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同房(三)
退熱是第三天的事,期間段無跡将他藏到屏風背後的梨木矮桌下,那矮桌不長不短,堪堪将他遮住。再加上段無跡除了清掃房間,平時不喜歡下人進出,邵慕白在那角落便也沒人發現。
這次發熱主要還是因為傷口發炎,加上沒有注意保暖,睡在地上受了寒氣。傷勢嚴重時身子虛弱,老話說“有傷就有寒”,便是這個道理。
“無跡,這兩日多虧你的照顧。”
邵慕白因禍得福,發現段無跡并沒有表現得那麽嫌棄他。
譬如段無跡即便會嫌他髒,但也會幫他包紮傷口,雖然包紮完的下一刻就要去沐浴熏香。
譬如段無跡即便讓他“死外面去”,但卻沒有真的把他扔出去,雖然還會時不時地用段如風威脅他。
譬如段無跡成天板着一張臉,看上去不近人情,但除了不怎麽愛說話,毒舌一點,脾氣壞一點,其他都挺好。
段無跡端着午膳進門,對上嬉皮笑臉的某人,“我想了想,你若是死了,我雙手因此沾血,不值當。”
邵慕白嘴角一抽,“你就不能說一句不想我死,心裏有那麽一點點關心我嗎?”
段無跡端着一張冷血殺手的臉,“我不會說這種異想天開不切實際的話。”
“不切實際?”
“譬如你自以為別人挂心你,舍不得你,這種荒謬想法,我不會有。”
邵慕白長長地哦了一聲,似抓住了對方的小尾巴,“那你作何還老想着甩開我,再也不要見我?這難道不荒謬嗎?”說着,他風情萬種地挑了一下眉,篤定道,“我是不可能離開你的。”
段無跡盯着他,眼睛一虛,也想到了應對之策。于是把盛飯的托盤收了回來,道:“也行,午膳沒你的份了。”
邵慕白驚呼了一聲,趕忙從矮桌底下鑽出來,“那可不成!我這幾天什麽都沒吃,肚子都空了。再餓下去可真要餓成幹蝦了!”
段無跡發狠地瞪了他一下,“想吃飯,就閉嘴!”
Advertisement
邵慕白當即配合地捂住嘴巴,并且做了個對天發誓的手勢,只留了一雙深邃的眸子望着段無跡。
他的眉骨突出,顯得眼窩很深,兩條眉毛如巍峨山脈,一雙眸子似裝了萬裏江山。即便沒有表情,也能讓人感受到無邊威風,霸氣凜凜。
段無跡匆匆瞥了他一眼,心跳不慎漏了一拍,好在他常年沒有表情,掩藏得好,便沒被發現。
“無跡,你平時都吃這些嗎?”
邵慕白瞧着這幾碟沒有油水的菜,心裏一陣心疼。
“看不上就別吃。”
“你又想哪裏去了?我記得你喜歡吃辣,這些什麽蘿蔔青菜你吃的下去嗎?”
“我喜歡吃辣?你聽誰說的?”
段無跡先是一愕,後是洞悉出什麽一般直勾勾盯着他。
邵慕白陡然一慌,“那,那個......”
總不能說,是前世的段無跡告訴他的吧?
段無跡步步緊逼,“平教忌食口味重的東西,我從未在教裏吃過辣,你從哪裏知道來的?”
邵慕白讪笑,靈機一動道:“那你不是去江湖上行走過麽,我看你點了幾盤菜,都是辛辣的菜式。”
段無跡的記憶很清楚,“我好像沒在酒樓見過你。”
他的眸子含着刀光,兩手撐桌往他壓了過去,上半身傾斜,直勾勾與他對視,“說,你究竟是什麽人?”
邵慕白被盯得頭皮發麻,臉頰落下一滴冷汗,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個嘛......這個要說起來,那可有的說了......”
遭了,拖不下去了。暴露捉鬼師的身份倒沒什麽,他很樂意告訴段無跡,但前世種種,委實是他不忍再翻開的罪惡史。他要怎麽跟段無跡說?又怎可能跟他說?
現在騎虎難下,段無跡不得到個答案恐怕不會善罷甘休。邵慕白在心裏祈禱,祈禱哪個佛祖菩薩來救救他,他願意用所有家産(撐破天可能就五十兩白銀)交換!
好在,他就跟冥君說的,功德很厚。
所以這聲禱告剛落地,門外便傳來段如風的聲音:
“——無跡,在嗎?”
轟!
一個霹靂在邵慕白腦中炸開!
他只禱告求個佛祖菩薩,怎麽求來了一個冤家?!
要被這位大舅子發現,他不僅沒死,還好巧不巧賴在段無跡的房間,這不得把他活剮了?
“無跡,快!哪裏可以藏人!”
邵慕白很是慌張,他現在傷還沒好,又才剛剛退熱,哪敵得過這殺氣騰騰的大舅子?!
段無跡也坐不住了,段莊平日忙着處理平教內務,無暇管教他。平日裏長兄如父,都是段如風在照顧他。也正因如此,段無跡才比尋常兄弟更忌憚他這位兄長。
“去桌底!”
他指最近藏匿邵慕白的那張梨木矮桌。
邵慕白幾乎跳腳,但又不敢大聲說話,只敢用蚊子的聲音沖他道:
“這桌子連張桌布都沒有,底下空空蕩蕩,瞞亦竹還說的過去,他一個下人不敢東看西看。但你哥是什麽人?他的眼睛有多毒你又不是不知道。”
“——無跡,方便開門麽?”
外頭,段如風拍了兩下門,啪啪的兩下,徑直穿進邵慕白的內髒,敲得肝顫。
他慌張地踱來踱去,将衣櫃花瓶一一掃過,驚慌之間,終于!
眼神落到那張床鋪,拔腿就沖過去。
“你幹什麽!”
段無跡當即将他攔下,“不準上床!”
邵慕白十分應景地跺了兩下腳,“火燒眉毛了!”
此刻,段如風的聲音又穿過木門刺進來。
“亦竹,你确定你家主子在屋裏?”
“是,但也可能剛用過午膳,在小睡。不如大少主過會兒再來?”
“哪有人剛吃了飯就午睡的?難道是病了?”說完,他更急促地拍門,“無跡,開門,有什麽事跟哥說,病了別硬撐着。”
門扇被拍得松動了一下,眼看着段如風就要破門而入。
段無跡別無他法,耳朵赤紅,對上邵慕白焦慮的眼睛,終于發狠着道:
“要是你藏不好,我就要你的命!”
邵慕白火速抖開棉被鑽了進去,臨了還不忘一記掌風将床幔垂下,遮住些許視角。
段無跡看着床上那一團突出來的布包,別說段如風了,床上多了這麽個東西,就是瞎子也能看見。
于是腦子一熱,什麽也不顧了,脫了靴子也鑽了進去,裝出睡覺被吵醒,剛剛坐起身的樣子。
他這一鑽,被子裏的邵慕白倒是樂得開懷,仿佛猜花燈中了頭獎般,身子貼着線條優美的大腿,心中仿佛一萬匹野馬脫了缰,轟隆隆一陣亂跑。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閉嘴!”
段無跡狠捶了他一下,成功将念經終結為一聲沉悶慘叫。他趕忙平複了幾下呼吸,揉弄了兩下眼睛,搓出一副睡眼惺忪的面孔。
“哥,進來吧。”
萬幸整個平教都知道他有潔癖,沒有他的允許,就是段莊來了也不能進。否則又得大動幹戈清掃一通,三天三夜也不得安寧。
段如風在門口換了一雙幹淨的鞋,推門而入,朝床上一望。段無跡正坐在床頭,青絲盡散,衣衫微亂,這個角度剛好能看清他鼻梁的弧度,如月初的皎潔白月。
此時,他正掀開一側的床幔,将淡藍色的布料挂上床鈎。床鋪的另一側被床幔遮擋,看不見內幕。
“你果然在午睡。”
段無跡将剛拆下來的發繩偷偷塞進被褥,強做鎮定,“哥,你怎麽來了?”
段如風停在床邊幾步遠的地方,“我聽下人說你午膳是叫到屋裏吃的,以為你沒什麽胃口,便過來看看。”
段無跡很配合地皺了一下眉,“噢,我确實不怎麽有胃口,又怕傳到父親耳中,惹他不快,所以......”
“我知道,父親那兒我幫你看着,你若現在不想吃也莫要強求,姑且就放在屋裏,過會兒讓亦竹去熱一熱。”
“嗯,多謝哥。”
“哥哥照顧弟弟本就是應該的,客氣什麽?”
段無跡微微颔首,心裏咚咚打鼓——他活了十七年,從來都是一個人睡,現在床上突然多了個人,還好巧不巧就貼着他,弄得他下肢盡皆麻了,仿佛千萬只螞蟻在爬一般。
“怎麽了,你不舒服?”
段如風見他臉色不是很好,于是關切地問。
“噢,沒有,只是有些乏了。”段無跡的眼珠轉了轉,把話題從自己身上引走,“對了,哥突然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我确實有事跟你講,不過在此之前,你得答應我,不管你待會兒聽到什麽,一定得沉住氣。”
段無跡一怔,點頭,“嗯。”
段如風的眸色深沉,道:
“我派人去之前的木屋看了,沒有那邵慕白的影子,我猜,他應該是被人救走了。”
不僅被救走了,此刻還跟你弟弟躺在一張床上呢......
加更一章
在零點這個時刻,所幸有你們陪伴,感激且感動
此章評論前三紅包掉落,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