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塵埃落定(二)
“五月初三。今日,主子要我去刺殺楚幽......又是一筆命債。不過主子交付我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出差錯,這次也一樣。”
“五月初六。今日,我第一次在那麽多人面前舞劍,主子給我下了藥,我摔在了花臺上。楚幽花了好多錢贖我,還......問我願不願意随他走,我覺得,他沒有主子說的那麽壞。”
“六月初九。今日,我與幽郎拜堂了,幽郎绾了一個同心結給我。我一定要好好放起來,以後每一個六月初九都讓他給我绾一個,統統挂在床頭,老了之後就可以存下好多好多,像床簾一樣多好看!”
“六月十二。今日,我同主子決裂了。不,現在應該說是淩骁,我與他決裂了。我終于跟他坦白了,我愛幽郎,不可能殺他。他很生氣,但最後卻放了我走,我覺得很奇怪,但是很開心。”
“六月十三。今日,我發現一個畫室,發現了平芝的秘密。原來幽郎愛的不是我,是與我名字很像的,平芝。原來我只是平芝的影子,我好難過。不過,平芝一直不在王府,幽郎是不是可以一直愛我?幽郎,你快回來,我好想你。”
“七月初七。今日,幽郎回來了,帶着平芝。原來幽郎口中的‘平兒’不是我,我真是喜歡自作多情。幽郎,你為什麽癡情,只愛平芝一個?又為什麽這麽不專,有了平芝,還來招惹我?”
“臘月初八。今日,我一個人在雪中舞劍,幽郎沒見過這支舞完整的樣子,我想舞給他看。可是......下人說他在和平芝喝臘八粥,不想見我。我在院子裏站了很久,他始終沒有出來,最後阿端來把我拉走了。說,不要為不值得的人,做不值得的事。”
“四月初二。今日,是幽郎廢了我的武功之後,第一次拿筆,手腕很疼,使不上力氣。阿端下午很高興地捧着許多藥材回來,說對我的咳嗽有好處,我喝了之後,确實覺得好了許多,阿端是這個王府唯一真心待我的人。我想與他結為兄弟,他答應了。”
“六月初九。今日......還是不說了,等離開了王府,有的是大把時間來寫。我不想恨了,只想趕緊離開這裏,去哪兒都無所謂......”
翻劄記的不知是誰,那雙手寬厚有力,翻頁的動作卻異常輕柔,每一頁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壞。
随着劄記翻到最後一頁,這段記憶便也終結,白色的煙雲一點一點散去,最終化成虛無。正如平歌那顆千瘡百孔的心,空空如也。
偌大的房間又恢複之前的樣子,二人一鬼,相對無言。
平歌在矮機上癱坐着,眼神如涼水一般平靜。
事情過去那麽久,他不恨了,也不愛了,更不是原諒了。
只是算了。
段無跡看完這故事,心裏卻久久不能平複。尤其是平歌最後身份暴露,被侍衛層層包圍有口難開的情景,讓他仿佛也親身經歷了似的,心頭被狠狠剜了一刀。
“所以你撿到淚丹,修煉成功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楚幽報仇?”
他憤憤着問,仿佛那被團團包圍的人是自己。
平歌靠着牆壁,虛弱極了,“他不是說我沒有心嗎?我就挖給他看了。既然我都給他看了,自然也要将他的挖出來,看看是紅是黑。”他動了動眼珠,呆滞中帶着落寞,“不過,這麽多年過去,我好像除了殺人一事無成,這樣看來,終還是錯了......”
“你沒有錯。”
段無跡打斷他,語出驚人。
邵慕白愕然,“無跡?”
段無跡不理會他,接着之前的話道:“錯的人是楚幽,不是你。他負平芝在前,負你在後,自始至終毫無悔改之意,這種人,的确該死!”
平歌的眸子一松,盈了淚水,“你是這麽多年來,第一個為我說話的人。”
他唇角噙着笑,鳳眸流轉,許久許久才道出極珍重的一聲,“謝謝......”
段無跡紅了眼睛,再不敢看平歌。回頭,望向一旁欲言又止的人,問:“他被你收服之後,會被帶去哪裏?”
邵慕白如實道:“我會帶他去冥君殿,他受的苦是真,犯的錯也是真,冥君會給他一個公正的評判。”
段無跡道:“可傻子都知道,公文法例評判不會衡量感情。”
看了平歌的人生,邵慕白雖心裏難過,但卻自始至終都很清醒,道:“所以,人生在世,才不能受感情操控,意氣用事。”
是了。平歌受的委屈縱有萬千,但他也着實不該将這委屈發洩到無辜的性命上。
這樁事故,以愛為始,以恨作終。
冤冤相報,何時了結?世間所有善惡,所有尊卑,在孟婆莊裏皆是一縷游魂,愛之切,恨之深,都在一碗孟婆湯之後,化為烏有。
段無跡愣了愣,仰頭,望着黑幽幽的屋頂,仿佛山頭仰望明月的孤狼,似乎極其痛苦,又似極其解脫。
良久良久,他道:
“我出去走走。”
不知為何,他看了平歌的那些經歷,很能感同身受。故而,他不忍再見平歌被收服,鎖進那個指頭大的瓶子裏。
邵慕白拉住他,卻又想起他的潔癖,堪堪放手。
“別,別離開太遠好嗎?我會擔心。”
落在平時,段無跡斷然一個白眼翻回去,冷冰冰回一句“關你何事”。但看了平歌的故事之後,他隐約覺得這份啰嗦的關心,尚且有些難得。
于是他心情低落地停下腳步,“嗯。”
他僵硬着脖子,整個人都泡在名為偏執的海水裏。他孤零零立在門口,對着大開的房門,對着無盡黑暗,道:
“平歌,若我遭遇了你的遭遇,斷不如你。所以我能體會你的感受——如果求而不得,那就去恨吧。我此生有幸遇你,算是有緣,願你投胎轉世,能生個好人家。”
他語氣淡淡,卻在地上砸了一個坑。這個坑,同樣陷在邵慕白心裏,深不可測。
邵慕白望着他的背影,心裏很不是滋味。前世,段無跡那樣恨他,卻最終都沒忍心殺了他。只是獨身遠去,把自己縮進平教的軀殼,不相問聞。
段無跡說,若他遭遇了平歌的遭遇,斷不如他。
其實不然。
邵慕白清楚記得,在前世的種種紛争之中,那顆閃爍的朱砂痣,是怎樣一點一點黯淡下去的。也清楚記得,段無跡最後是怎樣力排衆議來救他的。即便恨到了骨子裏,段無跡仍是一個狠不下心的人。
“你叫什麽名字?是我認識的人嗎?”
往事驀然清晰,一幀一畫都浮現在眼前。
那時,他剛從江湖初出茅廬就中了暗算,被殺手組織追殺了三天三夜,不慎墜入威茸谷。他周身是傷,血流不止,眼睛還被劇毒給燒瞎了。委實陷入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
他以為必死無疑,卻不想,竟有一人趕來救他。
那人身形消瘦,嗓子因中毒變得粗糙沙啞,辨不出男女。卻是這麽一個陌生人,讓他在漫無邊際的大海中,找到一座燈塔。
今天3.8,祝看文的女孩子們節日快樂呀
(ps:交代一下前世( ’ - ’ * )中虐預警,只有一章半,主角跟平歌還是不一樣的,畢竟前世越虐,今生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