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同房(二)
“喂,你別裝了。”
衣裳被打鬥弄得有些淩亂,空青色的衣襟敞到了肩膀,露出蠶絲雪緞的白色裏衣。段無跡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沒有去扶他。
因為照之前的經驗來看,這人十句話裏八句不正經,眼皮子一眨都是一個能氣死人的壞心眼兒,這次多半也是裝的。
“無跡......我真疼......”
邵慕白蜷在地上,聲音嗡嗡的聽不清楚,整個人縮成一團,像煮熟的海蝦。
段無跡兩手環胸,顯然方才的氣還沒消,“誰讓你擅闖本少主的房間又沒一句正形的?”
邵慕白頭抵着地板,時不時地抽氣,沒有還嘴。
“喂。”
段無跡覺着有一點兒不妙,過去拿鞋尖踢了踢他的肩膀,“你少耍花樣,我不會上當的。”
他的眼珠子又轉了轉,煞有介事地警告:
“你要死也出去死,我不喜歡在屋裏留下腥味兒。”
若放在之前,他說這麽重的一句話,邵慕白鐵定立馬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哭訴他沒有良心。但現在,地上的人卻一個字也不說,只是蜷在那裏,似是難受極了。
段無跡雖然冷漠,卻不無情。
這是邵慕白前世輾轉之後的切身體會,盡管這一世他們才認識不久,段無跡出身的平教罪行累累,這話說出去沒幾個人會信。
“若,若你騙我,我斷不會饒了你。”
他不看地上的人,精小的下巴揚了揚,紅豔的朱砂痣也蒙了一層冰,似對人命很不在乎。但他畢竟還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郎,再兇也兇不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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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下一句狠話之後,邵慕白仍一點反應也沒有。段無跡心裏原本占了一大半冷漠的冰山,冒出一丁點兒不安的星星之火。
等了好一會兒,終還是被那一絲的不安占了上頭。他瞥了眼地上的人,只是一瞥,又趕忙挪開眼神。少頃,又倉皇看了一眼,對方仍舊一動不動。
這時,段無跡故作冷靜的冰寒之态才瓦解崩塌,他将信将疑朝地上的人走去,腳尖伸到他肩膀下面,往旁邊一翻,邵慕白便翻過身來,面朝上躺着。
紅血便浸透他的衣料流了出來,雖然衣料墨黑,看不出猩紅的血跡,但心口那團火速蔓延開的加深的印跡,卻也讓人心頭一驚。
他眼神飄忽,許久才對上段無跡的臉,蒼白的嘴唇勾了勾,分明痛得緊,卻仿佛吃了糖般開心。
“無跡,現在,你總該對我負責了罷......”
話音一落,白眼一翻,暈了過去。七尺九的身子沉穩地睡在紅木地板上,宛如受傷的雄獅。
“邵慕白!”
段無跡騰地蹲了下去,搖晃了兩下,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喂,醒醒!”
一面喚着,一面在他臉上拍打。直到蒼白的臉被拍得都有了紅暈,段無跡這才确定,這人......好像是真暈了。
擔心之餘,段無跡也有很大一塊煩擾——這下,這人的味道是真真切切要留在他房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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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慕白暈的那一下,嚴格來說也是半真半假。他的傷口确實裂開了,那些血液也都是真的,但也委實沒有到昏迷不醒的地步。
除了腦袋昏昏沉沉,大部分的知覺還是在的。
于是,他聽到了他家小魔頭緊張萬分地喊他的名字,感受到那只指節修長的手在他的肩膀搖晃,盡管眼前漆黑,但他也能從冰涼的觸感,腦補出段無跡是怎樣嫌他髒,又不得不幫他清洗傷口,重新包紮,最後又讓亦竹燒了一桶水,重新沐浴了一遍。
看看,他這大名鼎鼎的捉鬼師,在小魔頭心裏的位置還是很重要的。
所以,即便最後段無跡沒有把他搬上床,只讓他原封不動睡在地上,連被子都沒有施舍一條,某人還是樂得花枝亂顫。
有時,邵慕白自己都覺得自己奇怪,前世經歷了種種背叛,他合該變成一個冷血無情,再不懂歡笑為何物的人。但再見到段無跡的時候,他卻覺得,在這人面前,一切悲苦仿佛都煙消雲散了。當真是應了那句話:
心裏填滿了苦的人,只要零星一點的甜,便就足夠。
然而,前一晚還歡天喜地的某人,次日天一亮,便無可避免地蔫了下去,仿佛篩子裏曬幹蜷縮的茶葉。
“無跡,我發熱了。”
都說病來如山倒,邵慕白這回是紮紮實實體會了一把,被山壓着是什麽感受。他的語調比昨晚慢了許多,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段無跡,因着高熱,眼眶一圈都被燒得發紅,分明沒有哭,卻覺得那紅眶子馬上就要落下淚來,宛如被遺棄在深山溝裏的小狼崽,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段無跡無動于衷,“你昨晚若是識時務先走了,怎可能有這些事?”
邵慕白說話有氣無力,幹得起皮的發白的嘴皮動了動:“我這不是想你想得緊,舍不得走嗎......”
段無跡讓亦竹把早膳送到門口,自己接了進來。他如今對邵慕白所謂的“情話”已大體免疫,不像之前反應那麽大了。
“你連鬼都打得過,這點傷不該早就痊愈了麽?”
“說得容易,我再會捉鬼也是血肉之軀,總逃不過生老病死的。”
“看你對付那厲鬼的威風樣,我還以為你金剛不壞呢。”
“威風倒是算不上,那時情況緊急,他欲害你,我豈能饒他?再說了,我受傷,總比你受傷好......你要是傷了,我斷然要難過死了......”
段無跡琢磨着他的話,陡然想起什麽,疑窦叢生,走過去蹲在他身旁,道:
“那個,我問你個問題,你如實答我。”
邵慕白聽他語氣,覺着這問題斷然很重要,自己現在這種半清醒半糊塗的狀态,怕是答不好,于是往被子裏縮了縮(沒錯,段無跡很大方地給他找了條棉被,冬季蓋的那種)。
“等我睡一覺再問好不好?我現在好困。”
段無跡轉念一想,靈動的眸子轉了轉,“也行,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別說一個了,就是一百個我也肯定答應你。”
“口說無憑。”
邵慕白從被子裏發出虛弱的聲音:“那你立個字據,我沒氣力寫。”
少頃,段無跡拿了一張只有兩行字的信紙過來,放在邵慕白頭邊,“喏。”
寡言少語如他,不肯多說一個字。
邵慕白看也沒看,直接用內力在大拇指劃了一道小口子,就着紅血摁了手印。
“無跡,今天先讓我睡一會兒,我保證醒了就陪你。”
段無跡看着那個端正的紅手印,冷峻的容顏勾出一抹笑意,紅痣妖冶,消融萬丈冰雪。
祝大家除夕快樂~新的一年開開心心,快快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