙舟身後,行路之餘四下望了望身邊往來的人,他們臉上雖有幾分匆匆之色,但卻也難掩安定滿足,街上擺起小攤,兩旁鋪子也多有開張的,甚是安逸,溪涯露出淡淡一笑,追上遙舟,拉住她的袖子,與她并肩行着。
昨日傍晚,莫如笙去尋她們,說是找到了頗多的證據,要請要遙舟過去看看。
她們行到莫如笙家院子,那四人都在其中,閑聊上幾句,便進了正題。
莫如笙将幾張薄紙放在桌上,臉色嚴肅,“我們這幾日走訪了不少地方,錢莊當鋪、賭場花樓,問了個遍,卻無人見過劉平,無法,便只得托韞芳跟着他。他往日一個人住着,吃飯也在衙門裏,壓根未有什麽花錢的地方,不過,韞芳跟了他幾天,發現他每日都要去離他家甚遠的一個破廟,待上一個時辰再走,廟中有佛光護着,韞芳和無常進不去其中,不知他去做些什麽,我覺着有古怪,第二去就去看了看,……”說到此,她輕嘆了口氣,道:“裏邊只住着個半瞎的老婦,好似身子不太好,我怕驚擾了她,便也沒細看。”
溪涯聽得雲裏霧裏,問她:“這個老婦人可與案子有何幹系?”
孟韞芳在空中悠悠哉哉地飄着,聞言,頗平靜地開了口:“劉平五年前帶着母親搬進沁陽城,他母親患有眼疾,看不清東西,兩年前從臺階上摔了下來,頭上受了不輕的傷,他在家中守了三日,之後便出了我的案子,由他主查,我的案子結了沒多久,好像他母親就去了。”
“是了,”土地點了頭,接着她的話道:“我打聽了下,兩年前他還是個窮小子,沒當上捕頭,在衙門的工錢只夠養活自己,他母親重傷,按理來說他是無錢請大夫的,母親沒了實數無奈,可如今他母親活的好好的,這麽來看,他不僅是請了大夫過來,還請了個手藝頗好的大夫。”
溪涯一拍手,恍然大悟道:“你們的意思是,他收了賄賂,是用來替母親看了病?”
“是了。”莫如笙點點頭,臉色鄭重地嘆氣道:“我聽說過此事,往日只當他母親是受重傷去了的,卻不知其中還有這多波折。”
衆人皆靜,不知該怎麽回話,只遙舟淡笑一下,輕聲道:“倒是個孝順的人。”
孟韞芳望着衆人幾眼,從空中緩緩落下地來,坐在一張小凳上,低頭不語。
土地望着幾人砸吧砸吧嘴,小聲請示遙舟,“仙君,這案咱還查嗎?”
遙舟用手指繞着衣襟,語氣頗沉靜,擡頭道:“莫要問我,這事我做不得主,你該去問這查案的人。”
查案之人自然是官府的人,土地回了頭,望向莫如笙,只見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咬牙道:“查!自然要查!案子歸案子的,不管劉平多孝順,他也是犯了律法的。”她捏着拳,對孟韞芳鄭重地點了頭,“放心,你的公道我一定還給你。”
孟韞芳合了眼睛,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半晌起了身,對着面前幾人緩緩跪了下去,道:“韞芳……多謝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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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請起。”溪涯趕忙上前扶住她,體貼地道:“孟姐姐不必這樣,我們不過做些小事罷了。”
“既如此,那便就繼續查。”遙舟點了點頭,問莫如笙:“近幾日劉平還來當值嗎?”
“前一天來過,今日應是休息的。”莫如笙想了想,道。
“那便好,”遙舟點了頭,雙手輕搭在桌子上,脊背忽地挺直起來,她一改往日笑顏,面上之餘肅然之色,眼睛直看着莫如笙,其中帶着抹淩厲的光,“現兒,我只要你想個法子,讓莫知府在孟韞芳落水一案的事上懷疑上劉平,任何法子都行,沁陽衙門應還沒把這案子壓下去,正好趁熱打鐵。”她彎起嘴角,笑容中帶着分志在必得,“給你一日時間,今晚,我帶你們去尋薛平東。”
莫如笙被她這難得的正緊樣子震住,咽了口口水,結巴道:“知,知曉了。”話音一落,便将桌上的紙片盡數抓了起,慌慌張張就要跑出去。
孟韞芳望望遙舟,略沉思一瞬,忽地起身留下一句“我跟去看看。”便輕飄飄地追了上去。
屋中只餘四人,土地和黑無常不敢出聲,只默聲偷望着她。
遙舟看他們一眼,只道一句,卻是對着黑無常一人說的,“你今日便就回陰司去吧。”
黑無常端坐在椅子上,聞言抖了抖手,結巴道:“可,可仙君,韞芳她……”
“自有我們。”遙舟淡淡一句,堵了他的後話。
黑無常眼巴巴地望着她,見她似是堅決,便嘆氣起了身,先對着幾人拜了拜,道:“仙君,土地公,溪涯姑娘,無常謝過幾位相助我們兄妹,我無法陪着韞芳,求幾位……護她這幾日了。”
他眼眶濕着,抹了一把,也不等幾人回話,便揮袖裹了自己去,轉眼沒了身影。
土地見他走了,便知自個怕是也無用處了,只陪着笑道:“小仙已經尋着薛平東的住處,給了莫姑娘,仙君今夜要走,小仙便就不跟着了,替您在這裏看着劉平,可好?”
“那便麻煩你了。”遙舟淡笑回他,他連連說着不敢當,轉身遁地走了。
屋中只餘師徒二人,溪涯半趴在桌子上,偷偷望着遙舟,被她轉頭看了個正着,便被輕敲了下頭。
“在看什麽?”遙舟笑着問。
“看師父。”溪涯抱着頭,老老實實地回答,“師父剛剛好似變了個人一般,甚有氣勢。仿佛,仿佛……”她苦着臉,想了許久,才道:“仿佛官爺一般。”
“哦?”遙舟挑了眉,笑道:“傻丫頭,師父不過認真了些罷了。”
“師父在天界,便是這般認真的樣子嗎?”溪涯好奇地問。
遙舟仔細想了想,點了頭,“應是的,不過要端着這個樣子,忒累了些,我不喜,故而時時總是一個人在山居裏待着。”
“山居?山居是?”溪涯更加好奇,眼巴巴地望着她。
“雲天上境的一處仙殿,我自小就住在那處,與你的兩個師尊一起,還有……”
“還有?”
“你的兩個師叔。”遙舟擡眼望着屋中房梁,半晌沉默,忽地低頭卻是帶笑,“師父餓了,咱們去用飯吧。”
溪涯懵懂,點頭随她出了門,恍然之中,忽想起了一事,自家師父,好似從來未曾與自己提過往事,師尊也好師叔也罷,究竟是個什麽樣子,于她而言,模糊若無。
她知不該多問,就把這事抛之腦後,追上遙舟去,拉了她的袖子,兩人一處上街去了。
兩人尋着一處小館用了個甚早的午飯,待要走時,卻不想在門口見着了一個熟人,劉平踏着步子進來,和小二說了什麽,取出銅錢數上些給了他,找了一處桌子坐下。
師徒二人對視一眼,溪涯望見遙舟的眼珠提溜一轉,含笑起了身,上前到劉平的桌子邊上,合手一拜,道一句:“劉捕頭,身子好些了嗎?”
劉平擡頭望着她,見是一個陌生的女子,甚是疑惑,就問:“勞您挂心,已好了不少,請問您是?”
遙舟眯着眼,嘴邊笑容不減,道:“劉捕頭受傷那晚,我們正好在暗河邊上散步。”
劉平猛地想起她來,一拍腦袋,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木讷着臉道:“您便是救了我的恩人?那日之後我昏了許久,他們都說您出城了,我還覺着慚愧,連聲謝謝都和您沒說。”伴着話,他就要伸手請遙舟坐下。
遙舟淡笑搖手拒了,道:“不麻煩了,劉捕頭來這吃飯,我便不打擾您。”
“無甚麽麻煩,”劉平眼中帶着抹顯而易見的感謝,道:“恩人請坐,您若不嫌棄,就與我用頓簡單飯食,算是感謝救命之恩。”
“何談恩情。”遙舟嘆道,想起自己囑咐莫如笙去辦的事,只覺這份感謝甚是不敢當,“我不過路過暗河,看見劉捕頭呆坐在原地,便上前查看一二罷了。”話音一落,她的眼睛眨了眨,四下謹慎地望望,好奇道:“可否問問,劉捕頭那日究竟是遇到什麽事?我看您受的傷頗奇怪,究竟何人這般大的力氣,把您的手都捏黑紫了?”
劉平臉色霎時變的慘白,怔住片刻,垂頭甕聲道:“也無什麽……不過些邪祟罷了。”
“真有邪祟?”遙舟故作驚訝,又問道:“劉捕頭可看見那邪祟的樣子?”
劉平低頭轉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子,“未曾看清。”
“哦,”遙舟嘴邊露出抹淡笑,失落道:“可惜,已有道人捉了那邪祟去,否則我可真想看看。”
她望着劉平,眼中漸有冷光,“不過雖為邪祟,想以前許也是可憐人,死後有怨才不得善終,在人間痛苦漂泊,也是可憐,可憐……”
她的話音戚戚,繞在劉平耳邊,許久不絕,驚的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慌忙擡頭去看,卻發覺遙舟已經牽着一個十四五歲的青衫少女,緩步踏出了這家小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