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村長帶薛平東去了祠堂,祠堂往日無人,獨一個老婦守在裏邊。
二人進去,穿過了回廊,入大堂之內,薛平東沉默地坐在堂下椅子上,将手中的鋤頭柱在地上,臉上帶着抹苦色,眼神飄忽不定,似乎在思慮什麽。
村長背着手半晌,回頭重重嘆了聲氣,對薛平東道:“平東啊,你帶着你娘來我們村子也有一年多了,安家落戶娶了村子裏的姑娘,便也算是我們村子的人,只是……”他眉頭皺起來,手指摩挲着自個的胡子,問道:“平東,你實話對我說,你大老遠帶着母親搬到我們村來,究竟是因個什麽緣由?”
“大伯,你怎地這麽問?”薛平東擡頭看他,手中鋤頭握得甚緊,“我和娘自從來到這村子,一直都本本分分地過日子,沒和人吵過架,也沒惹過事……”
“我知,”村長見他急着解釋,忙安撫道:“平東,你也見着剛那娃子的狀況了吧,不知是怎地了,去河邊摸魚回來就變成了這番樣子。”
他嘆了口氣,又道:“還不止那個娃子,這幾日有盡十個人都發了失心瘋,口中都念叨着有什麽溺死鬼,可我在村中近四十年,也未曾有過村民溺水的事情,數數這麽些年,也就你們母子搬了進來,我不過想問問,你們前兒住的地方可出過同樣的事?”
薛平東沉着臉,幾句話在嘴裏轉悠一下,最後只道了句:“無有過。”
村長看了他兩眼,眯着眼睛,手指摸着胡子不知在想些什麽,見薛平東只緊閉着嘴,一句話也不肯再說,最終只狠垂了手,嘆道:“罷罷,不知就不知吧,行了,你家媳婦也快臨産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薛平東悶聲嗯了一句,便起身提着鋤頭,也不看村長,闊步走了出去。
他出了祠堂就往家趕去,心中有太多雜事,便未注意到四處,走到半路他猛然回神,擡頭去看沿途卻未見到村民來去,往日本不該這般的,正午是村民回家用飯的時刻,哪至于這般的蕭條,他越走越心慌,快近家時,便大步大步跑了起來,直到入了自家院子,見着了薛氏才放了心,去院中把鋤頭放了起。
薛氏與他說昨夜的幾個客人今兒上午走了,薛母回來了一趟,實在放心不下自個,就去村那邊的藥農家買點安胎藥,又給他端了午飯上來,他悶聲應了一句,在無別話,只大口大口吃了飯,就回房午睡。
他睡得頗沉,也不知過了多少個時辰,忽被一陣嘈雜的聲響吵了醒來,他睜眼緩了一陣,四下看去,只見一片昏暗,屋外傳來一陣說話聲,他起身穿好了衣裳,踏步出去,只見院中已是黑夜,自家妻子正在和村長說着什麽。
他咳了一聲,出聲問道:“大伯,又出了何事?”
村長聞言回頭看他,眉頭緊緊皺着,重嘆了一口氣,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平東,适才我帶着幾人去查河道,正看着一人在河邊發狂,近了一看才發現那人是你娘。”
“啥!”薛平東眼神一滞,驀地一跺腳道:“大伯,你莫不是在框我?”
“框你作甚!”村長一拍手,氣急道:“你快随我去看看,那些個娃子沒看住你娘,她現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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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平東慌裏慌張穿了鞋就跟了出去,甚來不及叮囑薛氏一句,他和村長帶着一堆人浩浩蕩蕩地沿着河岸去尋,幾乎都走到了村外處的數十裏地外,都沒找到人。
他心中慌了神,随衆人一起回了村子後,也無心回家,只沿着村莊大街小巷地找,直到天色隐隐發了亮,他幾轉遍了整個村子,都無有他娘的下落,心中愈發焦急。
待他預備着回家看看,忽有一人從另一處小巷跑了過來,氣喘籲籲、滿面焦急,“平東大哥,不好了,嬸子落河了,你快去看看吧!”
他心中一空,急忙跟着那人匆匆忙忙趕了過去,河邊圍了一群人,越過人群看去,地上躺着一個瘦削又熟悉的身影,他隔着老遠看見,幾乎霎時軟了腿,跌倒在地上,被身後的人扶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撲在那人的身上,探了鼻息,霎時愣了住,半晌才紅了眼圈,放聲哭嚎,“娘!”
這一日他過的神魂颠倒,白日裏被往事苦苦纏着,不得消停,現兒又出了這檔事,他望着村民們用白布裹起他娘的屍身,只傻愣愣地蹲坐在地上,眼神迷離仿佛失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村長漫步上來,拍了他的肩膀,嘆氣道:“平東,走吧。”
薛平東擡頭看他一眼,依舊心中發着蒙,張了口,只覺嘴裏苦澀,道了一句:“大伯,這世上真有鬼魂嗎?”
村長嘆了聲氣,溫聲道:“娃子,你現兒又問這個做什麽?”
薛平東垂了頭,低聲道:“無甚麽”
他不願離開,只在河邊魂不守舍地蹲着,許久,旁人都回了村子去,河邊只剩他一人,被冷風吹着,卻依舊未緩過神來。
有人緩步過來,輕立在他身邊,安靜地陪了他幾許,忽柔聲輕笑,“失親的滋味如何?雖早幾年你便失了發妻,但我見着,現兒的你卻更傷悲些。”
他茫然擡頭去看,身邊的女子正是昨個上午為他送飯的青衣美人,言笑晏晏,眸中帶着清光,他望着女子,嘴裏嘟囔一下,疑惑問道:“你是何人?”
“我啊,”女子露出悠然一笑,眨巴一下眼睛,略帶幾分神秘地輕聲道:“我是收人魂魄的黑無常,來此,自然是要将命數盡了的人帶走了。”
“你來帶我娘走?”
“非也非也,”遙舟輕上前一步,聲音溫和,卻憑白讓人起了一絲冷意,“那老者的魂魄早已被人收走了,而我……”她住了聲,淡笑一下,“是來收你們一家其他幾人的魂。”
其他幾人?薛平東愣上一下,驀地回了神,望着遙舟憤而起身,卻因蹲的時辰太久,腿一軟跌倒在地,他的眼睛依舊緊盯着遙舟,嘶聲吼道:“我妻子在家中等我,她身體甚好,怎可能命數将近?”
“是了,我知,你妻子頗年輕,頗精神,如今還有了身孕,你搬來這村子的幾年,日子過得頗舒坦。”遙舟輕笑,垂頭又道:“只是,你的日子過得舒坦,卻忘記了有個人還在地府裏,等着你的一個解釋。”
她話音落下,薛平東面前就隐隐約約出來些光塵,一道身影緩緩而現,是個白衣白裙的女子,清秀的臉上滿是慘白之色,望着薛平東,輕咬了一下嘴唇,頗冷淡地道了一句:“薛平東,許久不見。”
薛平東怔然望着她,這下是徹底愣住了。
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只是這對分別了兩年的夫妻見了面,卻是如同仇敵。
遙舟站在不遠處,冷眼望着她們二人,莫如笙也輕步來到她的身邊,對着那兩人看了幾眼,在遙舟耳邊輕聲問道:“現在可是好時機?”
遙舟緩緩搖了頭,“并非,再等等。”
孟韞芳與薛平東對視良久,薛平東的身子才緩過勁來,撐着自個站了起,對着面前的女子望了幾眼,不怎地敢相信地問道:“你,你果真是韞芳?”
“是。”孟韞芳冷笑一聲,“怎的,你是不是覺着我早就該投胎去了?可惜,我命好,遇到了善人,願陪我來報我心中的難解之仇。薛平東,你害我性命,氣死了我父親,我定要你們全家來償命!”
她最後一話幾是嘶吼,吼的薛平東一震,但也轉瞬清醒過來,驀地想起面前這人應是鬼魂,他便不經意地顫着身子退了一步,眼中的懼怕一覽無餘。
孟韞芳慘然一笑,道:“怎地,怕了?”
“是你殺了我娘。”薛平東雖是害怕,但到底還是孝順,退了一步後,想到母親的死,又踏了一步上前去,眼中忽起怒意,強撐着一股勇氣喝問道。
“是了。”孟韞芳點了頭,笑容不減,“薛平東,你自诩孝順,我便先取你母親的命,再取你妻兒的命,你覺着可好?”
薛平東鐵青着臉,死死盯着她,口中擠出二字,“瘋子。”
“我瘋?那你呢?我與你兩年夫妻,不說有多情深義重,也該稍稍存有幾分溫情,可薛平東,你害我性命,将我屍首丢進河裏,我父親不過想取我的屍首埋回宗堂,可你卻對他辱罵苛責,以致他氣絕身亡!我家的兩條人命,自要由你家的人來還!”
“我未曾殺你!”薛平東咬緊了牙,聽到此處,紅着眼吼道,吼完又垂了眼,低聲嗫喏,仿佛在說與自己聽,“我未曾殺人,未曾……”
說罷,他擡了頭,望着孟韞芳喃喃道:“你害了我娘,你便也不得投胎,你要給我娘賠命,要下十八層地獄……”
“或許吧,”孟韞芳淡淡回他,“地獄又何妨,薛平東,你我就在地獄裏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