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包 養(二)
門外傳來亦竹的聲音,“回主子,是小人。”
不是段如風,二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氣。段無跡松開緊握在袖子裏的拳頭,問:“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
“小人見主子今日的飯菜都用完了,想來胃口不錯,就又做了一些點心,給主子當夜宵送來。”
邵慕白感動得快要落淚,這個亦竹,不愧是前世一直跟着段無跡的人,就是貼心!
段無跡本下意識想說不餓,但話及嘴邊時停了停,瞟了眼饑腸辘辘的某人,拒絕的話又咽了回去。
“噢,端進來罷。”
邵慕白感激涕零,在門推開的前一刻飛上房梁,眼睛粘在那只袖珍的食盒上。
亦竹将點心一盤一盤擺上桌,又問:“主子,這些點心吃起來興許有點幹,小人還熬了點子粥,您待要喝麽?”
段無跡漫不經心地點頭,“嗯,也盛進來罷。”
亦竹撤了食盒,躬身道:“是。”
亦竹最大的優點,便是話少做多。他從不打着關心的由頭問東問西,也不會像老媽子一般左右叮囑,喋喋不休。他覺得段無跡需要什麽了,便默默備好,再問其意願。若沒要事禀報,他可以一整天做事不發聲。
“你這仆人,當真——”
邵慕白正說得高興,被某人的眼刀一劈,識相地住了嘴,不甘不願地舉起右手。
這勞什子舉手示意,弄得跟書院上課一樣!
段無跡氣定神閑地喝粥,待這人堅持不懈地高舉右手,快要把手舉斷時,終于開了口:“人還沒走遠,你想自己暴露麽?”
邵慕白見他吱聲了,便也意味着同意自己說話,于是壓低聲音湊到他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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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竹的內力沒那麽好,不用這麽謹慎。”
段無跡斜了他一眼,透着三九天的寒,“小心駛得萬年船,我看你總有一日要死于話多。”
邵慕白企圖扳回一城,“我想誇他來着,你不想聽我誇他嗎?”
段無跡又喝了一口粥,冷冷扔下一句:
“你說話不好聽。”
某人當場石化,風一吹,裂開一道口子——得,他家媳婦兒,嫌棄他!
邵慕白待的最後這三天,段無跡的飯量騰然漲了三倍,段如風詢問起來,亦竹也只說“一切安好”,并不多嘴說其他的什麽。
第三天,邵慕白走的前夕,兩人對着一碟綠豆薏仁酥,遲遲沒舍得吃下。
邵慕白心裏沉沉的,惴惴不安問:“無跡,我明日就走了,你沒什麽話給我嗎?”
段無跡心不在焉地翻看一本武功秘籍,聞言,将書放下,擇了一根紅葉李畫樣的書簽,夾進內頁,合書。
“有。”
邵慕白緊張的心口松了松,“願聞其詳。”
段無跡擡眸,看進邵慕白的眼睛,終于問了那個困擾他多日的問題:
“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何對我如此關切,為何想方設法要進魔教?”
邵慕白思忖了一下,想試試對方到底是突發而來的好奇,還是打從心裏想知曉。于是問:
“這個說來話長,我先長話短說。”
“不行。”
“嗯?”
段無跡一字一句道:“你前前後後,說清楚,講明白,別偷工減料。”
邵慕白有些驚喜,“你不嫌我話多啦?!”
“總比被你蒙在鼓裏好。”
段無跡的眼神銳利,仿佛脫鞘而出的萬千刀刃——他的心情如此迫切,容不得敷衍。
邵慕白明白了這一點,心裏一暖。在鋒利的刀刃中擡頭,迎上他的眼神,終于将那副痞氣收斂,笑得柔和。
“無跡,其實如果你不問我,我今晚也會跟你說的。因為......我明天就要走了,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段無跡一怔,“去哪裏?”
邵慕白的嘴角動了動,“臨滄。”
他們現在生活的這片廣袤大陸,名為“八川”。川者,流水也。
“八川”之名的由來,正是“泾、渭、沭、巫、漠、半月、靈淄、木夕”八條長河。相傳,八川大陸內有“五湖九山”,外有“七荒四海”,北冰川,南大漠,是一片地域遼闊的神奇大陸。
正因這些流川泾渭交錯,山地平原地形複雜。八川也被分為六片國度,各據一方。北有“蠻疆”,西有“珩域”,南有“宣黎”,東有“臨滄”,西南居“未”,川中有“容”。
平教所在,是西方珩域的一處山巅,而臨滄,在極東,一片面臨大海的國度。橫跨整個珩域,确實千裏迢迢。
“我的身份是捉鬼師,但是又跟黑白無常他們有些不一樣。他們捉的,是死後游離在人間的孤魂野鬼,而我要捉的,是鬼妖。”
這是段無跡此前從未聽到過的,既然未曾聽說,自然要問最關鍵的那一點:
“何為‘鬼妖’?”
邵慕白道:“生而為人,死而為鬼。本來人死之後,鬼魂便要皈依冥君殿,若他想轉世為人,便去孟婆莊裏喝一碗湯,忘卻前世種種,投胎轉世。若他前世的執念很深,不肯忘記,便投身到忘川河下,永生永世做一抹鬼魂,留着這記憶,直到地上所有的人都将他忘記,煙消雲散。
本來鬼魂無非這兩種,一左一右,任憑自己選擇。但偏偏生了第三種,不想投胎轉世,也不想沉身忘川河,憑着一口怨氣留在陽界,危害人間。他們躲避冥界的鬼差,穿梭在人群之間,日夜修煉,半鬼半妖。更可怕的是,他們法術漸增,戾氣卻不減,當他們體內積累的怨念足夠多時,會被有心者利用,将他們的能量彙聚起來。那時,冥界便會遭到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