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舊債
段以疆有旨在先,只要沈拓來店裏就必須禁酒,寧可豁上整晚不開業也不能讓沈拓沾一滴,誰要是故意抱着酒瓶子跟沈拓獻殷勤,那必然要承擔慘烈後果。
段以疆是不打不殺的文明人,不會照着道上的老規矩弄什麽灌水泥填海,文明人有文明人的做事方法,凡是不知輕重非往沈拓身邊湊的,全都被段以疆親手扔進了集裝箱裏,打包發去非洲挖礦。
陳戎是個聰明人,再者他也同沈拓真心實意,見不得沈拓這副老骨頭再受罪。
他收起調酒臺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換出了一套嶄新的果蔬料理機,這是段以疆贊助買的,一直在店裏備着,專門用來給沈拓開小竈。
陳戎手藝不錯,他剛跟沈拓那會就會燒菜煮飯,而沈拓和段霄又是兩個煮稀飯都能炸廚房的主兒,這麽多年下來,他基本被磨成了半個廚子。
店裏水果是現成的,陳戎貢獻出了自己拿來當晚飯的酸奶,打算給沈拓搞了一杯絕對不含任何添加劑的思慕雪,臨按下攪拌機按鈕的時候,沈拓眯着眼睛陰陰測測湊到他眼前跟他要冰塊,他在被段以疆記仇和被沈拓毆打之間認真思考了一下,堅韌又頑強的保持了絕對的理智,寧死不肯給沈拓做沙冰。
加了草莓的飲品看上去粉粉嫩嫩的,陳戎象征性的在杯子裏加了個冰威士忌用得金屬冰塊,免得酸奶凝結,沈拓眼角微抽的遲疑了一會,看在左右無人的份上,最終還是接了過來。
沈拓除了喜歡煙酒之外,私底的确很喜歡酸酸甜甜的東西,不過這事只有陳戎和段以疆這種同他關系特別近的人知道。
道上男性居多,即便對外說得再怎麽威風神秘,歸根結底也都是些不修邊幅的地痞流氓,沒什麽品位,更沒有什麽像樣審美。
沈拓年少時那種幹淨漂亮的面相,扔進一群糙漢堆根本壓不住場子,相比之下,段霄的老辣陰鹜能甩他十幾條街。
他剛開始做事那會,道上很多人都當他是段霄養得小東西,從未把他放在眼裏,他在港城的名聲是一點點打出來的,從初出茅廬到聲名鵲起,段家那會手底下十幾個場子,只要出事都是沈拓去處理,段霄有心歷練他,除非事态嚴重,絕不親自出面震場,一度把他累得差點吐血。
托那段時間操勞過度的福,沈拓站穩腳跟之後,就再沒有人敢對他有所非議,但他那會已經養成抽煙喝酒的習慣了,為了把手底下的場子看住,為了替養父鎮住江山,他逼着自己學盡了三教九流的東西,至于愛嘬酸奶愛吃甜食這種會被人說成“娘們唧唧”的愛好,也早就刻意抛在了腦後。
難得重拾舊日愛好,沈拓捧着被子吸得起勁,陳戎因而松了口氣,他接了點水開始清洗攪拌機,沈拓哧溜哧溜吸酸奶的動靜倒是能跟空轉的攪拌機相映成趣。
“拓哥,你這難得來一趟,是想看賬還是想玩一會?”
“盛安。”
“這事我,我我不知道啊,段總那邊事我沒怎麽攙和……拓哥,你要問這事,我真不知道啊!”
盛安兩個字一出口,陳戎就跟見了鬼一樣哭喪了一張臉,沈拓恨鐵不成鋼抽着眼角狠狠咬了一口吸管,只覺得陳戎的演技真是越來越過。
“行了,你抖什麽抖,站直了!”
陳戎已經被段以疆徹底帶歪了,整日就是忠心耿耿的遵照着段以疆定下的約法三章,旁的事情無論是非對錯一概不管,段以疆也不知道是會下蠱還是催眠,愣是能把他從小帶大的這個頭號馬仔給诓走。
“我答應過他,這事我不管,你不用操心,你就給我透個底,讓我知道是怎麽回事,盛安那邊你也清楚,我怕他吃虧。”
“不是,拓哥,我的拓哥啊,這事段總打過招呼的,他不讓我們拿這事煩你。”
盛安那塊地皮和鄭峰這個人都太特殊,往細點說,鄭峰是插在段以疆和沈拓中間的一根刺,這件事一直沒有翻過篇,鄭峰記恨沈拓為了段以疆跟他反目,沈拓自責于沒能維系好兄弟和少爺之間的關系,而段以疆起先還能看在父親和沈拓的面子上容忍鄭峰,可這幾年裏鄭峰不僅不肯收手,而且還變本加厲的跟段家作對。
陳戎愁皺了一張俊臉,他趴在調酒臺上沖着沈拓苦哈哈的攤手搖頭,旁人眼裏的這些事情興許只跟商業上的利益往來有關,但他心裏面是門清的,這事一旦出點差池,肯定會直接影響到沈拓和段以疆的感情。
“不然真的會被送去挖礦……”
“你要不說,我讓他送你去雨林伐木。”
沈拓從來都是不講道理的,他眯起眼眸笑靥如花,伸出手去捏住了陳戎的下巴緩緩開口,還沾着酸奶的下唇顯得分外豔麗。
“左右都逃不了,你想想看,他要扔你去挖礦,我至少還能救你,要是我讓他把你扔過去,你這輩子回得來嗎?”
盛安這個地方,原本是段家做起來的船廠。
港城三面臨海,港口和碼頭的營生養活了城裏大半人口,段霄當年就是碼頭扛包當苦力的小孩,後來外界的貨運越來越多,各色人流湧進了這片地界,港城才慢慢發展起來。
港城的地理位置特殊,海運發達,段霄辦起堂口之後一直想找個能站穩腳跟的營生,後來也是靠胡吃海喝的酒友牽線搭橋,給他出了個開船廠的主意。
早些年裏,港城周圍的海域還有魚蝦可打,貨輪來往了幾年之後,近海就幾乎沒什麽魚群了,段霄把廠址定在了在港城南面的村落,那原先老港城漁民群居的地方,守着一道寬敞的灣口,剛好适合造船下水。
建廠那會,沈拓和鄭峰都跟在段以疆身邊幫了很多忙,船廠頭些年的效益很好,這幾年鄭峰接手之後雖然生意下滑,但至少還是盈利的。
可段以疆想要的不是盛安那幾間廠房,而是想要地皮。
港城原本分為新舊兩城,舊城是原先的老港城,靠海臨港,多是碼頭、廠房和簡陋的民居,新城是在舊城以外擴建出來的,面積比舊城多出一倍,一直覆蓋到郊外的山林,段霄是最早在新城開地皮的人,段家的老宅就是當年港城裏第一棟漂漂亮亮的小洋樓。
新城離海邊的工業區遠,環境好,地勢平,有權有勢的人在舊城撈夠了錢都會往新城跑,往直白了說,新城就是靠着舊城養起來的。
這兩個地方以盛安那道灣口為界,泾渭分明得有些諷刺,段以疆和白道上新上任的掌權人不謀而合,他知道港城早晚會重新改建整合,到時候盛安那塊地方就是重中之重。
“上頭應該是有這個風聲,段總自己也有打算,盛安最适合跨橋,而且船廠效益也沒前幾年那麽好了,段總想把地皮拿回來,一半賣人情給上頭建橋,再留一半自己做生意。”
陳戎乖乖站在沈拓跟前,低眉垂目的扯着自己衣角彙報,沈拓坐在辦公桌後的老板椅上,他倆身高差得太多,沈拓一開始沒調高度,一坐下就腳不沾地。
“當時鄭哥……鄭峰,鄭峰不是把地皮拿走了嗎,段總也沒強要,他托第三方去跟鄭哥談得,本來想把廠子買回來,結果第三方那小子沒經住,直接露餡了,鄭峰知道背後是段總就火了,他直接放出話了,弄得現在好幾家都跟咱們搶。”
到底是有過交情,陳戎一時沒能改掉先前的稱呼,他同鄭峰也有些感情,那會沈拓是整個堂口的吉祥物,鄭峰樂意寵着沈拓,得空就幫沈拓照顧他。
“段總是想正八經做個生意的,也不想撕破臉,但是他們不領情,不過說實話,盛安支撐不了太久,我私底下和周遠還有黃毛他們都聊過,鄭峰就不是賺錢的料,盛安這幾年全都是勉強維持。”
陳戎知道自己與其指望着沈拓能良心發現放他一馬,還不如期盼段以疆能看在他忠君護主的份上少罰他兩年。
夾在老板和老板娘之間周旋這種事不是人能幹的,他放棄抵抗老老實實跟沈拓全盤托出,順便盡心盡力的幫着段以疆多說了幾句好話。
“拓哥,我就知道這些,具體收購的事情,段總沒讓我參與,但是段總肯定還是按規矩來,到目前為止都是盛安那邊在惹事,段總做得夠好了,一直忍到現在就沒動過手……”
“——行了,我清楚了。不用說了,你忙去吧。”
沈拓後仰進寬大的椅背裏,揉着額角打斷了陳戎接下來的彩虹屁。
他一向分得清親疏遠近,段以疆越不動手,他心裏越堵。
只是這事不是能跟外人講得,沈拓擺了擺手讓陳戎跪安滾蛋,末了還保證自己不會賣他,陳戎一聽這話就如臨大赦,立馬腳底抹油的溜去了樓下,抓緊時間享受人生。
沈拓在辦公室裏多待了一會,店裏隔音做得很好,樓下的舞池再鬧也吵不到他這。
他劃開手機屏幕把通訊錄從頭到到尾翻了幾遍,最終還是沒能把電話撥出去。
人情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搞懂的東西,沈拓扔了手機使勁抓亂了仔細梳理過的頭發,憤憤得腹诽了一下為什麽大家都事業心那麽強,怎麽就不能跟他一樣早早退休養老混吃等死。
只是氣歸氣,愁歸愁,頭發抓亂了還得好生打理。
沈拓退下來之後總算是可以名正言順的靠美色吃飯,不用再擔心會被手下那幫小屁孩笑話。
他頂着一頭亂發去了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打算抹點水把頭發理平再去給段以疆送夜宵,看看這事到底應該怎麽料理。
走廊狹長安靜,沈拓還沒走到衛生間門口就聽見了動靜,夜店終究是烏煙瘴氣的地方,陳戎看得再嚴也有漏網之魚。
自己的場子,該管還是要管。
沈拓早些年是不太愛理這種事的,但段以疆為了不讓他惹事,逼着他抄了五十遍治安管理條約,搞得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遵紀守法見義勇為。
再厚實的門板也擋不住沈拓,他雙手揣兜随随便便一擡腳,打了折扣的力道依舊能讓深黑色的門板轉眼報廢。
巨響過後,複合木的門板歪斜去一旁,助興的藥品随着男人吓癱的動作散落一地,沈拓瞧見這種東西就惡心,他皺起着眉頭拿腳踩碎了地上的藥瓶,聲音立刻冷下了幾分。
“怎麽着?七爺,跑我這兒來打野食?”
“沈……沈老板,誤會……誤會……”
發福的中年男人橫肉直顫,他一邊淌着冷汗賠笑搖頭,一邊倉皇又狼狽的試圖系上腰帶,但那根昂貴華麗的東西顯然不能輕松束住他身上的肥膘。
“什麽誤會啊?我倒要看看,什麽誤會能讓你敢把這種髒東西往我場子裏帶。”
“真,真……真是誤會,我這不是……我這好久沒見着……我,我以為,我……”
男人很快放棄了扣子,他靠着牆根顫顫巍巍的站起,倒在馬桶邊上的青年被他的西裝蓋着臉,他緊張得咽了一口吐沫,連衣裳都不敢去撿。
“拓…拓哥......救……”
青年喑啞的動靜讓兩個人變了臉色,男人面色灰白,兩腿一軟直接癱回了原處,沈拓則是擰緊眉頭徹底黑下了一張臉。
“沈……沈老板,我,我我真不知道……我,我……”
倒在地上青年身形單薄,他被反捆了雙手掙紮不開,沈拓沉着面色忽視掉了身邊抖若篩康的男人,俯身拿開了青年臉上的西裝。
“嗚……拓哥……拓哥……”
面頰紅腫的青年像極了受委屈的孩子,他被藥性激得頭腦發昏,重見天日的滋味并不好受,燈光灼得他雙眼刺痛,他蹙着秀氣俏麗的眉眼慘兮兮的抽噎出聲,一時只知道歪着腦袋去蹭沈拓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