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紅葉李(二)
“無跡,我買了點兒花,就□□房間了啊。”
邵慕白進門前換了鞋子,脫了外袍,把所有能夠帶灰塵的東西都去了,獨獨拿了這簇紅葉李。
段無跡并未走遠,而是找了家高檔的客棧住下。他有潔癖,條件不好的客棧打掃得不用心,有時被褥都有一股黴味兒,所以他都是挑頂尖兒的地方住。雖然貴,但起碼不會讓他如芒在背,坐立難安。
所以,邵慕白找人并沒有花多大工夫,只需打聽一下秋陽最有名的客棧,再問問店小二那個“一身水青色的面容絕好的人”住在哪間,段無跡就在屋裏等他。
“你說你,一口氣跑這麽遠,從城西跑到城東,害我好找。”
邵慕白在門口彎腰,一手抱着花,一手脫靴子,然後穿上店小二臨時去買的步履。
段無跡在桌邊看書,翻的是《冥界秘聞錄》,專門講一些冥界的秘聞傳說。聽了邵慕白講了那麽多關于鬼妖的事,他一直很好奇,便去坊間偷偷買了一本。但他不想被邵慕白發現自己在看這書,弄得好像很挂心他這勞什子捉鬼師似的,于是匆匆合了起來,背面朝上。
“不好找,你不也這麽快找到了麽?”
邵慕白伸了個懶腰,徑直朝矮機上的空花瓶走去,“這不還是咱們心有靈犀,我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啊?”
段無跡見他沒有注意到桌上的書,心裏松了一口氣,這才睜眼看向他。
這一看,便被他手裏的紅葉李吸去注意力。
“這是什麽?你又把什麽東西往我屋裏塞?”
邵慕白模仿宮廷花匠的風範把花插進瓶子,還左右扒拉了兩下,使其看起來更美觀。
“這是紅葉李,顏色素淡,香味清淺,想着你應該會喜歡,就買來給你了。”
他越看越顧惜,将幾片被擠壓收攏的花瓣舒展開來,心裏漾起一圈接一圈的漣漪。
段無跡驚愕,“我喜歡花?你從什麽時候有這種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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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不喜歡不代表以後不喜歡。”邵慕白功德圓滿地拍了拍手,轉身看他,“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一棵紅葉李樹下,那時候你帶着黑紗鬥笠,沒注意到。但我可是實打實記在心眼兒裏了。”
段無跡怔了怔,紅葉李麽......
他當時只意識到有幾片落英飄下,沒做他想,沒料到,這人雖吊兒郎當的,竟會把這樣細枝末節的東西放心裏。
悸動歸悸動,他段無跡是打死也不會在他面前表露出這種女兒家才有的表情,于是嘴硬道:“你喜歡是你的事,別把你喜歡的東西強塞給我。”
“這怎麽能是強塞?這可是我對你的心意,心意~”
邵慕白被奚落得久了,心态也較從前更寬,于是把花瓶抱過去,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你要真不顧惜我們初見一場,也沒關系,就當這花兒是個勞什子盆栽,放在屋裏做個擺設,如何?”
段無跡的眸子動了動,眼睛落到交相掩映的花枝上。
紅葉李的花瓣很小,只有姑娘家小指指甲蓋那麽大,淺到幾乎褪幹淨的粉色,讓人一看心裏的愁苦就消褪殆盡。一朵花只有不到十片花瓣,三三兩兩歇在枝頭,宛若流連花叢停歇下來的蝴蝶。花枝并非像竹竿那樣筆直,而是蜿蜒曲折,每一枝都有特定的弧度和線條,如美人起舞的妙手,婀娜多姿。
“以後沒有我答應,不許随便拿東西進我的屋子。”
段無跡固執,說着似乎沒有松口的話,其實已俨然答應——以後,也就是此次之後。
淺近些說,這次還是可以的。
邵慕白早預料到這般回答,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可是将段無跡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這小魔頭就是這樣,心裏明明愛不釋手,嘴上卻嫌棄得不得了。
“就知道你會喜歡!”
他美滋滋地拍了一下手,抱起花瓶打算放回原處。然則,從木凳起身時,餘光注意到桌上這本不起眼的藍色漆皮的書,于是一面放花瓶一面問:
“你在看書麽?什麽書?”
段無跡眼神一慌,萬幸此刻邵慕白背對他,并未看見這慌亂。于是他匆匆把書放了起來,塞在枕頭底下,若無其事道:
“尋常的雜文,沒什麽意思。”
邵慕白本就随口一問,沒想着深究,也是顧慮着段無跡的潔癖,沒有去拿那本不起眼的書。雖然他不信它真就是一本什麽尋常雜文,但段無跡此刻不想讓他知道,他便也不死纏爛打追問。
左右,他就只是來送花的,這人點頭接受了,他能歡喜一整日。
“我的房間在你隔壁,有什麽事随時找我。還有,秋陽這地方非比尋常,空氣中隐約有鬼妖的氣息。你若要出門,一定得叫上我一起,不能單獨行動。”
曾有一回,他們經過一個詭異的鎮子。邵慕白晚上想着夜訪地方官的府邸查探一番,卻迎面碰上同是“夜訪”的段無跡,二人不約而同,都想着自己先查查消息次日跟對方商議,誰知道會跟對方迎頭碰上。
那時,邵慕白又擔心又生氣,埋怨他瞎胡鬧,居然一個人行動,不知危險兩個字怎麽寫。
結果段無跡輕飄飄回他一句:“別忘了,我是主,你是奴。”
那之後,邵慕白就沒有再在夜訪這件事上數落過他,只每到了一個新地方,都要軟言細語囑咐一句,真想出門,一定得叫上他。
一遍兩遍還好,多來幾次,段無跡也聽得煩了,“知道了,啰嗦。”
不知為何,邵慕白總有種追媳婦追成帶娃的既視感,而且還是十幾歲叛逆情緒特別重的娃。
“啰嗦什麽啰嗦,我這是關心你。”
邵慕白也習慣了被嫌棄,畢竟經過長時間的被嫌棄和自我休眠,他已經成功将這種“埋怨”理解成“依賴”。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打算去點兩個小菜,走到門邊時,被屋裏的人叫住。
“诶。”段無跡盯着他。
“怎麽?”邵慕白茫然回頭。
段無跡的手肘搭在桌邊,大拇指在食指的指節摳弄,将那一小片皮膚掐得泛白,“你功德厚麽?”
“那當然了。我不跟你說過麽,冥君就是看上我功德厚,才給我這麽個差事的。”
邵慕白被問得一頭霧水,“怎麽了?”
段無跡收回眼神,百無聊賴地舞弄了兩下袖子,“沒什麽,随便問問。”
抛出去的疑問撲了空,邵慕白也不惱,左右這小魔頭這樣也不是一兩日了。除了慣着,寵着,愛着,還能做什麽呢?誰讓他是自己心尖兒上的人呢?
不過進步的是,今日在他離開房間之際,小魔頭居然主動詢問他,雖是一句前後不着調的話,但也讓他心裏不由一暖,像羽毛落上鏡湖,漾開一層接一層的漣漪。
然則,第二日,邵慕白這樣的好心情便蕩然無存。
因為前一日賣他花的少年,那個笑容能融化萬丈冰雪的少年,死了。
還有人記得曾經有個算命的跟段無跡說:“公子的命格太過坎坷。一生伴随兇險,乃薄命之相。需找個功德深厚之人成親,方能化解”嗎
謝謝“看小生揮筆話春秋”小可愛的地雷x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