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加了一小段,大概就是江岳為秦王求情被下獄的情節
他是本王最優秀的門生——即使他已經成了皇帝那邊的人。
可惜,皇帝似乎還沒有十分相信他。
本王看出了這些,卻只是平靜地端起茶飲了一口。
本王以前夜以繼日,宵衣旰食,生怕有一點做的不好,如今職務盡去卻也發現這個國家并非沒有本王就不行。
奏折有人批閱,各項工程有人接手……大周國這個龐大的機器依舊在有條不紊地運轉。
皇帝雖年輕,但在政事上面卻每一項都做的妥帖完善。
本王其實并未教導皇帝什麽,只是本王處理政務的時候偶爾讓皇帝旁觀而已,而如今他卻展露出這般讓本王也不得不嘆服的手腕,不得不說是天賦使然。
至于重掌大權之事本王卻是不再想的,一則、對于擺脫這些本王求之不得;二則、如今的朝堂也沒了本王的位置。或許哪天皇帝心情好了,本王可以奏請回到秦王那片已經被削得小得不能再小的封地,等着離開這個世界。
只是本王在禁足期過後上朝的時候剛提出來這事兒便被皇帝駁回了。
皇帝說自己尚需太傅輔佐。睜眼說瞎話,皇帝哪裏需要本王的輔佐。只是那時候皇帝的臉黑得有些吓人,本王便把辯駁的話咽下未說。
說實話,本王搞不清楚皇帝在想些什麽,尤其是他對于本王的想法。殺又不殺,放又不放。或許皇帝還在猶豫,他還沒做好除掉本王的準備。
但他終有一天會做好。
反是沒辦法反的,一造反,本王這麽多年做的就沒意義了。但是坐以待斃本王卻又不甘願,只求哪天能找到機會,遠遠離開颍都這個是非之地。
夏末秋初,梧桐葉尾被暖陽燒出金黃的色澤,知了在樹上沒完沒了地叫着。
本王坐在回廊的欄杆外,将足浸在蓮花池的涼水中。本王手上拿着一本講大周地理風貌的《九州志》,身邊擺着錦繡準備的冰鎮西瓜。
就是在這時候,一封信被送到了本王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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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呈函請本王去講課。
太學是大周公立的教育機構,設在颍都東郊,內設國子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等,雖名稱大體與舊朝時相同,但教學內容多作改動,更重實幹。此外太學在接收世家子弟的同時也接收優秀的寒門子弟,以成績分班,并不論資蔭。
太學是本王打破世家教育資源壟斷的一個嘗試。
太學剛開始授課的時候本王為了給它壯大聲勢是去講過一段時間課的。後來太學起來了,本王政事又忙便不再去了。
說起來本王的最早的幾個門生便出自那裏。
只是這個時候還有人想到本王着實令本王意外。
本王想起前些日子大将軍見本王閑得無聊便說試着幫本王找些事做,不知是不是指這件。
這份邀請讓本王想起了不少值得懷念的舊事。本王想着左右無事,天氣又正好,便答應了。
秋初開學後的一天,本王坐着一輛低調的馬車悠悠到了太學。清晨的陽光灑在石板地上,照着太學古樸的牌匾,進出的學子們絡繹不絕地穿過寬闊的牌樓。
本王注意到,其間為數不少的學子都身着着簡樸甚至是寒酸的衣衫,很明顯是出身寒門。
為了免除寒門學子的求學之憂,太學包攬了學子的食宿,此外還會根據學子的學術貢獻發放銀錢獎勵,有特別優秀以達聖聽者甚至有機會直接封官。
這些對前途無量的世家子弟來說自然不算什麽,但是對寒門學子來說卻是一道曙光。
而如今,本王在太學看到這麽多的寒門學子,甚是欣慰。
從馬車上下來之後,本王站在太學進門百步遠的地方,陷入了沉思。
這幾年來,太學辦學規模不斷擴大,教學場地也一再擴建,如今太學內部的構造已經和它處立時大相徑庭。本王也并非沒有再來過,只是一年那麽幾次的視察不說每次都前呼後擁但至少有那麽一兩個人陪同。
而今天為了低調行事本王今天出門的時候并未讓小厮跟随。
簡單來說,本王意識到自己不識路。
“同學。”
不得已,本王叫住了一位過路的學子。這位學子身着的儒服,但衣料看起來頗為廉價,衣角上還帶着不知那個鄉村野道上的泥土。
學子聽到本王叫他甚為意外,他轉過身向本王一拱手:“這位塾友有何見教?”
塾友?他這是把本王也當學生了?
本王原本打算解釋,但想了想說出身份反倒會讓別人惶恐,又是一陣麻煩,便放棄了。
“明德樓怎麽走?”本王這般問道,如果沒記錯太學的祭酒應當是在此處辦公。
這位學子為本王詳細地指了路,态度不卑不亢。
本王向他道了一聲謝後向明德堂而去。
本王到時太學的祭酒正在與主簿談話,方開學,太學內正有不少事情要忙。
見本王來祭酒十分意外,他急忙停了公務向快步上前向本王行禮:“不知秦王駕到,有失遠迎,下官失職。”
本王看出了祭酒的慌亂,本就是本王未事先通知祭酒會今日前來,說什麽也怪不得這位。本王擺了擺手:“無妨,本王本就打算輕車簡行,不事聲張。”
授課的具體安排之前祭酒已派人來與本王說好,本王将在聞道堂開課,類似選修課形式,一旬兩堂,不設考核。至于講什麽全由本王決定。
本王講什麽呢?本王思來想去自己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也只有政治了。
祭酒特地在明德樓為本王收拾了一間書房辦公,房間坐北朝南,窗戶外種着幾株李樹,李樹下有一方小荷塘,裏面養着十來尾錦鯉。環境甚為清幽。
本王大概翻了翻太學的教材,對太學的教學範圍略有掌握。
然後本王花一個時辰備好了課,停筆時正好到午飯時間。見本王沒回去,錦繡譴人給本王送了午飯。
吃過午飯不久便到了上課時間,授課的聞道堂離明德樓并不遠,先前祭酒命人帶本王略微認了一下路,如今本王便一人前去了。
但本王一道聞道堂便被烏泱泱擠在門口的人群吓了一跳。
這怎麽進去呀?本王看着前方的人犯了難。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論和收藏,打滾
☆、第 12 章
前路不通,無奈之下本王幹咳了兩聲以引起前方學生的注意力。
“同學,請讓讓。”本王這般客氣地對前方的人說道。
不料那學子眉一挑,滿臉不悅道:“你想幹什麽?要聽課自己找位置去,別想□□的隊。”
他這是把本王當做來聽課的學子了?
第二次被當做學生的本王有些無奈,本王嘆了一口氣:“你不讓本王進去,誰給你們講課?”
“秦……秦王?”學子下意識地反問。
本王點了點頭。那學子這才反應過來本王是誰,他驚訝地張大了嘴。
學子急忙側身給本王讓開位置,還順帶扯了扯他前面的人:“秦王來了,趕緊讓開。”
秦王來了。
這句話如同銅線上的電流迅速從明德堂門口被傳到明德堂內,本王面前很快被讓出了一條路。
本王注意到,明德堂內原本坐着的學子不少也起了身。
學子們都看着本王,眼神有的熱切、有的好奇、有的則帶着意味不明的打量。
本王的惡名與善名同樣的昭彰,有多少人崇敬本王,就有多少人憎惡本王。在民間前者或許多過後者,而在大部分出身世家的學子中,後者可能便要多過前者了。
他們大多并不像寒門仕子那般崇敬本王,畢竟本王推行和支持的政策都或多或少損害了他們本家的利益。
所幸大周的尊師重道之風還是很盛行的,而本王身份地位又在那裏,所以就算看不慣也沒幾個想不開來找本王麻煩。
本王對這些意味各異目光恍若未覺,從容地走到講壇上,将教案一放,平淡地說了兩字:
“開課。”
第一堂課本王按時間順序大致梳理了一遍大周開國以來的重大國策,并将這些政策的作用、意義、優勢、劣勢大致講了一些。
大周開國三代,頒布的重要國策不在少數,本王講完便已花去了大部分的時間,所幸本王講到末尾的時候大部分學子還在認真聽。
然後本王列行公事地問了一下聽課的學子們是否有問題。
學子們猶豫了一下,有幾個起身問了一些關于授課內容的問題。本王一一作答。
在本王以為沒有人再提問打算下課的時候一位學子起了身,他穿着簡樸的儒服。多看了兩眼之後本王認出他正是在門口為本王指路的那一位。
這位學子向本王恭敬地作了一個揖,道:“學生最近聽聞朝中新頒布‘九品中正制’選官,由各州郡分別推選一德高望重者為大中正,再由大中正評選小中正,以此作為選官标準。不知學生說的對不對?”
“學而優則仕”新的選官制度雖然不算本堂課的內容,但卻是學子們最關心的問題,于是本王也不吝解答。
聽完他的陳述,本王點了點頭:“的确是這樣。”
那學子聽本王接了話便繼續問了下去:“學生愚鈍,不知此項政策的意義與優勢何在?”
這位學子的話明顯在誘導本王,但本王還是非常配合地給了他答案:“在于能規範有效地選拔人才。”
似乎終于到了關鍵的問題了,那學子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道:“恕學生冒昧,只是學生認為設立一個像太學入學的考試來考察天下學子豈不更有效?”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大部分世家子弟略微思考後都面露不悅。他們能憑借家世輕松地登上青雲梯,怎麽又願意與其它身份不對等的人同享機會。
課堂上爆發出一陣小聲的細碎的讨論,大部分是貶斥這位學子異想天開的。
本王看了一眼氣氛越發躁動的課堂,将目光放回了那位學子身上。本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語氣冷淡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學子微微一愣然後恭謹地回了本王:“學生晁禹。”
“一會兒自己去明德樓。”本王冷冷地丢下這樣一句話便說了下課。衆人都以為晁禹大難臨頭,一臉幸災樂禍。
雖然九品中正制現在是狄遠在推行,但是家裏有長輩在做朝臣的還是很容易能得知九品中正制是本王的法子。所以他們的表情應當是以為本王要找晁禹的麻煩了。
不過,讓他們這樣以為本就是本王的原意。
晁禹來明德樓的時候以為是見祭酒受罰,所以帶着一臉喪氣的模樣,但他沒料到見到的只有本王,而本王看起來還不是要責罰他的樣子,所以十分意外。
晁禹那時又驚又喜的表情實在有趣。
所以本王最喜歡捉弄這種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了。如果是狄遠那樣修成小狐貍的家夥,本王如何都不可能看到他這般驚異的模樣。
“你為什麽會想到考試取仕的辦法?”本王讓晁禹入座,并給他看了茶。
晁禹看起來略微不安,他還是有些摸不準本王的想法,但本王問了他就老老實實地答了:
“學生早有此想法。人之才幹不在出身,為何取仕卻偏偏要囿于門第,這樣真的能讓最合适的人來治理國家嗎?”
“不能。”本王幹脆利落地給了他答案,然後幽幽補充道,“但很多人都喜歡這樣,尤其是已經掌握了權力的人。”
或許是沒料到官場的險惡會被本王這麽直白地挑明,晁禹聽過本王話後的神情有些驚愕與失落。
本王并不在意晁禹的失落,敲了敲椅子扶手喚回晁禹的神,然後悠然問道:“你還想了什麽?總不會只有你當堂說出的那一句吧。”
回過神的晁禹急忙陳述起他的構思,一開始他有些拘束,講的磕磕絆絆,但是漸漸放開了之後便順暢多了。其間晁禹講得口幹舌燥,還喝掉了兩碗茶。
而本王從頭到尾聽完,并在最後“嗯”了一聲表示了解。
總的來說,晁禹的想法雖然頗多缺漏,但以一人之力來說已經十分完善了。
待晁禹講完後本王指出:“你偏偏漏了一個問題。”
“世家的态度與反應。”晁禹自己答了出來,看來他也很明白。
想到科舉這個辦法并不難,難的是克服實施過程中的阻力。
本王笑了一聲,嘆道:“看來你知道輕重。”
“秦王是站在世家的那邊的嗎?”晁禹突然這樣問本王,實在是,十分魯莽的試探。晁禹渴求在本王這裏得到支持,看來他也信了本王是天下寒門學子的恩師這種說法。
可惜現在本王除了精神上的,給不了他任何支持。
對于晁禹的問題本王并不直接回答,只淡淡道:“本王只為大周安定繁榮。”
本王繼續将話題拉回方才的話題上:“你想那麽多,卻偏偏漏了最緊要的問題。你是在害怕?”
“草民不怕被害,只怕世道昏暗,草民孤立無援。”可是晁禹下一句又把話題拉回了他想說的事情上面。
本王聽出他在暗指本王不作為,但皇帝的斥責都無法讓本王動搖,他這話不過是一陣風。
“你在課堂上的作為若只被當了笑話還好,但若有人上了心,你知道你會怎麽樣嗎?”本王這樣反問他。
晁禹沉默,看來他知道結果。
“在沒有足夠的實力前,越是想要的便越要隐藏。因為這世界上與你意見相左的人太多了,而他們一旦得知你的意圖,就會阻止你。”本王這般語重心長地教導着晁禹。
“去再多想一些吧,只要你有決心,就會有力量。得道多助,你已經在道上了。今天課堂上的魯莽勿要再犯了,回去吧,說祭酒好生訓斥了你一頓。”
最後本王風輕雲淡地留給了晁禹這麽一句話,或許早些時候本王還能提攜他一二,給他一些機會,但如今本王只能看他如何施展自己的報複。
不知晁禹聽了本王的話是否有明悟,總之他恭謹地謝過了本王的教誨,然後退了下去。
晁禹一走,這小院便又只剩下本王一人。
就在本王起身打算收拾東西回府的時候,一道聲音從內間傳來:
“秦王真的認同科舉取仕的看法嗎?”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兩章沒出現了,我錯了。
下一章讓皇帝出場!
☆、第 13 章
來自熟悉嗓音的疑問讓本王僵在當場。
只見皇帝緩緩從內間踱出,他今日一身月白外罩竹青的鶴氅,看着十分儒雅溫和,與這太學寧靜致遠的氛圍十分契合。這是本王這三月來第一次在私下見到皇帝,近一看他又清減了些。
皇帝身邊還跟着一個随從,皇帝在出來的時候便順手把他打發到門外候着。
本王急忙跪下行禮:“參見陛下,不知陛下駕到,微臣失禮。”
本王今日輕車簡行給了祭酒一個措手不及,不料轉眼皇帝也輕車簡行給了本王一個措手不及。皇帝先前未派人候在外間,本王便完全沒有發現他來了,方才與晁禹的對話想來也被皇帝盡數聽了去。
“免禮。”皇帝越過本王,走到本王方才做的位置上坐定。
“朕路過此地,聽聞秦王在此授課便來聽一聽,可惜只趕上末尾。對了,秦王還沒回答朕方才的問題:秦王真的認同科舉取仕的看法嗎?”
看來皇帝是無論如何不想繞開方才的問題了,于是本王打太極般地回道:
“無所謂認不認同,臣只站在對大周最好的角度思考問題。”
當然沒辦法直接回答認同,一來是怕皇帝以為本王當初的拒絕是在愚弄他,二來是怕皇帝聽了肯定的回答派本王去幹這差事。
皇帝聽了本王的答案面露不悅,他看了本王一眼神色間頗有些忌憤。但皇帝只冷冰冰地應回了一句:“是這樣嗎?”
看來天又被本王聊死了,本王一直都是話題終結者。
氣氛尴尬地沉默了一會兒,在本王想着要不要找點什麽話說的時候,皇帝自己幽幽開口了:
“說來朕今天才知道原來秦王也能做一個好老師。”
皇帝這話什麽意思?本王一下愣住了。他是在說本王以前不是一個好老師?
本王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也是皇帝的太傅,然而卻未盡過什麽教導之責。
皇帝是在嘲諷本王,但本王也只能一聲不吭地受了。本王一直以為皇帝不在意,但他卻突然提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找本王的茬。
終歸是本王理虧,本王只能告罪:“臣——失職。”
“朕沒有責怪秦王的意思,總有更重要的事不是嗎?”皇帝雖然這樣說着,但是他的語氣十分冷淡疏離。
本王無言以對。
皇帝小時候本王似乎總有事情要做,每一件都事關天下,看起來都比給皇帝上課更緊要。
但實際的原因本王自己一清二楚。
那時的本王完全沒有教好一國之主的自信和能力,于是便将自己的責任扔給了各地請來的名仕大儒。
雖然這事兒本王心裏早有決斷,并那樣做了,但是由皇帝說出來味道總感覺怪怪的。而本王,十分心虛。
“今天有機會,秦王也給朕講講課吧。”所幸皇帝并不是真的要為難本王,他及時賞了本王一個臺階。
本王自然也順着臺階下了:“陛下要聽什麽?”
皇帝順手翻了翻放在手邊的史書,然後停在了一頁上面:“這一篇吧。”
本王看了看,是“聞相訓政”的典故。皇帝這是在暗示本王什麽?
本王暫時沒有想明白皇帝的意思,但還得按照皇帝的意思開講。
這篇是講前朝聞相勸誡少帝勤政的事,本王覺得皇帝還是在暗暗地嘲諷本王失職。但皇帝面色不顯,本王也只能吃下啞巴虧。
講着講着本王忽然聽不到回應了。本王疑惑地擡起頭發現皇帝已經枕着手臂睡了過去,露出一截泛着蒼白的手腕,濃密纖長的睫毛在他本就帶着陰翳的眼睑上又投出一片陰影。
本王講的課有那麽無聊嗎?本王陷入了自我懷疑中。
皇帝睡着了,本王只得停了講課。
皇帝的睡相就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童。他下意識地将自己的身體蜷縮在一起,神情不安。
坐了一會也不見皇帝醒過來的跡象,于是本王放下書,輕手輕腳地出了書房,打算活動一下筋骨。
在門口本王遇上了皇帝帶來的随從,他好像姓崔,是伺候在皇帝身邊的小太監。
“崔公公,陛下昨天什麽時候睡的?”本王這樣問道。
本王自然不會真認為是本王講課太無聊,見皇帝的疲憊程度,應當是很有一段時間沒睡好覺了。
“回秦王,今早四更睡五更起的。”小太監恭敬地回着本王。
臣子打探君主的作息本是不妥,但小太監如此幹脆利落地回了本王倒令本王頗為意外。
“是有什麽事煩憂陛下嗎?”小太監既然回了,本王也就順着問下去了。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小太監這下不肯回答了。
本王笑了笑,道了聲謝。至于送東西?本王是廉政運動第一把手,怎麽可能搞行賄受賄。
本王到小花園裏轉了一圈,時值夏末,天氣燥熱。本王無心于山水假石,腦子裏全不受控制地塞滿了政事。
本王在細數自己卸職以後丢給了皇帝多少事情,近的到颍都的改建、遠的到屯田制的改革,還有工部專利法案的制定、戶部戶口普查的實施、吏部官員考核辦法的新規定、兵部兵役制度的修定、刑部……
以前本王事必躬親,如今本王一走想來這些擔子全落到了皇帝身上,也難怪他如此勞累。
本王并無對皇帝奪本王之權的憤恨,本王擔心這些事情将皇帝壓垮。
轉了一圈之後本王回了書房。皇帝還在睡,并且看起來是睡深了。皇帝還在本王自然不敢走。
本王就着手裏的史冊,看了起來。
太陽西沉的時候皇帝終于醒了,睡了不少時間他看起來精神了不少。皇帝直起身之後茫然了片刻,然後他似乎想起來自己在什麽地方。
皇帝神情有些頹喪,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後放下手,自嘲一笑嘆道:
“看來朕不是一個好學生。”
“陛下言重。”皇帝自嘲本王自然不能應“陛下說的對”,要合适地捧哏。
皇帝精神好了,心情看起來似乎也跟着好了。他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叨擾秦王不少時候朕也該回宮了。秦王送朕出門吧。”
本王跟着起身應“是”。
本王與皇帝一路朝太學門口走去,時間不早,學生甚為零落。夕陽的餘晖将一切的影子拉得悠長,呈現出一半溫暖一半蒼冷的色調。
“秦王之才在太學,浪費了。”路上皇帝突然開口這樣道。
本王不知皇帝有什麽打算,不能貿然接話。不過如今朝廷局勢已與以往大不相同,本王已經沒有再去蹚渾水的心力。于是本王只道:“陛下擡舉臣了。”
皇帝聽出了本王的言外之意,他神情有些微妙的尴尬。也是,是他罷黜本王,如今又想重新啓用本王,尴尬也難免。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他微微垂下眼睑,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道:“秦王,怨朕嗎?”
“不。”本王回答的十分幹脆肯定。
但本王的幹脆肯定卻招來了皇帝的不滿,他停下腳步,轉身看着本王,用一種頗為嚴厲的語氣問道:“為什麽?”
本王愣住了,什麽為什麽?有什麽為什麽?本王聽不懂皇帝地話,于是只能茫然地看着皇帝。
皇帝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問了莫名其妙的問題,他不再說話,轉身大步朝馬車的方向走去,腳步倉促,形容狼狽。
這樣的皇帝十分莫名其妙,本王理解不能,只能急忙跟上。
皇帝上車的時候,本王在他身後作揖:“陛下保重。”
皇帝聽到本王的聲音停了下來,他轉身看着本王。
凝視本王片刻之後皇帝又問了一句:“為什麽呢?”
一句客套話而已,有什麽為什麽呢?皇帝是十萬個為什麽嗎?
“為了什麽保重呢?”本王久久未答,皇帝便又問了一遍。他似乎看出了本王聽不懂,便貼心地補充解釋了。
為了什麽保重?
為了國家?為了天下?
當一句客套話非要追根究底的時候是很難為人的。所幸本王說這話的時候的确是含了幾分真情在其中的,本王的确在擔心皇帝。
但本王為什麽擔心皇帝呢?
因為他是一國之君,理所當然的重要。
但本王不知皇帝問這句話的心思,于是只能猶疑地開口:“為了……陛下自己,請保重。”
不料皇帝聽了這話突然折回來快步走到本王面前,他離得這麽近,以至于一伸手就能将本王圈住。本王這才發現,皇帝,居然高本王半個頭。
皇帝的表情管理素來做得極好,他的情緒鮮少展露在臉上,而那雙黝黑幽深的眼又将他顯得深不可測,再加上從容穩重的舉止,所謂帝王氣度不外如是。
皇帝如同一壇被泥封牢牢封住的醇酒,所有激烈的濃厚的情緒都被封在裏面,留在外面的只有古舊沉重的泥壇。
這對皇帝來說是優秀的素質。
但是,楊禪,才二十歲。
“朕會的。”皇帝幹巴巴的應道,這平淡的語氣與他激動折回的行為十分不相符合,本王又感受到了那種壓抑的違和。
皇帝的車馬辘辘遠去,消失在最後一抹餘輝中。本王目送皇帝離去後,轉身朝與皇帝相反的方向走去,漸漸沒進冷清的暮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求評論收藏(打滾)
☆、第 14 章
當秋陽染盡青碧,大周一年一度的秋獵開始了。
此般盛會本王自是不能缺席。
早上是祭祀,恢弘禮樂中,皇帝身着繡十二章紋的黑色衮服,戴十二冕旒,備太牢告天。本王着九章衮服與群臣随侍皇帝身後,三跪九叩過後,皇帝念了一篇冗長的祭文,然後帶着群臣再次行禮,此番折騰下來足足能用去一上午。
下午則是點将閱兵,澄澈的秋陽中,勁風吹起蒼黑的軍旗,獵獵作響。號角響起,皇帝騎馬入場。本王跟在他後面。
因田獵之故,衆人皆換了勁裝。
皇帝一身玄黑箭衣,金絲蟠龍小冠束發,龍紋帶勾束腰,十分英俊神氣。
本王看着皇帝騎馬的姿儀,恍然想起皇帝的騎射是林軒手把手教的。
大周秋獵持續兩天,第一日祭天、點兵閱将,第二日才是正式的田獵與宴會。往年都是由本王主持操辦,皇帝只是走個過場。不過如今皇帝接手所有政事,這秋獵的程序自然也要皇帝來主持了。
本王本就對騎射狩獵興趣不高,又主持多年,所以參與秋獵對本王來說實在說不上有什麽興奮的。
本王随皇帝打馬走過三軍将士代表浩蕩的方陣前時也無甚太激蕩的情緒,反倒是皇帝顯露出的情緒讓本王更感興趣。
皇帝在激動,他沒有什麽大的表情,但本王從他的上挑的眉梢、張開的眼尾以及微抿唇角看出來了。
本王難免想起自己第一次閱兵的時候,那時還沒有這般的規模但本王坐在馬上已經十分激動,一股澎湃的豪氣在本王胸中激蕩,本王恨不得當場揮斥方遒、指點河山。
如今想來皇帝也應該和當初的本王一樣。好不容易在皇帝身上看到這樣的少年意氣,本王近感到一絲欣慰。
就在本王忍不住揚唇微笑的時候皇帝卻突然回過頭看着本王,本王一驚,也笑不起來了。
而皇帝嘴角一壓什麽都沒說又把頭扭回去了。
這是——又不高興了?
本王在解讀皇帝的微表情上面已經稱得上十分熟練了。
方陣閱兵後便是騎射比試。
秋獵除去農業和軍事意義外,也有外交意義。
為揚我國威,在颍都的他國王公貴族也都受到了邀請,有的也帶了自家的勇士來參與比試。
帶了外交意義的比試免不了暗箱操作,一般來說頭籌肯定是不能讓出去的,二三甲可以讓出去一個,但不讓也沒關系,不過墊底的就不要是友邦勇士了。
畢竟倒數第一在哪都是丢面子的事,客遠道而來,把別人底褲扒了可不是待客之道。
但是騎射這種結果一是一,二是二,傻子都能分出來勝負的比試,是沒有評分可以做手腳的,所以在選派人選時就要多加考慮。
這次共有四個番邦的四位勇士參與,占了比試人數的五分之一,不算多也不算少。
本王看了看大周出戰的名單,其中不少俊傑本王也是知道的,而其中以名為謝京的少年騎射最為出衆,想來皇帝派去奪頭籌的便是他了。當然,墊底的也內定好了。
本王放下名單,看着場下躍躍欲試的少年們,感到了一種久違的朝氣。
皇帝正在與他國的使臣寒暄,并接受他們的商業吹捧。以前這種事是本王來做的,不過如今落到皇帝頭上了。這可不必下面騎馬射箭的輕松。
本王想起皇帝似乎是很喜歡騎射的,他十三歲那年秋獵的時候,他還嘗試改換裝容混入參加比試的少年中奪取頭籌。不過為能實施便被“告發”,然後被本王揪了回來。
這也是本王記憶中皇帝極為稀少一次的“胡鬧”,尤其是在皇帝十四歲以後,他再也不幹任何出格的事了。
本王的思緒又忍不住往陰郁的記憶飄去,本王及時打住了念頭,打算将注意力放回比試上面。
只是擡起頭時目光與一位正在看本王的異族少女撞上,那位少女看到本王發現她也不躲不閃,而是繼續用她靈動的雙眼帶着好奇地打量本王。
本王看了看少女坐的位置,那邊是百濟的使臣坐的位置。那她就是百濟公主了?
只見百濟公主扭頭扯了扯站在她身邊的使臣的衣袖,然後她們君臣似乎說了什麽,他們說的似乎是百濟話,本王并未從嘴型裏讀出什麽,不過看神态很明顯是在談本王。
本王并未感到冒犯,只是對百濟公主這番舉動有些疑惑。不過本王并未在這些許的疑惑上多費心神,而是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了賽場上。
如今場上是南越的勇士,南越多濕地,人多不善馬術,場上的勇士也表現得不盡理想。
這位勇士過後,總計有七位完成比賽,其中以西戎的勇士成績最好。
下一位便是謝晉。
謝京出身謝家,父親是涼州州牧,自小在軍營裏長大,騎射是和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的事。如今十六歲便長得十分高大魁梧,不遜成年男子。
只見謝京抽箭搭弦,弓開如滿月。
謝京略微瞄準後便松了弦,箭如霹靂,破空而去,眨眼間便射中了百步外的靶心,不曾偏倚半分,而箭頭甚至穿透靶子到了靶背。
接下來二三箭皆是這般水平,謝京成績毫無疑問地到了榜首。
本王記得去年頭籌也是他,而前年、大前年是他大哥,再往前數就是大将軍家的兄弟……反正是被這幾個武将世家包攬着來。
令本王意外的是,接下來的比賽中一位名喚紀修的陌生少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