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晚見她哭泣,不禁慌了手腳,忙道:“哎,你……你別哭啊,對不起,是我說錯什麽了嗎?”
洛如霜深深吸了口氣,聲音恢複了初見的平靜,白了她一眼,似乎受不了她的同情:“與你無關。”
晚見她忽悲忽冷,摸不着頭腦,蹙眉道:“你們姓洛的人,都好奇怪。”
洛如霜倏然轉過頭來,凝視着她,眼裏波光起伏:“你還認識別的姓洛的人?”
晚點頭道:“是啊,段大哥說,從前有個叫洛臨淵的前輩,武功很高,人也潇灑,同他們昆侖派的祖師曾經是好朋友,對啦,這個洛臨淵就是你們浣雪館的人。”
洛如霜沉吟道:“段公子是這麽說洛……洛臨淵的?”
晚一撅嘴,大不樂意:“難道我還騙你麽?只不過啊,後來這位洛公子帶着東昆侖的妹妹私逃,辜負了她已許婚的天山掌門,所以東昆侖與他斷劍絕交,再也不是朋友啦!後來的事,我便不知道啦!”
洛如霜不答,凝眉出神,晚見她一張平淡的臉上難辨悲喜,正自有些忐忑,忽聽她輕聲嘆道:“浣雪館裏藏着當年洛公子親筆所書的手卷,裏面詳細記載了當年的事情,說起來,那都是許久以前的往事了。”
當年葬劍湖一戰,浣雪館的洛公子與東昆侖不打不相識,成為摯友,後來時時上山去找他,把酒言歡。
洛臨淵是個脫略行跡、全不顧世人眼光的男子,明知昆侖派的一衆長老都對自己大為不滿,卻絲毫也不放在心上,整日嬉皮笑臉,對着東昆侖和他的妹妹煙織嘻嘻哈哈,俏皮話仿佛裝了一肚子,怎麽也說不完。
東昆侖性情冷淡,不茍言笑,煙織卻活潑機靈,每每被他逗得開懷大笑,鼓動哥哥經常邀洛公子來昆侖。
煙織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美人,昆侖派衆長老見狀,只道他對煙織心懷不軌,均覺頭痛。
諸位長老一向有些面和心不和,但在這件事上,卻難得的齊心,一致認為這輕浮浪蕩子配不上昆侖山的千金小姐,但礙于東昆侖和他的交情,卻不好明言反對,私下裏讨論,想了個主意出來。
一月之後,他見到冷清崖。
彼時正是暮春,昆侖山上微風拂拂,花香彌漫。
東昆侖正坐在廊下讀着一本古老的書卷,煙織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長裙,咯咯笑着在園中追逐着蹁跹的蝴蝶。他陪伴在她的身邊,生怕東昆侖這位寵得無法無天的妹妹,不小心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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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掌門來到園中時,無人通報,只因他與東昆侖自幼便是竹馬之交,無需這些繁文缛節。
所以洛臨淵猝不及防,眼底湧進從所未見的風華,仿佛寒夜飛簫,又仿佛冰河瀉雪。
聽聞天山終歲苦寒,掌門也顯然很得其中真谛,同他一比,連素來淡漠的東昆侖都平白被襯出幾分親切和藹。
洛臨淵在江湖上行走時,也曾見到幾個號稱冰山的俠客,個個都是沉默寡言,不茍言笑,但和天山掌門比起來,那些人哪裏是冰山,簡直是萬年活火山。
他眼睜睜看見東昆侖眼底浮起由衷的喜悅,擲下書卷,含笑相望:“清崖,我正打算過兩日去看你,你怎麽來了?”
洛如霜的故事說得簡潔明了,不過半柱香的時分,便将一段過往情仇說了大半。
晚怔怔聽得出神,眼前女子原是洛臨淵與煙織的後代,怪不得她姓洛。
那玉盒裏藏的兩枚紅豆,由洛臨淵在昆侖裏采撷而來,卻是慕重霄為了一段纏綿隐秘,無人能知的心事種下。
只因這段不曾有洛臨淵立足之地的心事,洛如霜對整個昆侖充滿憤恨,連累了何其無辜的段公子,與更何其無辜的小人魚。
白雲悠悠,清風徐徐,洛臨淵獨自立在園中,身後風鈴沙沙作響,看見冷清崖一身紫衣飄搖如畫,看見煙織歡然撲上前去,叫道:“清崖哥哥!”看見東昆侖冷峻的臉龐上蕩着罕見的笑意,漣漪般波蕩不絕。
彼時他手中的美酒尚未飲盡,定格在半空,耳邊轟然回響,不知是東昆侖的話語,還是昆侖山上從未停止的風聲。
他不知他們竟有如此情分,早在十一年之前,彼此便已視為生平的至交知己。
十四歲那年,慕重霄第一次遇見冷清崖。
一個不是世人不戰而屈的東昆侖,一個不是摘花飛葉震懾群邪的天山掌門。
冷清崖比他小三個月,初次相見的時候,是在一個月色清亮的夜晚。
冷清崖獨立在一株海棠花下,隽美沉寂的一張臉,雙眼裏像掩埋着朦胧的霧氣,說不出的平靜空茫。
四周人煙喧嚣,他神色寂寂,仿佛從不曾來過人間。
仿佛終于找到同類,又仿佛想要激起花樹下那少年顯然匮乏的熱烈,少年的慕重霄不顧身側德高望重的諸位前輩,徑直走上前去,向他拱手行了一禮,自報姓名。
那少年微微一怔,霧氣漫延的雙眼裏閃過一絲錯愕之色,半晌才想起應有的禮儀,淡然而答:“我姓冷,名清崖,風清月皎的清,自崖而反的崖。”
如此便算相識了,後人提起這段往事時,總要道一聲傾蓋如故。
兩人皆是少年天才中的代表,均極驕傲,極寂寥,花樹下的相逢,是一場意外的邂逅,為何竟能投契,誰都說不出半分道理。
當初的昆侖與天山被江湖中人并稱雙璧,兩派的掌門人面上一團和氣,暗地裏從武功才學比到兩人鞋襪的款式。
昆侖掌門無青子好不容易尋到慕重霄這麽一個天資絕佳的弟子,打從心眼裏歡喜出來,花足了勁兒悉心栽培,見他不過十四,已足以跻身一流高手,遂得意洋洋地領了徒兒去天山拜訪,滿心要壓倒天山衆弟子,叫天山掌門一張老臉沒處放。
兩個胡子斑白的老兒對彼此的算盤心知肚明,臉上仍是笑得恭敬又親熱:“無青子老兄,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哈哈,滄浪真人,老哥哥實在想念你得緊,這不,帶着我新收的徒兒來拜見你。”
兩位掌門老頭兒顯然缺乏長輩的自覺,奮着一腔比拼高低的熱情,各自将徒兒叫到身邊,密密地囑咐一番。
兩個剛相識的少年茫然地登上演武臺,雙眼對視,均是無奈。
各自的師父滿臉緊張地立在臺下,就差當場喊出來為他們鼓勁助威。
箭在弦上,焉能不發?
冷清崖耐不住師父的連聲催促,只得輕嘆一聲:“得罪。”
臺下海棠花開如海,瞬息被他的真氣激蕩得漫天飛舞,花瓣袅袅,如龍蛇盤舞,吞吐不休。
摘葉飛花,皆能殺人,從來只道是江湖中的故老傳說,自這少年手中使出來的時候,無青子始終洋洋的一張老臉終于變了色,鐵青着臉瞥了滄浪真人一眼。
後者假作不知,笑眯眯發問道:“無青子老兄,你瞧清崖這孩子,武功可還過得去罷?”
無青子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硬生生擠出來的:“老弟教徒,實在有一套。”
表面上的功夫做得十足,看起來兩個少年打得十分激烈,演武臺下人人看得臉上變色,手心出汗,只怕一個失手,總不免有個本該名揚江湖的孩子葬身天山。
演武臺上劍氣四溢,當這二人并肩沖上蒼穹,身影倏忽如電,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時候,無青子與滄浪真人齊齊喘了口大氣,對視一眼,難得的心意一致:“我看兩個孩子都青出于藍,不用比啦!”
慕、冷二人不知演武臺下是何等情形,從萬丈高空之上飛身沖下,悠然回旋,飄飄落在一片澄碧的大湖之畔,衣袂随風搖曳起舞,直如神仙一般,但劍氣縱橫,激得身後湖水鼓蕩不絕,如同滿湖碧水突然沸騰。
少年時的慕重霄從來算不上一個謙讓的孩子,一向很願意在各方面教別人做人,此刻卻驚訝地發覺,自己并不想在武功上勝過這少年,寧可棄劍認輸,身邊紫衣飄舞的少年顯然也很有這方面的念頭。
一場架打得心照不宣,除了不想打這話說出來要氣死兩個師父之外,兩人看不出有什麽動武的必要。
慕重霄忽然笑道:“這裏的景致真美。”
冷清崖舉目望去,山色隐隐,湖光粼粼,這時方當初夏,荷塘裏小荷尖尖,扶風婆娑,兩人沉浸在清幽的景致之中,默默無言。
過了一會兒,慕重霄走上幾步,指着湖心道:“你看,那兒還有一個小島,真想過去瞧瞧,只可惜沒船。”
冷清崖終于微微一笑,好比冰雪初融,春風徐來,瞬間吹皺了一江碎冰飄零的春水:“萬裏高空,尚且禦風弄影,區區登萍渡水的輕功,重霄不見得不會罷?”
慕重霄方才恍然,一拍腦袋:“在你面前,我真是糊塗。”
兩人身法展開,直掠而出,就如兩只比翼而飛的紙鳶,飄飄蕩蕩地落在湖心亭中。
月光傾瀉,直如流霜碎玉一般,映得天地一片晶瑩,兩人坐在湖心亭內,恍惚如處水晶宮中。
慕重霄微笑道:“天山的星星,又大又亮,和我們那兒不大一樣,不過也真好看。”
冷清崖略一遲疑,問道:“昆侖的星星,是怎麽樣的?”
慕重霄轉頭笑道:“昆侖山那樣高,高得連星星都像可以摸得到,你若喜歡,将來我帶你去看看。”
冷清崖低聲應道:“好。”
相識十一年,兩人之間從無書信往來,但一年總是沒緣由地見上數次,一直到對方毫無疑問地登上掌門之位。
繁花叢裏,他負手而立,獨自賞花,嘴裏低低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謠。
花香幽幽,人蹤寂寂,一曲唱罷,卻有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清崖,你果然在此。”
他微微一怔,回過頭去,一張俊美而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頓了一頓,才道:“是你。”
慕重霄含笑走近,負手道:“你剛才唱的,那是什麽歌?”
冷清崖一挑眉:“不過是一支民間的歌謠罷了,還未恭喜你成為昆侖掌門,忝在知己,還請不要見怪。”
慕重霄輕輕搖了搖頭:“江湖上人人都叫我東昆侖,我只望你始終叫我的名字。”
叱咤江湖十餘年,人人都當他是高不可仰的東昆侖,唯有在天山掌門的面前,他才只是慕重霄。而也只有在慕重霄的面前,他才只是冷清崖。
作者有話要說: 很喜歡慕重霄、冷清崖這兩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