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當你過不了老婆兄弟那一關
美人一笑,理應如沐春風,可沈拓卻總覺得秋小雙的笑容讓他後脊發涼。
兩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蛻變成長,尤其是抵禦沈拓這種仗着皮囊好看就坑蒙拐騙的老男人。
沈拓當年剛撿回一條命那會是極其不适應的,他動過離開的心思,他難以面對這種落差,更擔心自己給段以疆徒增負擔。
那會秋小雙還是個剛到院裏實習的小護士,她涉世未深懵懂單純,又長了一張看上去就很好騙的臉,沈拓雖然心裏還有點僅存的良知作祟,但到底還是把她拉下了水。
沈拓讓她幫忙去偷偷聯系收房産的中介,他想把段以疆留給他的幾家店變現,然後揣着退休金離開港城遠走高飛,事情進展的還真挺順利,只差在最後的臨門一腳上。
事情敗露之後那中介被人拖出去打折了一條胳膊,秋小雙也被睚眦目裂的段以疆罵得直哭,還險些被院裏直接開除。
細說起來,也算是舊日恩怨,沈拓對秋小雙理虧,他到底還是憐香惜玉的,惦記着人家小姑娘被他害得受過大委屈,所以他這回住院便乖乖巧巧的老實配合,秋小雙給他輸液打針,要紮左手,絕不伸右手。
只是秋小雙早已被他坑出了免疫力,內心深處更是萬分唾棄沈拓這種三十多歲不保養還沒褶子的騷包老男人,任憑他怎麽讨好配合,秋小雙也始終貫徹“男人都是大豬蹄子,老男人更是豬蹄子”的思想方針。
段以疆對此倒是挺滿意的,他也正是看中這一點才敢讓秋小雙繼續給沈拓做陪護。
鄭峰的事情讓他忙得不可開交,鄭峰在殺完人的第二天早上選擇了自首,去往郊外追兇的警察剛好和他錯開,他開着一輛破破爛爛的二手車回城自首,身上還帶着紙錢燃燒後的灰燼。
他去給他死去的愛人燒了一夜紙錢,即便是裴鎮這種老煙槍在給他戴上手铐的時候也被他身上的煙火味熏得眼紅。
這個發展是段以疆始料未及的,鄭峰的選擇讓他吃驚也讓他稍有釋懷,畢竟自首認罪是個可以拿到法庭上争辯的籌碼。
他在第一時間把這個自認的好消息告訴了沈拓,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放棄最開始那個幫着鄭峰躲避追查隐姓埋名的打算,改為幫鄭峰減刑。
段以疆終究是太過正派了,他不能理解鄭峰這種人的心理,更不可能對鄭峰的處境感同身受,他将鄭峰的自首誤會成良心發現,他不明白鄭峰這種人早就沒了是非觀,之所以自首認罪只是因為心願終了再無牽挂。
沈拓也是至此才徹底明白過來鄭峰當初為什麽會把盛安轉讓的那麽痛快。
顧安平在外頭抱頭鼠竄了十幾年終于露出破綻,鄭峰絕對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而他要高價也不是為了自己,他是為了能讓手下的兄弟們日後無憂,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孤注一擲的去複仇。
但沈拓無法開口去跟段以疆解釋這些,抱有善念的惡人依舊是惡人,說到底,顧安平與鄭峰都是沾滿鮮血的殺人犯,段以疆是會将仇怨交予公理的那種人,他能走到這一步就已經是在違背本心了,沈拓舍不得再逼他。
事情就這樣走向一個看似可以化解的僵局,段以疆把公司暫時甩給了別人,專心操持鄭峰的事情。
黑白兩道和稀泥攪混水的手段大同小異,當街仇殺板上釘釘,翻不了供,段以疆選擇利用媒體施壓,将當年顧安平酒後奸殺和警方包庇顧家的事情揭出來,同時他也聯系了相關的專家,争取給鄭峰做一次精神鑒定。
鄭峰自首後的第七天,段以疆打通關系去跟鄭峰見了一面。
氛圍是注定不會令人愉快的,但段以疆卻遠遠沒有預料到鄭峰居然會拒絕他的一切援助。
不像是賭氣,也不像是不願向仇敵低頭的置氣,鄭峰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他甚至還想探過身子來跟段以疆讨根煙,只是很快就被緊張兮兮的看守按回了原地。
“該審的他們都審完了,你不用擔心,段家現在被你擇得幹淨,就是有那麽點舊賬,也都在我頭上。”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說話,鄭峰自嘲似的抖了抖手上的铐子,他好像一下蒼老了許多,一貫剛毅硬朗的眉眼間生出了細小又不可忽略的褶皺。
“你也別指望我去什麽演戲,我頭腦清醒的很,我殺得就是他顧安平,我就是要他死,他死了我就高興,至于到時候怎麽判,老子認。”
段以疆聞言放下了手邊的資料擡頭同鄭峰對視,他對這股所謂的綠林莽氣深惡痛絕,別說是一個跟他毫無瓜葛的鄭峰,就連他的父親段霄,他都不曾認同過。
“要救你的不是我,是沈拓。”
他同樣很平靜的開口直言,他純粹是為了沈拓才出手,他欠沈拓太多了,他不想讓沈拓再經歷什麽生離死別。
“……那你就告訴轉告沈拓,這事跟他沒關系。”
許是又聽到了沈拓的名字,鄭峰面上那種不屑一顧的冰冷勁微微松弛了一下,他嘬着牙花子用力靠上椅背,直把椅子壓得吱呀作響。
他當然知道沈拓想拉他,他滿世界追着顧安平尋仇的時候,周遠就曾警告他,說是沈拓一心要拉他住手,甚至為此去跟裴鎮合作派人監視他的動向。
鄭峰不是不明事理,他明白如今的港城是什麽局面,他也清楚沈拓是真心實意的要保住他,可他領不了這個情。
喪妻之痛無論過了多少年都是喪妻之痛,他每每午夜夢回都是那個俏麗可人的姑娘哭着問他為什麽不來救她。
最初那幾年,顧安平确實是被保護得太嚴了,段霄的勢力無法強硬的延伸到國外,再加上他手下還有跟着他轉投段家等着吃飯的兄弟,可現在他什麽都沒有了,也就什麽都不顧忌了。
段家、船廠、甚至于陪着他出生入死的沈拓全都棄他而去,他不再熟悉如今這個港城,也無法再跟上別人的腳步。
“我不認他這個兄弟,讓他少犯賤,有空在這自作多情,趕緊去把他自己那個破破爛爛的身子骨養好。。”
室內的日光燈管刺眼,鄭峰擡起手來擋了一下,短袖的犯人服蓋不住他手臂上那個猙獰的舊疤。
“段少爺,你有空也別管這些,我的死活跟你們沒關系。你要真閑,就回去多管管他,你以為他跟着你這些年落得好了嗎?”
這是一句很滑稽的質問,它明明來自于和沈拓決裂的一方,但卻可以讓段以疆如鲠在喉,無法回答。
日光燈管發出滋滋的吵鬧聲響,歪坐着椅子的鄭峰斜睥着冷笑出聲,他擡起藏在桌下的腿腳一踹一蹬,帶着叮叮當當的腳鐐重重踩上了段以疆的小腿。
“鄭峰!你坐下——!坐下!!不許動!”
驟然暴起的鄭峰足以吓得看守蜂擁而至,連帶着段以疆自帶的保镖,七八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立刻沖進來将鄭峰包圍,壓胳膊的壓胳膊,勒脖子的勒脖子,本就狹小的室內徹底沒有下腳的地方了,而身帶枷鎖鄭峰只是肩頸一繃屈肘橫檔,便将上身掙脫了出來。
“——知道嗎?段以疆,老子就讨厭你這點,你爹把沈拓當親兒子養,等留給你了,你把他當狗用,你是舒服了,段家是舒服了,那沈拓呢,我就問你,沈拓呢?”
虬龍似的青筋從臂間蜿蜒去頸側和額角,段以疆的沉默無疑是火上澆油,鄭峰猛地推開了實心的鐵桌,拼命想去抓住段以疆的領子。
“說話啊,你他媽想沒想過,你他媽到底想沒想過,這麽多年下來,沈拓他還剩什麽——!”
桌腿劃過地面的聲響刺耳,鄭峰似乎已經忘了自己才是那個犯了人命官司需要解救的人,也忘了就在一分鐘之前,他還在說他已經與沈拓一刀兩斷。
他只是太不甘心了,為他自己,為沈拓,為跟着段霄打江山的那些兄弟,他們的老路被推翻、被否定,他們一起流血拼命的那段日子再也不能見光,而他除了親手替愛人報仇雪恨之外甚至沒有別的用武之地。
他和沈拓就像是兩把被時代抛棄的兵器,他只能被扔進回收站裏頤養天年,而沈拓這柄最鋒利的刀,卻被繼承者生生斷了筋骨磨去刃口,變成了挂在牆上賞玩的器具。
面對鄭峰的責問,段以疆始終沒有開口,他維持着端坐的動作又僵持了幾分鐘,然後緩緩彎腰撿起了散落一地的材料。
待他重新起身,鄭峰已經被看守和保镖們七手八腳的控制得動彈不得。
“我感謝你惦記沈拓,但他的事情,不用別人操心。我今天來只是告訴你,沈拓不舍得你死,我就要救你,別的我一概不在乎。”
捏着紙張的手指用力到根根泛白,段以疆勉強算是能維持聲調的平穩,他系上西裝扣子将自己重新打理妥帖,一貫挺拔的脊背竟有些和鄭峰相同的佝偻。
見過鄭峰之後,段以疆沒有立刻回去找沈拓。
他遣走了身邊的保镖,獨自跑了一趟超市,療養院裏搭配的飲食太過清淡,碰巧沈拓這兩天身體見好,他打算臨時給沈拓加個餐。
段以疆天性內斂,遇事不會發洩,也不願意跟別人傾訴,只會把事情梗在心裏自己和自己較勁。
他必須承認鄭峰說得在理,沈拓随着他的願景幫他重振家業,待在他設定好的框架裏做一只乖順的家犬,這一切都是他替沈拓安排的,而他太過一廂情願了。
連買菜帶做飯,段以疆一共用了整整三個小時,比以前慢得多,而且還破天荒的在切菜的時候劃到了手,連着兩刀都割在食指上。
傍晚時分,他才開車趕到療養院,剛巧沈拓有客人拜訪,沒覺出餓,他也算到得及時。
來探望沈拓的是黃毛和芊芊,芊芊的腎源還是沒有匹配上,好在醫生盡心,幫她維持的很好,兩周之前,段以疆托人把芊芊轉到了這邊,私人性質的療養院總是更為舒适安靜,芊芊心智不全,大醫院人多,經常會讓她感到害怕。
“段……段總,您這來得正好,我們剛好要走。來,芊芊,跟段總說再見。”
黃毛好久沒染頭了,蓬亂的發絲已經褪色枯幹,他和大多數舊人一樣,至今也不習慣用“段爺”這個稱呼來叫段以疆。
“沈拓哥哥……”
“行了,不愛叫就不叫,趕緊帶芊芊回去吃飯。”
沈拓哭笑不得的揉了揉直往自己懷裏鑽的小姑娘,說來也挺奇怪的,芊芊一個小孩心性什麽都不懂的丫頭,連他們都不怕,唯獨怕段以疆怕得連招呼都不敢打。
“也不早了,你們先去吃飯吧,有什麽事直接說,新的腎源那邊我已經讓他們重新匹配了,再過幾天就有消息。”
段以疆不至于和一個傻乎乎的小姑娘吃醋置氣,他放下保溫飯盒伸手将沈拓從地毯上拉起,還算溫和的沖着芊芊和黃毛點了點頭。
隔涼的羊絨毯上全是四五歲孩子喜歡的小玩具,拼圖、積木、毛絨娃娃,芊芊也算是堂口裏這群糙老爺們衆籌養出來的孩子,有了禍害沈拓的經驗在先,這小姑娘倒過得不錯,算是不折不扣的團寵。
“沈.…..沈拓哥哥……”
“聽話,和你哥回去,沈拓哥哥都答應你了,你好好聽醫生的話,一切都會好的。”
沈拓就着段以疆的攙扶起身,輕輕碰了碰芊芊的眉心,他此時此刻的神情格外柔和,甚至可以讓朝夕相處的段以疆呼吸發滞。
“那我們就先走了。拓哥,你多保重。”
黃毛走上前來抱起了自己虛弱的妹妹,他還是跟段以疆生疏,雖然話痨也憋不出太多話,只能傻呵呵的托着芊芊的後頸,讓妹妹陪着自己颔首彎腰,給段以疆行個大禮。
兄妹倆走後,沈拓專心坐去床邊開始檢查段以疆的愛心便當有沒有肉,前兩層的炒青菜讓他皺起了鼻尖,他晃着腳上的鏈子嘀嘀咕咕的抱怨段以疆虐待病患,換到往日段以疆一定會婆婆媽媽的跟他絮叨什麽營養均衡,但段以疆卻格外寡言。
“少爺?”
沈拓擡手去戳了戳段以疆的腰眼,見段以疆仍心事重重的立在原處不動,他便故意擡起拴着鎖鏈的那只腳貼着段以疆的西褲腿伸進去撩騷。
“想什麽呢?小姑娘不喜歡你傷心啦?那也不能怪人家,誰讓你天天拴我,你是沒看見,剛才芊芊心疼得直掉眼淚——少爺?少……少爺?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