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姐妹(二)
“你能如此謹慎,自是好的,但四丫頭也沒你想的那般蠢。她年紀尚小,便是去了,也不會有人怪她心機,說不定還要贊她性子敦厚,親睦手足。別忘了她娘可也是官家出身,成天十八道花花腸子,哪會教出傻子?”
秦姨娘這麽一說,許雲槿甚覺有理,懊惱道,“是我大意了。”
秦姨娘道,“這也不怪你。你才幾歲,且你娘出身也不如人,自是要吃虧的。”
她原是軍戶之女,老爹退役後,因戰功留在京城。托着軍中關系,開起一個小酒坊,生意尚可。
只這秦氏自幼生得美貌,是遠近聞名的酒坊西施。
許觀海婚事不順,聽說她的名頭,便故意找茬,跟那秦老頭鬥酒,騙他在醉中立下字據,把女兒嫁他為妾。
秦老頭酒醒之後,後悔不疊。
但他軍伍出身,最重信諾。只逼着許觀海依禮,正正經經把女兒納作良妾進門方罷。
為怕女兒難做,秦老頭還從不許家人上門打抽豐,故此許雲槿反有三分傲氣。
“姨娘你別總這麽妄自菲薄,方才櫻二姐姐那句話,倒有一半道理。咱們跟大姐姐二姐姐是不能比,可都是庶出,誰又比誰高貴?姨娘雖出身不高,到底身家清白。章姨娘出身官宦,卻是差點被發賣的罪臣之女,說不得就是官伎,論起來還不如我們呢。”
秦姨娘瞪她,“別胡說!”
又壓低聲音,“真正的官伎,可至今沒有一兒半女呢。這也是你大家小姐能說的話?”
許雲槿自悔失言。
秦姨娘嘆道,“人家有兒子,日後四姑娘有兄弟,這就強過你許多了。”
許雲槿不服氣,“那姨娘你也可以給我生個弟弟啊。”
秦姨娘失笑,撫着她的頭,“兒女皆是命。再說這幾年,我瞧着你爹的意思,怕是不太想要孩子了。二姑娘自有公主照應,咱們這兒可已經五個了。再生,将來你們能分到多少嫁妝聘禮?”
許雲槿抿着嘴,不說話了。
她今年也有十一,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
錢財的重要,毋庸置疑。
許雲櫻妒忌許惜顏的小心思,她全看在眼裏。但要跟自己比起來,同樣庶出,憑什麽她的穿戴,又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說來許觀海還是驸馬呢,比許雲櫻的親爹,可不知高了多少。
她若不平,早怄死了。
悶頭想了想,許雲槿問,“上回我做的那個葫蘆荷包呢,姨娘你收哪兒了?給我。”
秦姨娘奇道,“你要這個做什麽?不是說要留着端午讨好你爹麽?”
許雲槿促狹吐舌,“老太太都說了,如今二姐姐可是有俸祿的人了。讨好她,總好過讨好那個窮爹。快拿出來,我重新配個珠子,給二姐姐送去,算是賀她病後初愈。”
秦姨娘更稀奇了,“你二姐姐平素又不搭理你們,幹嘛熱臉貼人冷屁股?”
許雲槿反問,“可她到底是我嫡姐呀。讨好她,總比讨好旁人強吧?”
秦姨娘想想也有道理,便幫着女兒串起絡子。
只想不到的是,當許雲槿拿着荷包來送禮時,遇到同樣來送禮的章姨娘了。
“……聽說二姑娘大安,賤妾上才敢上門。四姐兒六哥兒,都記挂着姐姐呢。之前就挑了花樣子,叫我特特繡了。只他們小孩兒家臉皮薄,沒好意思上門,才叫賤妾送來。”
說着話,臉上那對與許雲梨一模一樣的深深梨渦,又甜又美。
再看她那四方繡工精湛的手帕,許雲槿将原本自己挺得意的荷包,心虛的往袖裏藏了藏。
誰知她那位高貴的二姐姐,連面都不露,只把绛紫打發出來回話。
“姨娘有心了,只我們姑娘看了帕子,說這樣好的繡工,她平日也用不着,還是你自己留着慢慢使吧。”
章姨娘還想說什麽,可绛紫已經眼尖的瞧見許雲槿了。
“喲,三姑娘來了,快請。”
又招手叫來一個小丫頭,客客氣氣送章姨娘離開。
看章姨娘碰一鼻子灰,許雲槿心中有些微妙的暗爽。
只捏着袖中荷包,越發心虛。
許惜顏自幼穿戴,皆是宮中一等的級別。她若是連章姨娘繡的帕子也看不上,怎看得上她做的荷包?
可來都來了,只得硬着頭皮進了屋。
這是許惜顏的書房,闊大疏朗。
除了靠着窗的兩面,其餘兩側皆是滿滿當當,頂天立地的書架。當中一張巨大的紫檀畫案,筆墨飄香,不由得讓人屏氣斂聲,靜下心來。
許惜顏卻不在書案旁,她換了一身鵝黃色窄袖家常衣裳,在五彩斑斓的琉璃窗邊看書,如一副寧靜隽永的工筆畫。
許雲槿羨慕不已。
這琉璃窗可貴重得很,還是成安公主給女兒從宮中弄來的。
整個許府,除了她這裏,也只有許太夫人和許觀海那裏有了。
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倒是許惜顏發話了。也不問她為何來,只随意問。
“你書讀到哪兒了?”
許雲槿吓了一跳,突然有種被夫子抽考的緊張,越發結巴拘謹。
“也,也就讀了《三字經》、《千字文》、《閨訓》那些和幾本詩集……也,也略學了些對仗和格律……”
許家詩書傳家,府中長設私塾。
無論男孩女孩,啓蒙時都要正正經經去讀幾年書的,不得偷懶。
只有許惜顏,是個特例。
她自六歲啓蒙,便由許觀海親自傳授,但其餘兄弟姐妹學得如何,她就不甚清楚了。
“你過來,我出個上聯,你試試對個下聯。”
瞟一眼窗外新開的幾朵桃花,還有莺鳥在枝頭跳躍鳴叫。
她走到畫案前,随手在雪白宣紙上,寫下上聯,“桃花灼灼鳥啼寂”。
許雲槿吃了一驚。
她知道嫡姐一直跟着父親讀書,卻沒想到她竟學得這般好。
這字渾不似女兒家字體,卻象父親筆跡。灑脫豪邁,潇灑自如。
字好,意境也好。
許惜顏出完上聯,就坐回去繼續看書了。
只許雲槿站在那裏,小臉慢慢紅了,鼻尖都沁出了汗。好半天才猶豫着提筆寫下幾個字,窘迫得快要哭了。
“我,我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