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不想再失約了

“高上校,高上校您現在不能離開放化室,高上校——”一個穿科研制服的年輕人快步跟在高新野身後兩三米的地方,嘗試着追上他。高新野不為所動,不僅沒停下,還撩起袖子,将手臂上的留置針頭撤下扔到地上。那年輕人就彎腰去撿,直起身後再想去追高新野,幾個醫生護士和科研所站哨裏的軍職人員都已經站在了他的前頭。但高新野并沒有放慢速度,如果那些攔住他的人沒有讓路,他肯定會硬闖。

但那些人也是聽令,才紛紛退到兩邊的。

“你要去哪兒?”站在緊閉的大門口前的何鴻珊問。她的波瀾不驚一下子就刺激到了高新野,他上前,沖動地要拽對方的衣領,何鴻珊的反應比他快,側身閃躲後用手槍的槍托砸高新野的後腰處,高新野瞬間就站不穩,靠着牆跌坐在地,他的臉色原本就很蒼白,現在更是因為疼痛呼吸急促。而何鴻珊臉上的平靜則依舊沒有松動,睥睨地看着他,問:“你現在這樣能去哪兒?”

她其實沒有用多少力道,但高新野剛做過局部放療,那地方就是用指腹輕輕一按,疼痛都是常人所難以承受的。三年前,逆轉戰争局勢的抗輻射血清就是從他身上提取出來的,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凡人肉軀,半年前那顆穿過他耳廓、沾染過射線的子彈依舊他的定時炸彈。六個月來,高新野體內雖然沒有輻射量,但局部細胞癌變率一直很高,嚴重時必須二十四小時待在放化室不斷接受檢查。他的造血和神經系統雖然還沒受到影響,也沒有出現明顯的輻射病症狀,但誰也不能保證他的基因不會在明天出現什麽變化。他身份特殊,全國最好的醫生和科研人員都聚集在這裏,但這項生物領域的核心技術和人才都不在亞合衆國,如果想要一勞永逸地治愈,亞合衆國只能向北約盟尋求合作。

但北約盟的談判條件裏有烏拉諾斯血清。

這是何博衍親口告訴高新野的,這也意味着他作為司令官,是不可能用意義重大的血清去換高新野的一條命。這也是為什麽高新野于兩個月前離開首都去了東五區,也不是消極治療了,而是如果癌變率的問題一直無法解決,那麽比起一直待在研究所,他更想去別的地方看看。

“你當初是怎麽答應的?你說你只是去看看,不會讓他認出你,也不會進入他的生活,因為你知道自己給不了他未來,”何鴻珊依舊站着,看着高新野,問,“你當初的自知之明呢?”

“你上一次回來也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因為你什麽都給他安排好了。工作、朋友、陪伴……他的生活裏可以沒有你,不管是五年前,三年前,還是現在。”

“……他現在在哪兒?”高新野吐字很艱難,也暫時站不起來,是疼痛依舊難忍,“劉家安說的那兩個Alpha,是你的人。”

“但他以為是你的人。”何鴻珊不容置疑道,“然後他發現了你兩天前放在他手機裏的竊聽器,拔掉後和劉家安一起離開了。”

“他不會,”高新野撐着牆,睜着何鴻珊,“他不信任劉家安。”

“那他總信任自己哥哥吧。”

高新野短促的呼吸一滞。

同時何鴻珊蹲**,臉上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你猜他哥哥會在那封信裏寫什麽?會不會告訴他,當年那個歐聯盟的律師是一個叫高新野的人聯系的,他們就是為了去見那個律師才連夜上高速出了車禍,而你呢,你又像個秘密警察一樣在他手機裏安裝了竊聽器,你說簡成蹊知道了來龍去脈,會不會認為這是你當年設的局,把你當兇手?”

當年為了獲得簡成蹊家人的信任,也是讓他們不要放棄希望,已經入軍職的高新野确實沒有隐瞞自己的真實身份,他跟簡鯉也見過幾次面,他于是固執地搖頭,否定道:“他家人不會寫這些。”

“為什麽不會寫?你憑什麽那麽肯定,你難道收到過親人的信?”何鴻珊幫他回答,“你沒有。”

“你沒有!”

科研和醫療人員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了,偌大的空間裏只有何鴻珊和高新野,如果說剛才他們一個因為疼痛一個因為克制,談話時都壓低聲音,但何鴻珊重複的那句“你沒有”,則石破天驚般在空氣中沖撞。

她也繼續咄咄逼人地問。

“你見過父親嗎?你被親生母親擁抱祝福過嗎?糖在你嘴裏是甜的嗎?在國安秘訓受傷後你會流淚嗎?受何博衍之命去抓人你問過原因嗎?他連任後你內心有過起伏嗎?戰争進行時,被大劑量輻射的戰友求你開槍你猶豫過嗎?我說了這麽多,你想反駁會憤怒嗎?”

“你有正常一個人的情感嗎?”她問,“高新野,你有心嗎?”

高新野看着她,眼裏沒有憤怒,也沒有反駁,因為何鴻珊說得都是實話。他曾經為何博衍做過很多事,但他對權力沒有欲望,為母親複仇後也沒有快意,這種冷漠疏離引起了何博衍的戒備心,所以強制他去特定的機構接受心理咨詢和治療。如果沒有在那裏遇到簡成蹊,他的性情未必會有所改變,不管是在國安還是戰場,他都更像個殺戮機器,而不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甚至都沒打電話找你求證,”何鴻珊同情地看着他,然後伸手,把高新野扶起來,架着他的一只胳膊往放化室走。這個過程裏高新野并沒有抗拒,只是步子很緩,何鴻珊就嘆了口氣,乘熱打鐵幫他認清事實:“你敢告訴他,文興堂那次聚會你也在場,你遠遠看到他和劉家安站在一起,連去問問他們到底什麽關系都不敢親自上前。要是時間再往前推,入伍通知下來的那個晚上你也去找過他,你看他和劉家安一起回的寝室,你也沒有打招呼。你覺得劉家安不光彩,但簡成蹊對他至少知根知底,可你呢,你什麽都不敢告訴他,你在他面前永遠躊躇不敢靠前,你現在——”

何鴻珊突然啞聲。

她也一動不動,因為高新野不知何時抽出了她貼身的一把手槍,上膛後貼着她的腰際。他似乎從疼痛裏緩過來了,臉上的輕笑并不勉強。

“我那天喝醉了,跟你說了這麽多嗎?”他問,“你也居然都記得。”

何鴻珊漠然。

“和那架飛機一起消失的人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所以我的親生母親恨我,因為如果不是懷着我,她會在真正愛的人身邊。糖是甜的,所以我才把唯一那顆給你。我入伍就是想為在國安做過的一切贖罪,我對戰友開槍沒有猶豫是希望他們少受折磨,因為這種痛我承受過千百遍。而如果你今天執意要阻止我去找他,扳機扣下後我會為你掉眼淚,”他和何鴻珊四目相對,他說,“他肯定不是自願的,不然他會把那只羊帶走。”

他空着的那只手掏出一個很袖珍的播放器,給何鴻珊聽那個受損的竊聽器所接收到的聲音,活寶還在凄凄慘慘地叫,伴随着的幾聲撞擊像是羊角沖上門沿。

“你要把他送去哪兒?”他問,“你們,要把他送去哪兒。”

“……他們在去機場的路上,今天晚上送他去歐聯盟是原本就計劃好的,劉家安的出現是個意外,”何鴻珊的眼神裏有一絲悲涼,“這是何博衍的命令,他說這樣一來,那個簡成蹊想寫什麽寫什麽,而你,你只能在亞合衆國才能活着。”

她說:“我希望你活着,我希望——”

“姐姐。”

何鴻珊睜大着眼,張着嘴什麽都說不出,也有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那是她從見到三歲的高新野之後,二十年來第一次聽他叫自己,姐姐。

“我也知道我和他不可能有未來,但是……但是每當我不知道該如何給出回應的時候,我就會想,如果這是他筆下的場景,他會怎麽安排人物的情緒和反應,動作和言語,然後我就知道,自己該怎麽說,怎麽做。”

“我剛才想,他會不會在這個時候,寫我叫你姐姐。”

“他會,他經歷了這麽多,還是相信愛會一直存在,永恒不朽,他……”

他明明是在笑,但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他對何鴻珊說:“是他讓我明白,我活生生地活着。”

“你至少讓我去告別,他如果真去了歐聯盟,肯定不能再回來了,你讓我去道個別,我……”

他把槍放下了,近乎哀求地對何鴻珊說:“我不想再像個懦夫,我不想再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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