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長安之死(一)

邵慕白是在早飯間聽到這消息的。彼時還是清晨,薄霧未褪,四處朦胧。店裏有好些要上早工的工人已經三五聚愛一處,一面吃早飯,一面說着今早才發生的事故。

“聽說了麽?昨晚城西,又交代了一個。”

工頭一口啃了半個饅頭,就着稀粥往下咽。

另幾個聽了,吃飯的動作驟然減慢,“前些日子不是請了道士做法嗎?怎麽一點用都沒有?這次又是誰?”

“就那‘長安’,冬日賣梨春日賣花的那個。”

聽到這裏,邵慕白的心裏咯噔一聲,握着筷子的手不由放了下來,面色沉重。

那桌的議論尚且沒停,在偌大的秋陽城,這件事的确讓人寒心,也的确,不算罕見。

“幹!真他娘的喪氣!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一個都沒跑脫!”

“你可小聲點兒!要是惹了那鬼東西不快,半夜找上門來,沒準兒你就是下一個!”

那被警示的工人渾然不怕,“嘁,那鬼東西只挑成親的人下手,我單身漢一個,沒老婆沒孩子的,安全得很。”

對面拿筷頭在桌上敲了敲,“可別忘了,這長安才十六,也還沒娶妻成家。”

這話一落,那人後背一涼,仿佛千萬根針紮般難受,“那,那可如何是好?被這鬼東西搞的,現在秋陽城沒人敢成親,又沒人敢離親,家家戶戶膽戰心驚的,現在沒成親的人都要下手,這可讓人怎麽活!”

“少說話,多做事。等哪天縣太爺請到道行高深的大師,降妖除魔,所有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我可急着讨媳婦兒呢!”

“都讓你少說話了!真不想活了!”

這話一落,如平地砸了一道雷,轟隆一聲,震懾肺腑。幾個壯漢窸窸窣窣地吃飯,再不敢聲張一句,唯恐今晚被找上的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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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慕白同段無跡坐在隔壁的桌子,對着一碗噴香的米粥難以下咽。長安是個純粹清澈的少年,那雙眼睛一彎,就能驅走漫天陰霾。饒是過去了一整晚,思及長安時,邵慕白依舊能将那雙眸子記得很清楚。誰能想到,這樣一雙愛笑的眼睛,就永遠閉上了?

心裏好像被一口大鐘悶着,壓迫得他喘不過氣。他想,不論這件事跟鬼妖有無幹系,他也管定了。

于是手掌在桌面微微一撐,起身,正準備開口,卻發現有人比他還快。

“诶,你們方才說的,可是凡人都沒辦法的事?”

只有碗筷碰撞聲的大堂陡然被這句話劈裂,那桌的幾個壯漢,乃至零零星星的幾個散客,都朝這邊投來目光。

只見段無跡挺直脊背坐在桌邊,頭顱微微一偏,看向對面那桌人,眼神斜睨且平淡,宛如一碗涼水。

幾個工人打量了他一眼,見他體形瘦削,以為是哪家跑出來大言不慚的小少爺,于是眼神輕蔑地調侃。

“哪裏來的毛頭小子?大人說話,小娃娃插什麽嘴?”

适才緊繃的心情陡然找到出口,幾人似乎抓住了清晨唯一不需要忌諱的談資,哄堂大笑。

“年輕人是容易做些不着邊際的大俠夢,但這事兒可真不是你能管的。”

“看你是富人家的少爺,還是早點兒回去學着大人做生意,別老出來晃悠,闖江湖可不是過家家哈哈哈!”

狂野的笑聲充斥着整個大堂,店小二想着段無跡是住頂尖客房的貴客,想要上前阻止,但被掌櫃的一把攔住。

“你這小子瞎管什麽閑事?他要咱們出面自然會叫咱們,你屁颠颠沖上去別把事給攪渾喽!”

小二點頭哈腰,讪笑着退下。于是,沒人來管,笑聲越發肆無忌憚。

然則,待幾乎所有人都應和着捧腹大笑之際,堂中的氣氛卻被一記震動房梁的響動撕裂。

只聽一聲刺穿靈魂的巨響,仿佛是木頭斷裂的坍塌聲,幾個壯漢圍着的圓桌一下子被劈成兩半,裂痕如刀切般平整,轟然朝左右倒去。砸在地上,揚起三尺高的灰塵。

還沒待衆人反應,段無跡已奪椅而出,足尖在桌面一點,收回劈斷木桌的蛟龍鞭。速度快到幾乎出現重影。他飛速落在幾個壯漢中間,兩腳一左一右踩上倒地的木桌的邊緣。

落地之前,他旋身一轉,飛快地将蛟龍鞭纏在手上,做了個半圓的拳套。随後,抵上笑得最張狂那人的喉嚨。

嘴角冷冷勾起,似主宰黑暗世界的吸血鬼,露出對人命不屑一顧的慵懶。他徐徐開口,慢條斯理道:

“把你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一切只在電光火石,衆人只眨了一下眼睛,便宛如被釘在刀俎上的魚肉,不能,也不敢動彈分毫。方才被嘲弄的對象騰然變成了發怒的豹子,陰鸷狠戾。雖沒有繼續發功,卻讓所有人背後冒出一股陰寒。

“你,你先把這東西放下,有,有話好說......”

那嚣張之人吓得滿頭大汗,哆哆嗦嗦望着段無跡,那鞭子分明離他的脖頸還有寸許的距離,他卻覺得被壓迫得死死的,喘不過氣。

段無跡不為所動,仍舊逼視着他,眼尾的朱砂痣紅得發亮。

“我再問一遍,你們适才談論的,可是凡人都沒辦法的事?”

那人半身不遂地嗯了一聲,“但,但大俠你只會些拳腳功夫,對付不了那鬼東西啊......道士都說了,這秋陽有厲鬼作祟,尋,尋常人根本沒有法子......”

這工人不知是被段無跡弄怕了還是本性就老實,放在一般人身上,方才說了瞧不起人家的話被教訓,現在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你對付不了那鬼東西”的言論的。

故而,他這話一出口,周圍的工人都紛紛幫他說話。

“這位大俠,他沒有看不起您的意思!只是這事兒太邪乎了,大家沒法子而已。”

“是的是的!咱們已經領略過您的厲害了,沒有半點看不起您的意思!”

“對對,這次是咱們冒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咱們這一回,下次咱們一定多加注意!”

其實段無跡沒有生氣,只是方才這些人笑得太張狂,一人一句讨論得很是歡暢,全然把他問的問題抛至腦後,讓他一時有些不耐煩。

他的本意,就只是想問清楚答案,看看這起駭人聽聞的事故背後是不是鬼妖在作祟。

而不是站在這兒,聽一群人哭爹喊娘地乞求饒命。

再說了,這些人怎麽回事,是沒見過武林中人動手麽?怎麽一個個都怕得要死,仿佛他一聲令下,這些人就要交代性命似的。

段無跡稍微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舉動,認為并沒有什麽兇狠的,不就劈了張桌子麽?又沒見血又沒出人命的,哭嚎什麽?

真是,他最煩去猜別人的心思,這會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何況他本就不喜接人待物,碰到人多的場面,他向來不怎麽說話。不過麽......既然他們反應這樣大,是不是也說明......他好像是有些着急了?

段無跡厭煩地皺眉,啧了一聲,有些不知所措。

而偏偏他這一聲“啧”,似乎一個終于引爆的炸彈,方才還站着的人紛紛都跪了下去,大喊饒命。

這下......段無跡是真不知怎麽辦了......

“——我想,各位是誤會了。”

這在氣氛将到冰點,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之際,邵慕白終于站了出來。

邵:我媳婦兒說累了,我來補充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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