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傅盈仍坐着沒動,繼續低頭剝着手裏的石榴。

石榴皮薄,指甲一劃便露出裏面赤紅熟透的果肉,宛如一顆顆瑪瑙般緊密地排在一起,晶瑩剔透,光看着都知道吃進嘴裏一定汁水四溢。

“過來。”低沉的男聲又一次響起。

傅盈撇了撇嘴,心知男人的忍耐已近上限。

其實她并不是真的有多怕江棘,因為他們是平等的關系,她只是有些心虛,還有就是愧疚,所以才不太想面對他,畢竟他的車禍跟她有很大的關系,甚至可以說她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把石榴放回桌上,傅盈無奈起身坐到了江棘身旁的沙發上:“我過來了,然後?”

“擡起頭,看我。”

傅盈深吸了口氣,挺直腰背,仰起頭看向江棘——

眼前的男人還是她熟悉的模樣,頗為立體的五官,鼻梁挺直,眼眸深邃,薄薄的嘴唇幾乎沒有血色,皮膚也是病态的蒼白,粗粗一看會覺得他很虛弱,但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又是那麽的有神……

但細看又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樣。

以前這雙眼睛裏,裝着的是肉眼可見的瘋狂和病态,無論是誰和他對視一眼都能發現他的不同尋常,但現在,那種令人悚然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靜和冷淡,仿佛之前看到的那種獸類目光是傅盈的錯覺。

只對視了一會她的目光便不由地向下看去,入眼是黑色的絲質襯衫和蓋着薄毯的下半身,除了搭在輪椅兩邊的一雙手外什麽都看不到。

這麽熱的天,捂得可真嚴實。

“剛才去哪了?”江棘問。

傅盈心道,來了。

“學校聚餐。”

琥珀色的眸子裏倒映着傅盈的身影,江棘的聲音又輕又低沉:“今天是七夕。”

傅盈臉不紅心不跳:“啊,是嗎?我不知道。”

“你今天打扮得很好看。”江棘意有所指。

“我哪天不好看?”傅盈笑着回看他,微揚下巴,像是一只驕傲的天鵝。

江棘聞言反倒勾起了唇,聲音也軟和了些,低低啞啞的,帶着些別樣的柔情和缱绻:“沒有想到我會突然回來嗎?”說着,他的左手輕輕覆上傅盈的手背,“這些日子想我嗎?嗯?我的未婚妻小姐。”

聽見“未婚妻”三個字傅盈就略略變了臉色。

她輕抽回手,垂眼拿起桌上的石榴繼續剝,假裝沒有看到江棘忽而銳利的眼神:“你剛還沒回答我呢,你身體恢複的怎麽樣了?”

江棘不答,淺色的瞳孔鎖着傅盈:“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

傅盈沉默不語。

她這副樣子登時惹惱了江棘,蒼白的手猛地伸過去一把拍掉石榴,石榴滾落到地上,在純白色的地磚上留下一串黏膩的淺紅色汁液。

江棘抓住傅盈的手,強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想我嗎?嗯?”

傅盈咬了咬唇,手上的痛意讓她忍不住蹙眉。

她就知道,眼前的江棘還是以前那個江棘。

病态、神經質、忽然的發瘋,還有一天到晚的不知所謂。

她擡起頭直視江棘,一字一頓道:“我不想你,一點都不。”

“我不信。”

手被攥得生疼,甩了幾下都掙脫不開,傅盈也有些煩了,她看着男人的眼睛:“江棘,你出車禍我是有責任,我也覺得愧疚,覺得良心不安,我非常希望你能徹底康複,但是除此之外我對你沒有任何其他想法,沒有!”

“我不信!”那雙總是慵懶微阖的眼眸徹底睜開,江棘的語氣低沉而又神經質,“你對我沒有任何想法?你對我沒有任何想法會跟我上床?會跟我接吻?你會同意做我的未婚妻?”

“這些事情我解釋過多少次了?”

他咬牙切齒地盯着傅盈,嘴裏繼續念叨:“你還給我做過點心,讓我帶你騎馬,我們夏天一起學游泳,你的泳衣還是我給你選的。”

“停停停!小時候的事情就別拿出來說了好嗎?那時候我懂什麽!”傅盈站起身,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江棘顯然還未痊愈,又是坐在輪椅上不好施力,她很快就逃脫了他的桎梏。

傅盈退開幾步,蹙眉看着手腕上的紅印。

随意地甩了甩手,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坐在輪椅上的江棘,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眼睛也亮了一些。

剛才的拉扯間他身上蓋着的薄毯滑落到了地上,露出了裏面被巴掌寬束縛帶綁着的腰部、大腿,還有小腿,那上面還連接着導線,導線的末端全都連接在輪椅上,看起來倒挺像電視裏爆火的減肥震動腰帶。

是幫助複健的?

還是按摩肌肉防止萎縮的?

當然,那東西具體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棘明顯無法站起,他離不開那張輪椅。

見傅盈饒有興趣地盯着自己的一雙廢腿,江棘緊抿嘴唇,他攥着拳頭,沉聲道:“把毯子拿給我!”

傅盈雙手背在身後,笑着擡了擡下巴:“毯子不就在你腳邊嗎?你自己拿啊。”

“拿、給、我。”

傅盈心裏有了點數,看來江棘重傷的地方不止腿,腰也傷了,連腳邊的東西都拿不起來。

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距離他受傷早過了一百天,所以這傷的确實不是一般二般的重。

江棘站不起來,就抓不到她,抓不到她就不能對她怎麽樣,而江家除了他又沒人敢對自己做什麽,也就是說,在他徹底康複前——她無人能管!

傅盈的眼眸愈來愈亮,她忍住心中雀躍,撿起薄毯扔到江棘膝上:“吶,給你,我有點累了,先回房間休息了,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吧。”

她說完就溜,任憑江棘在後面氣地錘輪椅。

跑上樓後她還特意躲門口看了會江棘,發現他确實站不起來,就算氣急了也沒法來找她茬後簡直高興地要蹦起來!

當然,傅盈也不知道江棘具體什麽情況,不知道他是否能站起來、什麽時候能站起來,因此謹慎起見,也不能高興太早。

江棘那家夥的小心眼她可是領教過的,光回想起來都頭皮發麻。

不過呢,傅盈的人生信條就是活在當下。

反正她跟江棘從來都合不來,不管他身體好沒好日後都有的鬧,還不如趁他管不了自己的時候好好浪一浪。

心情好了就想找人分享,觀南不行,和他說這些不合适,想了想,傅盈撥通了宋珈藍的電話。

宋珈藍是傅盈的大學舍友,一心只有讀書高的大學神。

傅盈以往和學習好點的女生都不太合得來,畢竟她學習一般人又高調能鬧騰,但宋珈藍這人不一樣,傅盈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特別舒服,渾身萦繞着一股書香氣,雖寡言少語,卻不讓人覺得高傲,而是顯得平易親和。

傅盈叨叨半天對方只偶爾回個一句都不讓人覺得她失禮,反倒覺得她特別靠譜,善于傾聽。

電話好一會才被接起,估計學神大大又在圖書館呢。

傅盈直截了當:“喂,珈藍,江棘回國了!”

“你們碰面了?”

“對啊,不過他腿腳還沒好,坐着輪椅呢,不能拿我怎麽樣,我一看那情況就不跟他說了,趕緊跑了。”傅盈得意地挑眉,“我機智吧?”

“他不會就這麽放過你的。”宋珈藍語氣平靜。

她對傅盈和江棘之間的情況知道得挺多,還都是傅盈主動在她耳邊念叨的。

對于這些男女之間的感情糾葛宋珈藍沒什麽興趣,但她對傅盈這個舍友還挺好奇的,畢竟她是她認識的人裏最開朗的人,甚至都有些開朗過頭了。

傅盈點點頭,語氣輕快:“嗯,我們倆遲早得打起來,不過能晚一天是一天,反正呢,目前警報解除,我還是自由的!就是我和觀南得變成地下黨了,雖然現在也跟地下黨沒什麽兩樣。”

“那他情況怎麽樣?”

“江棘?他看起來恢複得還行,還有力氣捏我的手呢,精神狀态應該還不錯,就是不能站起來。”

“現在不能站起來還是以後都不能站起來了?”

傅盈搖搖頭:“這個我不清楚。”

“……你高興得真早。”

“人活着呢,就是要開心,自己開心是最重要的!”

“那另一個呢?另一個現在怎麽樣你知道嗎?”

笑容僵在臉上,接着消失無蹤。

傅盈咬了咬唇,垂眸想了一會,讷讷道:“我不知道……”

江棘的車禍并不是普通的車禍,而是兩輛跑車在極快速度下面對面的沖撞造成的。

這說起來其實就跟電視裏的演的一樣——拿一個人做賭注,随後對賭的兩人各開一輛跑車,在同一條道上駛向對方,誰先打方向盤算誰輸。

雖然聽起來荒唐,卻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而那個賭注,就是傅盈。

在這個事件中,開車的兩人都沒有打方向盤,所以毫不意外的,兩輛車撞在了一起,造成了一場嚴重車禍。

江棘大腿骨折立刻送出國治療,而另一個人,髒器受傷嚴重,在ICU躺了一個月情況才稍穩定,之後也出了國。

現在,五個月過去,江棘回國了,另一個,卻還沒有音訊。

傅盈深呼吸了一口氣,形狀完美的指甲無意識地掐着手心,她說:“我不知道,我不敢打他電話,也不敢去問別人,我……我沒有勇氣面對他。”

作者有話要說:  蘇梗寫起來真的爽。

寫的時候我想起了放羊的星星,啊,真是暴露年齡耶=-=

看到好多眼熟的讀者,真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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