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鄭峰:真男人死也要cue段以疆
裴鎮翻出了一樁塵封多年的舊案,舊到當時負責善後處理的沈拓都幾乎遺忘幹淨。
鄭峰在愛人死後壓抑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本就沉默少言,即便有黃毛他們在邊上叽叽喳喳的開導,他也難以走出心魔。
而那時恰好是港城裏最亂的一段時間,道上各家相争,新舊勢力更疊,吞并、滅門、追殺、火拼之類的事情每天都在交替上演。
那會黑街上的空氣焦灼到可以被一顆火星引燃,沈拓每天繃着神經巡查場子,平均三天一動手五天一動刀,隔三差五還得劃出道單對單,教一教試圖分羹上位的後輩如何做人。
鄭峰同樣整日忙碌,沒有落下一件該辦的事情,段霄體恤他喪妻之痛,本想讓他歇着緩緩,但鄭峰自己不肯,段霄也是感同身受,知道他一旦閑下來可能會更加心痛難忍,所以也就随他去了。
而沈拓在顧安平僥幸逃脫之後一直死咬着顧家,顧家面上身處白道幹幹淨淨,暗地裏卻跟幾個堂口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擴張和吞并得了段霄的同意,說是為了大局,其實也是徇私複仇,段霄點頭之後,沈拓和鄭峰聯手做掉了三家堂口,前兩家沒費多少力,被砸了兩回場子也就乖乖服軟,最後一家倒是骨頭硬,非要死磕到底。十幾歲的黃毛咋咋呼呼的代替他們去談條件,剛一進門還沒張口就挨了揍,黃毛一腔熱血年少無畏,但畢竟寡不敵衆,揍倒了六個沒揍倒第七個,結果自然是被打得頭破血流。
沈拓當時還在店裏看場子,應付警局的突擊檢查,他得到消息的時候抽不開身,鄭峰也沒等他,直接自己開着車去了。
人總要有一個發洩的出口,情緒堆積到極點的時候,無論是面對無辜的局外人,還是身處局中的牽連者,理智都是短缺到可憐的東西。
鄭峰一個人,一把槍一柄刀,面對對方留守堂口的幾十個人,現實沒有電影中拍得那麽華麗好看,子彈不會劃出延遲拉長的慢鏡頭,血花也不會濺出優雅漂亮的弧線。
拳拳到肉的搏殺毫無美感可言,刀槍、磚瓦、砂石、甚至于桌椅板凳和牙齒指甲,一切趁手的東西都是好用的武器。
而舊城的街巷狹窄老舊,人尚可以撐過幾輪激鬥,屋舍卻不行。
破敗腐爛的舊梁木被一梭流彈擊中,陳年的裂痕不堪重負的垮塌下來,瓦礫成灰,血肉成泥,僅有的幾個幸存者是早早就被放倒在路邊茍延殘喘的小打手
沈拓騎着機車抄了兩段近道,差點把自己颠吐,可他還是晚了一步,他趕到時,那家堂口已經坍塌成廢墟,而鄭峰正滿身血污蹲在道邊抽煙。
鄭峰那輛破車的油箱被流彈打出了豁口,漏完大半的汽油就淌在地上,沈拓看得頭皮發麻,他立刻搶來煙頭狠狠撚滅,緊接着擡腳就把鄭峰踹進了邊上齊腰深的小河溝。
這事就此告一段落,誰都沒覺得這有什麽特殊的,畢竟堂口火拼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鄭峰這只是弄塌了幾間房子,比起沈拓當年在港口炸船燒貨簡直是毛毛雨。
鄭峰洩夠了火大病一場,黃毛帶着剛學會說話的芊芊跟他一起養傷養病,連着休足了一個月,再回來時便一切如常。
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太過尋常了,尋常到幾乎沒人記得,即便是有被記錄在案最後也不了了之,畢竟去善後收尾的人是沈拓。
屏幕上泛黃的紙質資料已經陳舊到字跡模糊,這種規格的案件文件除了裴鎮這種極其細致認真的,沒人會刻意去查看。
段以疆把油門踩到了底,車輛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馳而去,勁風帶得路邊的草葉彎折。
沈拓反複按着手機的home鍵,一次次把自動暗下的屏幕重新打開,他手抖得厲害,往往要嘗試兩三次才能成功。
屏幕上被錄入死亡證明的少年瘦弱單薄,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變得孱弱而蒼白,他看起來只有十歲出頭,比實際的年齡要小幾歲,。
當年的舊城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混跡黑道舞刀弄槍的亡命徒和規規矩矩的平民百姓只有一牆之隔,沈拓依稀記得這個孩子,他帶着人清理善後的,被磚瓦砸死的瘦小少年就蜷在角落裏,瘦小到連屍體都差點被人忽略。
沈拓問過周圍的鄰裏,知道這小孩就住在這附近,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兒,偶爾幫着這家堂口跑腿做事,以此換些吃得。
沈拓的确為此生出了愧疚和同情,可于他而言,這些東西還是太奢侈了,他需要一刻不停的扛着段家往前走,他沒時間去思考太深,更不敢去顧慮太多。
後來他從自己兜裏讨了大半積蓄拿給那條街的居民作為安撫,而在得知小孩有個一起生活讨食的同伴時,他又親自帶着錢款上門,試圖把錢塞給這個同樣髒兮兮的瘦弱少年,讓他好好生活。
可那個始終站在背光處的孩子卻沉默無聲的拒絕了他,也拒絕了那筆足以讓自己幾十年衣食無憂的錢款。
“沈拓……”
車內的空氣幾乎完全凝固了,段以疆用餘光瞥向身邊,沈拓用另一只手狠狠絞着安全帶,手腕上和掌心裏已經全都被勒出臉紅痕。
“沒事,他不會的……”
說不清是在安慰別人,還是說給自己聽的謊話。
沈拓咬緊牙關沙啞之極的低聲開口,慢慢松開了被安全帶勒紅的右手。
“鄭哥待周遠不薄,他不會的。”
許是看見段以疆的表情太過擔憂,即便被車輛颠簸震得脾髒發疼,沈拓也還是故作輕松的靠去椅背裏,努力牽了牽唇角。
周遠就是當年那個拒絕了補償的少年。
他在意外發生之後毀了容貌,動了手術,借用了別人的身份改頭換面。
裴鎮這段時間為了辦案,特意把鄭峰身邊的人脈關系翻了個底朝天,周遠為段家做事的時候因為受傷進過醫院,裴鎮細致到連一份病歷都沒放過,他發現周遠的血型和出生證明上的并不一樣,這才順藤摸瓜,牽出了周遠的過往。
十幾分鐘之前,沈拓還寧可相信這只是個巧合,可是他很快就無法報以僥幸了。
因為他們誰都無法聯系到周遠,而從城區監控來看,周遠半小時前驅車從住處出發,他所去的方向是偏僻的郊外,那裏只有一個可以被稱作目的地的地方,那就是關押了鄭峰的看守所。
警方深知鄭峰的危險性,開庭在即,負責羁押的警力是平日的兩倍,可這都沒什麽用。
周遠是沈拓一手帶出來的,沈拓當時覺得他入行晚,身體上吃虧,特意找了幾個精通黑科技的老油條對他進行填鴨式教育,逼得他樣樣精通。
小型的EMP是黑市上最新的爆款,便攜快捷,安靜無聲,片刻之內就能破壞掉所有樓層的供電,現代科技總是有利有弊的,雖然備用電源會在斷電後頂替工作,但這至少需要幾十秒的時間。
沈拓和周遠對此都一清二楚。
近在咫尺的看守所在一瞬間失去了燈火通明的光亮,驟然融入了漆黑一片的夜色。
“少爺!”
“抓緊。”
段以疆皺緊眉頭将油門狠踩倒底,生生撞開了因為斷電而無法完全擡起的橫欄,應急阻攔的鋼釘破土而出,段以疆在輪胎漏氣之前借着慣性狠打了一把方向盤,硬是駕駛車輛沖去院內急轉急停,準确無誤的将沈拓送到了門口。
“什麽人!停下!!不許——”
刺耳的聲響驚動了尚在混亂的看守,開着機車緊随其後的裴鎮還沒來得及出示證件,沈拓就已經踹開他們沖進了樓內。
殺一個人是很簡單的,只要把槍口對準要害,再用食指扣上扳機就行。
子彈出膛的後坐力可能會讓手腕和手臂有點疼,飛濺開來的血液可能會弄髒身上迷住眼睛,但和報仇雪恨的痛快相比,這些都不算什麽。
周遠在電力恢複之前走進了鄭峰的牢房,他頂替了某個即将來上崗報道的新警員,當然這位并不存在的新人是他自己黑進系統裏做出來的。
從EMP啓動的那一刻,他就沒有退路了,周遠平靜的出奇,他在黑暗中緩緩舉起了槍口,近在咫尺的男人還在高枕無憂的做着美夢,而他只需要動一動食指就可以和鄭峰一樣,輕輕松松的了結掉自己數年以來的心魔。
電力恢複的瞬間,牢門重新按照軌道滑過關嚴,扣鎖咬合的聲響和腳步聲重疊到了一起,走廊裏的燈光再次亮起,周遠被晃得眼底發澀,他維持着舉槍的動作緩緩轉頭看向身後,疤痕斑駁的臉上帶着某種如釋重負的笑意。
“拓哥。”
“他不知道。周遠,他什麽都不知道。”
沈拓同樣進到了房間裏,牢門在他背後緊緊關嚴,他背過手去卸下了腰後別着的配槍放去地上,瘦長纖細的手指在撩開衣擺的同時,還對着背後比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那件事情是我壓下去的,你該記得,當年去找你的人是我。”
沈拓維持着雙手舉起的動作緩慢起身,他經歷過不少生死一線的場合,但卻從來沒有狼狽到眼下這種程度。
他連起身的動作都有些踉跄,使不上力氣的腿腳無法支撐起他的軀幹,下蹲過程中沈拓隐約覺得眼前發黑,他偏首歪着身子抵去牆邊靠肩膀借力,這才勉強起身站直。
牢門外的段以疆沒敢冒進,他強迫自己穩下神智,照着沈拓的模樣放下了手裏中槍,然後又以極小的幅度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走廊另一側的裴鎮暫時不要動手。
“周遠……”
“我說,你們半夜三更,跑我這來幹屁啊?都有病是吧?”
沈拓的聲音顫得厲害,四仰八叉躺在床裏的鄭峰終于不耐煩的睜開了毫無睡意的眼睛,他似乎是沒看到眼前黑洞洞的槍口,更沒看到自己的兄弟正想要他的命。
“姓段的,你他媽行不行啊?大半夜的你讓他出來滿街跑,不行就趁早滾去治病——”
鄭峰雙手交疊着墊去了腦後,他斜眼掠過眼前兩人直沖着段以疆開口,許是因為數日沒見光,他那張滿是胡茬的滄桑臉上居然還白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