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片刻天倫
入夜,玉錦将孩子從奶娘那裏抱回來同我一起睡,嬰兒的氣息醇香,一入門便能感覺到,我不能起身見風,孩子徑直被劉駿接了過去,玉錦看了我一眼上前來将被子替我往上掖了掖,眼睛小心地刺探我的神情,“小姐,您有什麽氣就往玉錦身上來,月子裏生氣傷身。”
生氣不假,我竟沒有想到怎麽可能有那樣條件符合的産婆,産子兇險,可我卻能安然無恙的過來了,想來玉錦去找了柳元景,不然,劉駿是不可能知道的。
“玉錦知道小姐心裏有氣,可是玉錦沒辦法,玉錦不能讓小公子有事,更不能讓小姐有事,從小到大,小姐哪遭過這等要命的罪啊……”
心裏說不上責怪,她為我背負了太多,伸手撫上那一頭編盤的烏發,“都好了,沒事了。”
說到底還是自己心裏的死結,當初得知有了身孕便一紙書信斷了與劉駿的情絲,一朝不入建康城,永不進宮門,字字誓言訣別,人終究是玩不過命運。
夜裏睡去,劉駿悄悄裹着一層被子靠在貴妃椅上,直到空氣裏響起了他沉重的呼吸我才睜開了眼,幾月下來他身形消瘦了不少,這兩日的不眠不休硬是熬出了泛青的胡渣,眉眼都是倦意,看久了心裏又生出了憐惜,輕拍着懷裏的小嬰兒,孩子呀孩子,你能告訴母親,母親該怎麽去面對你的父親?
小人兒像是被驚吵到了,陣陣啼哭,我起身擁進懷裏,親哄着,吵醒了躺椅上的劉駿,場面突然有些尴尬,又有些驚慌,這時一只大手覆在襁褓上,有序地拍着,嘴裏還哼着沒有唱詞的小調子,很奇怪,真的就安靜了。
終于松了一口氣,心下放松綻開一抹笑來。
“他長得像極了你!”
“有嗎?我倒覺得像你多一點。”
擡眼對上劉駿的神情,突生得有些局促不安起來,放下孩子,縮了縮身子卻被他一把鉗制住手,緊緊地,“南兒,跟我回去吧。”
“讓我睡一覺,好好睡一覺我再和你說。”
他沒有再說,我也睡上了安穩的一覺。
春天,天亮的不早不晚,玉錦早早地就将孩子抱去吃奶,屋子裏只有我們。靠在床頭,他正枕着手臂躺在貴妃椅上,盯着頭頂上的雕梁發呆,我忽的想到了那日醒來時手裏握着結發紅綢,一伸手它還在我的枕下安然。
“給孩子想個名字吧!”
他悠悠轉過頭,就那樣遠遠的看着我,生出一個輕微的笑來,“我在來的路上想過,不過盡然是女孩的,看來得再費些思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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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大地,萬物生機,一切又是美好的樣子了。
茂盛,如疆埸翼翼,黍稷彧彧。
“叫他彧兒,如何?”
“夏伯之樂,舞謾彧。”我低頭輕笑,“彧兒。”
“南兒,……”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我說得極其平靜,沒有任何的語氣波動。
“劉義宣反叛,北伐戰場未有定數,你是皇上,天子,難道你還能再看到天下大亂?冒天下之大不韪?如若只有我,如今彧兒出生,作為父親,難道不是竭盡全力去護着?”
此刻他又陷入了沉默,他知道我們之間的形勢已經不單單只是我的局限,“駿郎,”我第一次平心靜氣的勸慰他,“放手吧,彧兒終究是你的骨肉,誰都無法改變,相信我,終有一天我們會回到你身邊。”
“真的嗎?”
良久,他終于擡眼看着我,我笑的清麗,拭去他心底的憂傷。
兩天後,劉駿啓程回建康,我未出月子,便吩咐玉錦去送他,托付結發紅綢交到他手裏。
“何時才是那一天?”
“可能很快,或者等彧兒大一點。”
結發紅綢,這一次,是我留給你的念想。
五月,北伐軍師班師回朝,劉宋終究沒有實現統一天下的野心,國力再次淪陷,閉關鎖國,休養生息。
彧兒的奶娘是個聾啞的村婦,出了月子才見到,我還專門問過玉錦,想來這一遭劉駿安排的都還是妥帖的。
“是柳将軍安排的。”
玉錦的解釋急切,臉上有微微的紅色。
我點點頭,不禁打趣道,“你之前不是挺不待見他的嗎?”
“那是…那是我……不清楚。”
少女情懷總是詩。
垂眸不禁輕笑。
“小姐,你笑什麽?”
“我在笑,是不是該給你找個婆家了?”
七月流火的夏季,武陵郡比往年又燥熱幾分,彧兒自入夏以來總是午夜才能安然入睡,小孩子火氣重,受不了熱,好在柳元景每隔幾日都會差人送來冰塊,碧落閣也還沒有多悶熱。
建康城裏逢年過節都會有賞賜過來,這座府邸的人都知道不過是皇上的一個說辭罷了。
六月剛過,武陵郡開始不太平。
入夜像往常一樣将彧兒哄睡,讓玉錦守着,沐浴之後才放她回去。夜深人靜,庭院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總是夜風作祟便也不放在心上,拍着孩子繼續閉目養神,等待入眠。
“啊……”
是偏廳裏。
“玉錦?”
抱起孩子直往外奔,院子裏的三個黑影見我出來迅速靠攏朝向我撲來,受到了驚吓,彧兒一聲大哭不止,我緊緊摟着,三個人有些遲疑得不敢上前,心裏狂跳,悄悄往玉錦的房間挪步,眼睛直直的盯着那些人手上明晃晃的匕首,不是,不是匕首,像是農家割麥的小鍘刀,他們不是慣偷。
“何人在此?你們是好大的膽子!”
說時遲,那時快,柳元景一劍三雕,那三人像是被那一聲大喝給鎮住了,抱頭跪地,我這才匆忙的跑去尋玉錦,柳元景綁住那三人也跟着尋了去。
進門玉錦伏在地上,身上裹着一圈薄衾,發尖還滴着水,柳元景見狀反應比我快,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娘娘放心,是迷煙,”說着從桌上取來一杯水朝玉錦臉上潑去,“看來那些人是沖着財來的。”
柳元景鎮靜細致,此時彧兒又睡了過去。擡頭一看,他已經把玉錦抱上了寝榻,掩上了薄被。
“勞煩娘娘了,屬下去問問他們的開頭?”
“不用了,”我小心地把彧兒放在玉錦一頭,“那些人不過是走投無路的流民罷了。”
起身對上柳元景一臉的冷峻,“流民情勢嚴峻,看來已經波及了不少藩鎮了。”
叫人把奶娘帶來,我便去了前廳。
柳元景跟在我身後,我問的直接,“就眼下的形勢,你的打算是什麽?”
“娘娘,北伐結束後官閥魚肉百姓,流民失所,四處逃竄,現下已經有栗州,歷陽逃荒,但是還有幾個藩鎮情勢嚴峻,屬下已經是盡力了,無奈流民逼急了……”
“将軍是……鎮壓了?”
“屬下只是派人将他們控制在郡城的邊界,不能亂了地方的秩序。”
“将軍,好生糊塗!”
柳元景跪地不起,眼裏盡是無奈。
“等天亮了,帶我去一趟城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