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來人不帶絲毫氣動,停在樹枝梢頭,垂頭望着底下衆人,白發蒼蒼,長須飄飛,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

孟秋望見,趕忙面朝着他合手一拜,恭敬道:“叔父,您怎麽來了?”

“你許久未歸,我恐你與那孽障撞上,鬥不過她。”那人飛身下來,輕飄飄地落了地,擡眼望一圈地下橫七八躺的小靈山弟子,眉頭微微一皺,“你又惹是生非。”

“叔父明鑒,侄兒本仔細搜查那孽障的下落,可小靈山的弟子卻再三阻攔,還出言不遜,無奈之下我才動了手,可誰想得到他們這麽不經打。”孟秋聳聳肩膀,三步兩步跑到老者身邊,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摻了過來,“叔父你來看,這兩個人頗古怪,但徒兒卻察覺不出她們的靈力。”

那老者斜瞥他一眼,嘆了聲氣,道:“你啊你啊,若是大哥在這兒,定要數落數落你的皮……就是這兩個?”

他們行到溪涯與李思遠面前,李思遠将溪涯護在懷中,自己也垂着頭,落發遮住了面容,眼眸不肯與他們直視。

孟秋幾步上前,一把拉開李思遠的手,将她推倒在一邊,将溪涯從她懷中拉了出來,捏着她的下巴,對着老者,笑道:“叔父你看看,這兒可是那孽障?”

溪涯心裏窩火,即是因為他的無禮行徑,也是因為他一口一句的“孽障”,可她現兒半分掙紮不得,只能冷眼望着老者,腦中飛速地想着對策。

老者只看了她一眼,而後便将視線移到後邊,對着李思遠的面容,皺眉猶豫地打量着,看了半晌,猛然變了面容。

“遙,遙舟仙君?”他略有幾分不敢置信,又仔仔細細從頭到尾打量一遍,眸中震驚之色更深,他一把将孟秋拉過來,護在自己身後,一邊驚然道:“雖是許久未見,但仙君的容顏我還記着,不知……不知您來凡世是為何事?”

他頭一次見着遙舟是在太古上鏡,家族長老帶着他們一群小輩去磨煉,卻沒想到途中遇到兇獸,只消片刻功夫,便殺的自家的人死的死,傷的傷,一湖青藍湖水都被血色染紅了,那兇獸陰冷的眸子望着僅剩幾人,張開巨大血口,沖将過來,他本以為自個定是會沒命了,誰曾想,正是這時,自天界破開雲霧落下一個手提長劍的女子,她周身被清寒霧氣徐徐環繞,擡劍砍在那兇獸頭顱之上,劍帶銀光,如流光閃電一般在兇獸身側一一擊下,而後兇獸便慘叫一聲,周身盡數碎裂,鮮血噴灑天際,幾要将雲天蒼色都染成血色,而那女子,輕然落在劍上,身上白衣浴血,恍若兇神閻王。

此番場景他牢記腦海之中,許久都不能望卻,縱是年紀相仿,可修為歷練,終不是人人相同……猛然想到自家侄兒剛剛所做的事,他頓然心下一涼,一把拉過孟秋,喝令道:“快跪下,剛才你對遙舟仙君多有冒犯,還不請罪!”

“叔父?”孟秋瞪大了眼睛,在李思遠身上看了幾眼,萬般不服氣地道:“叔父,這就是個凡人,哪來的遙舟仙君啊!”

“你……”那老者額上落下一滴汗,恨鐵不成鋼地望着他,擡手用了分法術,将他硬生生壓跪在地上。

“叔父!”孟秋拼命掙紮起來,怎也掙脫不開,只能擡眼望着老者,甚是委屈,“您怎能讓我給一個凡人下跪?我都沒給我爹跪過。”

“閉嘴。”老者冷眼看着他,眸中兇光閃現,帶着駭人的威脅,“我認不出仙君,你就能認得出了?”

雖同為仙,但仙階不同,仙術高低也自不相同,他來凡世時聽到一個傳聞,遙舟仙君似是從雲天上境消失,有人說她許是又進了凡世,現兒全天界的人都知曉她徒兒身上帶着天書,自家兄長也生了貪念,不顧自己的阻攔,一心一意要争奪,可比起天書,他認為還是自個兒的性命為重。

遙舟自身的仙術就非本門可比,況她身後還有雲天上境,前段時間還聽說勾陳帝君揚言誰敢為難遙舟,便是與他為難……衡量再三,搶奪天書無異于虎口奪食。

他的心頭雜念正起,而後便聽到一陣含着冷意的聲響,“你家侄兒太莽撞了些,看在他年幼,今日的事我就不計較了。”

擡眼去看,只見“遙舟”緩緩從地上爬起來,不緊不慢地拍着自己身上的土,擡眼望他一下,面色帶着寒霜。

溪涯半坐在地上,眨巴一下眼睛,望了一眼李思遠,有幾分發懵,不知她這是想幹什麽。

等不及她想明白,“遙舟”又開了口,“我現兒使不得法術,又與仙友走散了,老頭兒,若你樂意幫我一幫,就替我尋察一下,這處凡世之中可有別的仙人蹤跡。”

“是,小仙聽命。”老者恭敬低了頭,心中又是冒起一陣寒意,還有人陪着遙舟一道,莫不是她的同門師妹,太虛上境的那位殿下?

他的仙識一瞬放出,只悠悠避開了遙舟二人,向着四方而去,幾刻後收回來,搖了搖頭,“禀仙君,未曾發覺其他仙人蹤跡。”

“怪事,說好與我同行,怎麽現兒又沒了人影。”“遙舟”喃喃自語,上前一步将溪涯扶起來,眼眸與她相望,帶着分笑意。

溪涯算是明白了,這人玩的是扮豬吃老虎的招兒,她的膽子也忒大了些,不怕被拆穿了,她們兩人都難逃一死。

那老者顯然未曾想這麽多,他只顧着與李思遠打着客套,一邊還請她們去小靈山暫住,畢竟“遙舟”現在沒有法術,還帶着個凡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凡世,怎想也是不方便的。

“你可用的了法術?”李思遠靠在溪涯身側,悄聲問她。

“若是用了,會被察覺。”溪涯輕聲回道,“需得讓這老兒離開這凡世,我才能使用法術。”

“這可麻煩了。”李思遠苦了臉,“我也就敢裝裝自己是仙人,真要與他說正經的,怕是就不行了。”

“那便等着吧,”溪涯不急不緩,平靜道:“正好此處靈力充沛,對你我而言都适宜極了,這老兒現兒不敢盯咱們盯得太牢,若沒有什麽大動作,只是暗自修行靈力,應該不會出什麽岔子。”

只是……溪涯心中還是有幾分不安,她怕得是若這老兒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對天書的貪婪強過了對師父的懼怕,那時自己該怎麽帶着李思遠逃?

有這老者帶路,小靈山的人也不敢怠慢,領她們去了內門之中,應“遙舟”的要求,将她們安頓在了一個靠近山林深處、人跡甚少的院子裏。

待的打發了衆人回去,李思遠長呼一口氣,猛地翻躺在床上,來回打了個滾,“做仙人真累,要與旁人客套來客套去,說話也得要文绉绉的才行。”

“有的仙人來去自在,無拘無束的,怎能說累。”溪涯坐在椅子上,斜瞥她一眼。

“只是你師父總是扭着自己做個本本分分的仙兒,守着那些惱人的規矩和諾言,所以才過得這般累。”李思遠悠悠接上一句,語氣中帶着分黯然和嘆息,仿佛她就是那個恪守而隐忍的仙人一般。

溪涯心中微微一驚,道:“你……”

“我可不是有意辱你師父,這些是白啓她們說給我的。”李思遠半撐起身子,擡眼望着她,笑道:“你可別生氣。”

“不生氣……”溪涯抿了唇,轉身仰躺在椅背上,合上了眼睛,莫名覺着心中難受,她剛剛竟有幾分覺着,師父真的如李思遠所說的那般……身不由己。

可明明不該如此,師父是道行高深的仙,是天界有名的人物,是雲天上境的雲中君,她怎麽會身不由己?

不知何時,李思遠已經起身行到她面前,擡手在她眼前搖了搖,“困了?困了就去睡一會兒,修煉也不急于這一時。”

“不必。”溪涯打起精神,從袖中乾坤裏取出些之前打包好的小食點心,遞給李思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你先墊一下肚子,也不知這內門之中可有膳堂。”

“若沒有膳堂,咱們去山林裏捉些野雞野兔子烤來吃。”李思遠打開木盒蓋子,捏着一塊糖糕放進嘴裏,“也不知華顏她們可還好,咱們走的太急了,都沒能和她們好好聊一聊。”

“……以後有緣自可相見。”

“你們仙人總說這個,可誰有知道以後到底有沒有這個緣分。”李思遠撇撇嘴,似是不喜緣分一說。

“依我來看,能相見不是緣,而是雙方中有一者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就比如說你我。”

“這話何解?”溪涯望着她,不甚明白。

“你就自己猜吧,木頭。”李思遠看也不看她,只埋頭吃着點心。

溪涯想來想去仍是不得其解,便幹脆将其抛之腦後,盤腿坐在椅子上,入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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