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駕車出城,守門的侍衛只匆匆望了一眼溪涯,倒未喝令她們停下來檢查。
二人一路順利,只是此刻還鬧着別扭,溪涯趕車行路的這陣功夫,李思遠安靜地待在馬車裏,一句話都不肯說。
感覺到她似乎是生氣了,但溪涯不知她為何生氣,莫不是因的自己不肯與吳同告別?她偷偷轉頭望了一眼,只見車廂裏寂靜極了,仿佛裏邊沒人一般。
行路大半個上午,溪涯刻意避開了鄰近的村子,眼看太陽升的老高,她拉僵停車,下了馬,在車廂旁踱了幾步,才擡手敲了一下車窗。
“何事?”
溪涯聽見其中傳出疑問,咳了一下輕聲道:“也到了正午,該準備吃飯了,你先下車活動一下手腳,我去看看附近有無野物。”
裏邊的人安靜一下,才道:“注意安全。”
“知道了。”溪涯眨巴一下眼睛,回她:“我盡快回來。”
此處荒郊野外,故而總不缺野兔野雞之類,溪涯只在附近轉了一圈,便收獲頗豐。
她捉了兩只山雞,在溪邊處理幹淨後回去,近了馬車,繞過去一看,卻發覺李思遠已經生起火來,正将馬車上的白餅一一熱了過來。
二人無言對視一眼,溪涯別扭地扭頭過去,自己找一塊圓木坐下,取了幾枝樹枝過來,用刀子削好了,插在山雞身上。
“噗。”忽從對面傳來一陣輕笑,溪涯擡頭,只見李思遠言笑晏晏地望着她,将手中的白餅子放在一側,柔聲道:“可還生我的氣?”
“我并未生氣,”溪涯望着她,神色認真極了,“你可是生氣了?”
“我也未曾。”李思遠搖了頭,“只是你老是板着臉,我不敢與你親近。”
“你不必與我親近,我……不怎地習慣與人相處。”溪涯垂頭,望着手中的木枝,“與我一處,應是無聊極了。”
“封姑娘之前可曾有過親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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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過,只是……她是我的長輩,終是有太多的話不能說。”溪涯的手輕輕捏住,半晌才放開,起身行到火堆旁,搭起一個架子,将山雞放在其上,自去車廂裏取出些豆油香料,在山雞上刷了一層。
李思遠将胳膊撐在膝上,手輕輕支着頭,望着她,眼中滿是認真,“那,姑娘可願與我做一次摯友試試?”
“摯友?”溪涯猛地停了手,轉頭望着她,面上多有疑惑,“你……”
“我無處可去,姑娘現兒也無處可去,同是淪落人,那不若咱們便互相親近,可好?”
“今後你有何歡樂之處,可以與我說,有何難處,可以與我說,有何傷悲之處,可以與我說,互不隐瞞,互相依靠,可好?”
她等着溪涯回答,可溪涯卻垂頭安靜地望着火焰騰騰,不肯發一言,李思遠也不急,耐心等着,二人之間便只餘些“噼啪”的聲響。
白嫩的山雞被火焰烤的金黃,溪涯用刀輕切開一塊,望見裏邊已經不見血色,她便握住山雞上的樹枝,遞給李思遠,輕聲道:“吃吧,小心燙。”
李思遠伸手接過來,稍撕了一塊放進嘴裏,頓時燙的直哈氣,但仍是連連點頭,“好吃。”
她拉着溪涯坐在自己身旁,将雞肉白餅都遞給她,二人一同用着。
溪涯輕咬了一口白餅,咽下後,擡眼望着那馬兒低頭吃草,道:“再過幾裏,有一個小村子,傍晚時分應該可以到,今日咱們在那兒休息。”
“好。”李思遠點頭。
“……到時,你可留意那裏有無合适的人家,若有,你自可留下。”
“……”李思遠一瞬愣住,手中的肉塊都忘記送進嘴裏,她望着溪涯,卻只見對方默然吃着東西,不肯看自己,便輕皺了眉頭,冷聲道:“封姑娘的意思是……要将我丢下?”
“是讓你安頓下來。”溪涯側眸望着她,認真道:“我不知自己要去何處,也不知自己何時能安定,也不知……何時便會送了性命,你不該跟着我的。”
“封姑娘覺着,若将我扔在一個村子裏,我便可安生地過日子?便可一生無憂?”李思遠放下手中食物,與她相望,語調平靜,“我是叛賊之女,怎也不能如普通人一樣過活的。”
“李思遠已經死了,今後你便是別的人,換個別的名字……”
“讓我永遠藏着身份,忐忑地過一輩子?”李思遠望着她,眸中有說不出的無奈與傷悲,“如若是你,你可願意?”
“我本也就是為了藏住身份,才四處逃竄,只能茍活于世,若不是有人相助,有人……替我擔了重責,說不定封溪涯早已經是一縷孤魂。”溪涯面色慘白,厲聲而道,“終是不得已,才需要藏匿身份,你該懂得。”
“懂,但我不做。”李思遠緩緩搖了頭,“我自知擔了這個罪名,便不得不東躲西藏,隐瞞身份過一輩子,但……如若真順了這命運,怎可能甘心。”
“我與姑娘不同,我曾躲藏許久,如今再不想躲,如若能堂堂正正而活,便不想再茍活。”
她起了身,卻是轉身對溪涯鄭重一拜,“封姑娘法術高強,我自認還算伶俐,不知姑娘可願意收我為徒,教我法術,也讓我今後得以自保。”她擡頭,眉目淩厲如鋒,“如若有一日,姑娘果真有難,我定當以命相護,以報大恩。”
溪涯微微愣住,眸中倒映李思遠的身影,卻仿佛是看見了十二年歲的自己,無依無靠,陷入絕境,師父給了自己新生,告訴自己,她只能替自己踏出第一步,而之後的路,她要靠自己走下去……可她現兒,卻丢下師父逃了。
她抿了唇,眸中驀然酸澀,半晌搖了頭,道:“我不願收你,我會替你好好安頓,如若你不願嫁人,便尋個營生也可。”
“我只願拜封姑娘為師。”李思遠萬分執着。
“我不會收你。”溪涯望着她,“不必再提。”
她起了身,上前去将火撲滅,又澆了些水,“你若吃好了,就收拾一下,預備出發。”
李思遠望她一眼,輕咬了唇,心情頗複雜,半晌道:“既不願收我為徒,那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我也不能總叫你封姑娘吧。”
“封溪涯。”溪涯頭也不擡,卻仍是回答了她。
二人再無別話,這就收拾了東西,重新踏上行途。
行到日落時分,她們到了那村子,尋着一戶人家,掏了些碎銀子便借住了進去。
農戶家并不富裕,只給她們挪出了一間屋子,溪涯望了一圈,也不覺着這處會有人家願意收留李思遠,兩人草草睡了一夜,告辭離開。
既無目的,二人便四處游蕩,每每到了夜裏,溪涯就安然入定,将腦海中的天書翻出來,仔細研讀,其中的武術招式多為精深奧妙,還有不少秘法秘術,像是穿梭不同凡世的法術,溪涯甚覺奇妙,便細細看來。
今日傍晚,未能遇到村子小鎮,二人不得已在郊外歇息,好在她們也帶了些被褥,倒不必擔心野外風寒。
生了火,在四處撒了些雄黃避蛇蟲,李思遠鋪好鋪子,躺在馬車之上,隔着車窗,望着溪涯坐在火堆旁側,輕聲問道:“溪涯不睡?”
“不睡了,我來守夜。”溪涯挑了一下火,道:“你安心睡吧。”
李思遠隔着火光望着她,看了許久,試探道:“溪涯可願意收我為徒了?”
“……我不懂如何教徒。”溪涯頗無奈地回她,這幾日李思遠只要得空就會問一聲,怎也不死心。
見她今日似乎是松了口,并沒有嚴詞拒絕,李思遠就猛地爬了起,扒在車窗上,道:“那便不收徒了,你教我防身之術,等我能自保了,到時我就自己走,絕不拖累你。”
“……”溪涯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是不忍再拒絕,無奈答應道:“好。”
李思遠似是開心,重新窩回去,躺好,半晌入了夢鄉。
溪涯今夜未能入定,她望着火堆好一會兒,嘟囔道:“若是要教法術,需得先找個深山老林吧……”
要找适宜定居的集市城鎮不易,但若是要找無人居住的深山老林,還是頗容易的。
溪涯的神思飄出去尋查了許久,終于找到一處“好地方”,只是那處距她們現兒待的地方頗遠,若用馬車……
她定下主意,到下一個村落就将馬車賣了,換些用的着的東西,倒時用縮地之術帶李思遠過去,也免去路途耽擱。
第二日,溪涯将這話對李思遠說了,她對那縮地之術甚是好奇,待得溪涯将她帶上荒山,她更是連連稱奇,更定下心思要好好随她修習。
荒山之中,安心修煉,一教一學,李思遠的靈根不如溪涯,在山中呆了三月餘,都未曾感悟到絲毫天地靈氣,反倒是溪涯,對那穿梭之術頗有心得,甚有幾分躍躍欲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