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軒轅容嫣進殿足有半個時辰,溪涯便是提心吊膽了半個時辰。
華顏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一邊還笑顏燦爛地安撫溪涯莫要憂心,就算要罰也不過是在殿前跪上幾日罷了。
真如她言,軒轅容嫣出來後,溪涯和華顏就被傳喚進去,雲中君端坐在高座上,面上未有怒色,淡然掃過二人,道:“華顏,你愈發頑皮了……自個兒去殿前跪着,以作懲戒,到我讓你起來時,你才可起來。”
“是,師父。”華顏在雲中君面前還保持個恭敬的模樣,一句話不敢反駁,點頭應下。
雲中君擡手起來,兩指一彈,一道氣勁就打在了華顏的肩頭,瞬時将她的仙術道行封了起來。
華顏一愣,擡頭望向雲中君,不解道:“師父,為何封我仙術?”
“師父怕你跪的累了,就自行給自己放了假,偷跑下山去遛趟,然後跑回師父這裏哭訴自個這幾日有多苦多累,讓師父白白心疼你。”雲中君冷哼一聲,摸一把胡子,看向溪涯,“遙舟,你看着她,她若是說渴,不許給她水喝,若是喊餓,也不許給飯吃,待她實在撐不住的時候,再來尋我。”
“是,師父。”溪涯硬着頭皮一拜,目送他離去。
華顏不敢反駁,撇着嘴可憐巴巴地望着雲中君,見他毫不留情地離去,便又拿那目光望着溪涯,“師姐,你可要心疼心疼師妹我啊。”
“放心,”溪涯頂着自家師父的臉,露出了燦然一笑,“我定不違師命,好好看管你。”
華顏被溪涯看着,不情不願地跪在了殿前,姿勢倒是端正,背挺得甚直,身形不動,就是話兒太多了些,擾的溪涯心煩。
溪涯回憶起在凡世遇見華顏的時候,她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心性,現兒怎地這般頑劣,與自己映像之中差之千裏。
她捧着一本竹卷,半躺坐在一根白玉支柱旁,一字一句地讀着,華顏見她不理會自己,也覺着無聊,便蹭着白石地面湊到溪涯身旁,也探身去瞅她手中的書卷,“遙舟,你在看什麽?”
“一卷清心咒。”溪涯瞥她一眼,“你可否好好跪着,莫要擾我了。”
“清心咒有何可看的,你陪我說說話,否則我跪着無聊。”華顏扯一下她的衣袖,目光閃耀,帶着分撒嬌。
“你想說什麽?”溪涯合了書卷,無可奈何地望着她。
“便說說……太古上境,再過上百來年,師父就要把你送去那兒,交給白民的乘黃管教,唉……可惜淵海的人只信咱師父,不然我也能陪你去玩玩。”華顏扼腕嘆息,似是失落極了。
“你去太古,就是為了玩?”溪涯失笑,“那你還是莫要陪我去了,太古不比雲天的安定,有兇獸蠻族,我恐你玩鬧,一不小心會丢了命。”
華顏眨巴一下眼睛,面上揚起了笑,“那你便護着我吧,師姐。”
只有她撒嬌之時才會喚遙舟一句師姐,溪涯不免在心裏為師父報個不平,撇嘴道:“我可不護着你,自個好好修行,待你不懼兇獸了,再去太古找我。”
“師姐,你愈發無情了。”華顏委屈地撅着嘴,手指擡起來,有一下沒一下地纏着自己的落發,“你說,太虛的那個小殿下會不會與你一起去?我聽聞當年玉皇大帝就是橫闖太古,打出了個名堂,這才被推舉為太虛的當家主。”
溪涯将竹卷塞進她的手裏,嘆道:“你覺着清心咒無趣,倒是對這些逸聞趣事了解的很。”
“那是自然,我偷偷遛進過太虛的淩霄寶殿,正巧聽到兩個侍衛交談,便順便聽了一下。”華顏俏皮一笑,“若那小殿下要跟着你去,我便也要跟着你去……”
“我不會跟去太古,華顏仙君放心吧。”一道聲響從頭頂傳來,二人一驚,往上看去,只見軒轅容嫣正立在白玉柱子之上,颔首望着她們。
“你怎麽來了?”華顏滿面詫異,問她道。
“雲中君恐遙舟仙君寵着你,不忍讓你受苦,便就叫我也來一并看着你。”軒轅容嫣輕輕一躍,落在她們身旁,望着二人一笑,“如此看來,倒真如雲中君所說。”
“咳,我與師姐在受罰之餘探讨術法,為的是不要荒廢了功課。”華顏正襟而跪,一板一眼地回她。
“探讨術法?”軒轅容嫣微微彎了嘴角,“好,那不知我可否旁聽一二?”
“莫聽她為自己開脫了,适才正拉着我閑聊,我還不知如何讓她安靜些兒,趕巧你來了。”溪涯一笑,往旁側坐了一些,“來,咱兩一并坐着,好好看着她。”
“師姐!”
軒轅容嫣緩緩點了頭,這就行過來,擡手輕輕掃去階上的白灰,将衣袖疊起,坐了上去。
華顏側頭望着二人,眸中滿是控訴,“明明今日在山上閑逛的是咱們三人,怎地只有我一人受罰,師父太不公了。”
“是誰騙着我們下了山?而後又不肯回來?”溪涯望着她,絲毫不理會她的控訴。
“我這不是想事先認識認識未來的小師妹,若不是今日我帶你們出去,現兒咱們也不可能這般熟絡。”華顏略動了幾下膝蓋,龇牙咧嘴地哎呦着:“使不了靈力,害得我膝蓋壓的生疼。”
“我教你個法子,先直着身子跪着,膝蓋若是疼了就坐下去,壓在腳腕上,這樣就能緩一緩。”軒轅容嫣眯眼望着她,笑着指點一二。
“你這是從哪兒來的偷懶的法子。”華顏如她所說,跪坐下去,頗詫異地問道,“莫不是太虛的小殿下也會挨罰?誰人敢罰你?”
“自是……你口中那橫闖太古的玉皇大帝,我的父皇。”軒轅容嫣緩緩收斂笑容,“幼時父皇就待我頗嚴厲,若我不記着皇訓,要挨罰,若背錯了功課,要挨罰,若與親近的仙娥小道玩鬧被發現了,也要挨罰,故而跪着跪着就跪出了門道。”
華顏聽得倒吸一口涼氣,“怎地連玩鬧都不許了,那你平日裏幹什麽解悶?”
“父皇給我請了先生,有教道法修行的,有教五界史實的,還有樂律棋道,樣樣都要學。”軒轅容嫣倒是習以為常,只嘆道:“故而來到雲天,我可算能稍作歇息,待的過上幾日父皇派來的眼線也放下心回去了,我就徹底自由了,就是不知他還要看着我多久。”
華顏聞言,眼睛“滴溜”一轉,來了注意,高深莫測地一笑,道:“我與你打個商量,可好?”
“什麽商量?”
“你替我給師父說句好話,免了我的罰,我替你打發了那個眼線,可好?”
“你能打發了我父皇派來的眼線?”軒轅容嫣睜大了眼睛,驚詫不已,“他得了我父皇的命令,要看着我學有所成才能回去,否則就要挨罰,你怎麽打發他?”
“這你就別管了,我自有法子,你就說你同意否?”華顏賣了關子,不肯說出來。
“同意,自然是同意。”軒轅容嫣連連點頭。
華顏擡手,伸在她面前,鄭重道:“握掌為盟。”
“好。”軒轅容嫣也擡起一只手,一把與她交握,而後兩人便一起望向溪涯,似在等她的反應。
“你們二人約定便就好了,帶上我有何用?”溪涯皺了眉,不解她們為何望着自己。
“自然要叫你,否則師姐若是私下給師父告密怎麽好?”華顏含笑望着她,面上帶着十足的不信任。
溪涯無奈,只得擡了手,輕放在她們二人的手掌之上。
“握掌為盟,絕不違誓!”
前幾日自雲天上境各處送來了不少卷書,雲中君在書房裏批閱許久,才堪堪看完了一半,他長籲一口氣,欲暫歇息一下,這便揉着肩膀起了身,開門而出,卻不想才出了門,便望見外頭齊齊跪着兩個小小的身影,他眯縫了眼睛,瞧了兩眼,這便輕咳一下道:“說說吧,遙舟,這是怎麽回事?”
“禀,禀告師父,我與容嫣師妹私下認為華顏的錯不大,罰到現在便也足夠,故而來向師父請命,請師父暫饒了她罷。”溪涯心中懼怕着自己這位師祖,由不得便結巴起來,見他聽完自己的話,白眉下的眼睛一眯,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愈發忐忑起來。
軒轅容嫣一見,忙合手一拜,冷聲道:“師父,我并未覺着華顏師姐錯了,她恐我一人在雲天孤寂,特來相識,還領我在清雨山居中游玩,實在是用心良苦,若師父反倒因為這個責罰她,不是正寒了她的心,讓她以後不敢再來與徒兒相交,也傷了師姐妹之間的情分嗎?”
雲中君仍是眯眼望着她們,略摸了一把胡子,半晌道:“我何時定下收你為徒了?你這就喚上師父了?”
軒轅容嫣恭敬一拜,言辭懇切,真情實意,“容嫣所喚的師父,便是容嫣敬重愛戴之人,雲中君德高望重,道法深厚,自是讓容嫣尊敬不已,只怕您嫌棄我愚鈍,不肯讓我稱一句師父。”
“哼,小丫頭油嘴滑舌。”雲中君一甩袖子,似是責備,語氣之中卻也聽不出他真怒了,“去吧去吧,免了罰就免了罰,不然以後你們小孩子打架,豈不是要把不和的名頭挂在我老頭子今日罰了華顏的事上,忒不劃算了些。”
“多謝師父。”兩人大喜,這便跪拜,聽他開口放了行,便起身匆匆忙忙跑走了,留下雲中君一人,望着她們的背影,頗為憂心忡忡,“以前有遙舟寵着華顏,她就已經無法無天了,現兒又來了個軒轅容嫣,那小兔崽子豈不……唉,罷罷,都是命數,唉……”
華顏沒聽見雲中君喚她一句小兔崽子,不然非得要跳起蹦子來,她得了自由,心中大喜卻也沒忘了與軒轅容嫣的約定,有模有樣地在那太虛仙仆面前裝了個溫順的樣子,熟絡幾日後,就托人家幫她帶一封家書回淵海,等人回來時,她便以玩忽職守之罪對其威逼利誘,迫他回太虛去了。
雲中君極喜愛軒轅容嫣,因她認真,性子不瘟不火,能耐得下心看書學法,不似華顏,坐不上半刻就要動動這個動動那個,也不似遙舟,看上一日的書,有半日都在望着窗外的碧樹藍天神游。
且這三個徒兒的感情甚好,同吃同睡同住同學,如親生手足一般,雲中君甚感欣慰。
今日天晴氣朗,溪涯本與二人約了要去幫師母準備過幾天學宴要用的點心,卻不想預備要出門之時,卻聽見腦海中忽然傳來那少年的聲響,他許久未曾開口,猛一發聲吓了溪涯一跳,還不等溪涯問什麽,便開口催着要她往初來的那斷崖樹枝邊上去,溪涯無法,只得暫去向師母告了假。
她過了鐵鎖,上了山,這便如少年所說那般坐上那樹枝桠,卻不想他卻噤了聲,一言不發。
“你喊我來,卻又無事要告訴我。”溪涯嘆了聲氣,“那我便來問問你,我究竟何時能回去?”
少年未曾回答,溪涯便覺無趣,又等了許久無有回應,這便要跳下樹回去。
未曾想到,她是跳下去了,回頭看時,只見少年時的遙舟仍坐在樹桠之上,眸子灰白,待上片刻忽就恢複了神采,茫然地向四下望上幾眼,才躺回了那樹桠之上,靠在樹幹邊。
溪涯大驚,不知所措地站在樹邊上,傻傻地望着遙舟搭在樹旁一晃一晃的鵝黃色小裙和小小的黑靴,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幼年師父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