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棄女(一)
待人走遠,黃志遠才低聲解釋,“五房的梅二奶奶,倒是個實心眼的老實人。只二爺走了,家裏又沒有主事的男丁,她一個婦道人家,過日子難免太精細了些。”
所以許長津出門都沒舍得雇輛車,只雇了頭驢。
連出門的衣裳鞋子,也俱是舊的。
就不怕親戚朋友看到,惹人笑話?
再想他雖早中了童生,卻一直沒考秀才。只怕不是成天悶在屋裏看書,而是家中雜事太多,根本沒法子靜下心來讀書吧?
沒了親爹,長兄長嫂又遠在外地任上。他的婚事不可能靠一個寡嫂來主持,也就沒法子分家立戶。
估計寡嫂也擔心這小叔成了家,撇下自己孤兒寡婦的單過,索性不提這事?
誰都難,
誰都不容易。
梅二奶奶再不好,畢竟也照顧了這個小叔子長大,所以沒辦法去争個對錯。
許惜顏也并不打算啰嗦,只是瞧着許長津送來的一簍子活蝦,目光思索。
只這邊一耽擱,忽聽背後一陣喧鬧。
原本好端端祭祀着的尉遲家,闖來不速之客。
“祖爺爺啊,尉遲家的老祖宗啊,您開開眼,給個公道吧!您家孫子掙了富貴,可嫁出門的姑奶奶,她便抛夫棄女啊!十幾年的夫妻,就這麽無情無義呀!”
許惜顏猛地回頭,就見尉遲家人神色惶恐。
蕭氏瞪着他們,是又恨又氣。
再看那尉遲牡丹,臉漲得通紅,神色不安。
“讓他閉嘴!”
許惜顏才下令,黃家兄弟倆還沒來得及撲上去,已經來不及了。
尉遲牡丹跟只被活拔了毛的母雞似的,潑婦般沖了上去。
“姓楊的,你別在這裏鬼扯!老娘跟你已經和離,切結書都寫好了。足足給了你二十兩銀子,咱們就算兩清!”
許惜顏只覺怒火中燒。
蠢貨,簡直蠢到極點!
如果尉遲家不接話,那就只是樁閑話,可她這一接話,就把事情做實了。
只怕尉遲家剛樹立的一點名聲,也要化為泡影。
果然,百姓們頓時指指點點。
而那哭嚎的油滑漢子頓時跳了起來,跟尉遲牡丹對吵。
“誰說兩清了?這事老子壓根就沒同意,分明是你家威逼于我!京城鄉親們,大家都來聽聽,評評這個理!我跟這婆娘成親十多年了,憑什麽她侄子一富貴,就要甩脫自家男人,另尋快活?
二十兩,就給二十兩銀子,這象話嗎?壽兒,壽兒快到爹這兒來。還有荔枝,一雙兒女都在這裏呢。你好意思抵賴!”
随着他的話,衆人才注意到一個十四五歲,又黑又瘦的女孩子。
空洞的睜着一雙過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尉遲牡丹。
許惜顏莫名的心頭一凜。
尉遲海恨得咬牙,幾乎想脫了鞋子,去抽人了。
卻忘了如今已有官身,可以穿靴。
可不似從前破草鞋好脫。
周謙恐事情越鬧越大,忙吩咐人把他抱住,又想上前施禮,把人勸回去再說,誰知尉遲炜這個蠢貨又跳了出來。
“楊靜,你也要點臉好不好?成天喝了幾兩黃湯,就打媳婦打孩子,誰受得住?就算我妹子把你兒子帶走了,不是帶他過好日子麽?又沒改姓,将來娶妻生子,還不是你們老楊家的子孫?”
許惜顏簡直聽不下去!
帶走人家傳宗接代的兒子,還有理了?
百姓們更加議論紛紛。
“就算兩口子和離,哪有把人家兒子也帶走的道理?”
“不跟着親爹養大,他将來知道孝順哪個祖宗?”
“這未必也太仗勢欺人了。”
“原還見他家人孝順,卻原來都是裝的。”
……
尉遲家人見勢不好,便心生怯意,想走了,卻有個清清柔柔的女孩開口。
“來人呀,把這些人全給本郡主拿下!”
尉遲海驚愕轉頭,就見許惜顏高高站在馬車上,面罩寒霜,氣場全開,已經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母老虎了。
她生平最恨蠢貨。
忍她娘那是沒法子,親生的。
但還要她忍別人,那是休想!
許惜顏俯視着尉遲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
“虎威大将軍的母親,皇上親封的诰命夫人在此,奉了虎威大将軍之命,祭祀先祖。爾等不過仗着些親戚情份,便狐假虎威,将一些不入流的家事,鬧得如此不堪,簡直無禮之極!再敢叫嚣,休怪本郡主不客氣!”
他他他,他是嫡親的祖父啊,怎麽也成了親戚?尉遲海還沒想明白,已經被周謙帶頭拖回馬車裏去了。
“老太爺稍安勿躁,如今事情鬧成這樣,得快些息事寧人才是。郡主這是幫咱們呢!”
再把車簾悄悄挑開一線,讓尉遲海往外張望。
就見他那個女婿楊靜,已經乖巧安靜的被人拖進另一輛馬車裏了。
沒法不乖巧安靜啊。
拿他的是黃志遠,已經手法巧妙的卸了他的下巴,掐住了他手上的麻經,哼都哼不出一聲。
琥珀也拿下了尉遲牡丹。
當然,還有他們的一雙兒女。
一家團圓,可喜可賀。
嗯,冬生蹲在馬車裏,上來一個捆一個,想吵架都沒門。
尉遲牡丹掙着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來了,想叫她爹救命,卻被一個苦核桃塞進嘴裏,差點崩了牙,疼得她眼淚直掉。
冬生暗暗歡喜,心想門上小哥沒白吃他家的大肉包子,教他帶的這些小玩意兒還真是挺有用。
閑時可以轉動手指,練手勁,有事就是堵嘴的利器。
而方才幫着妹妹吵鬧的尉遲炜一家三口,也被利索的塞進另一輛馬車裏。
他們倒是沒被綁,尉遲堅還想說,“我讀書人,不會吵鬧,容我去幫着祭祀……”
那可不行。
绛紫指揮着家丁把人塞好,滿臉嘲諷。
“哥兒既讀了書,怎不知勸着長輩,少幹這些給人戳脊梁骨的事?如今還連累我們郡主抛頭露面,這是哪門子書上教的好規矩?”
尉遲堅給噎得面紅耳赤。
宋氏瞪一眼尉遲炜,她還在氣他之前和程寡婦鬧出那事,将兒子一拉,氣鼓鼓道,“走了也好,省得白賴上我們。”
就沒見過這麽沒擔當的主子。
绛紫下車就甩個白眼,命人趕車走了。
這些馬車裏的情形,尉遲海自然看不見。
但他能離開,也是松了口氣的。
餘下蕭氏,帶着剩下家人,是真心的悲從中來,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