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掌燈神

錦覓被一路尋來的旭鳳送回了水境,可潤玉卻仍然時不時地下凡。他總是來找鏡泉主人。

可卻不是次次都得以見到。有時他來了,她不知是外出不在還是閉關修行,他敲擊着泉邊的石碑,久久無人現身,只能返回。可若是她在的時候,潤玉用食指輕擊石碑,她便現身相迎。十次中總能見着四五回,或烹茶或手談,倒似是對往來頻繁、志同道合的好友。

可他對鏡泉君依舊知之甚少。潤玉記得有一回去尋她,正巧碰上她外出返回,一如既往的黑衣衫鬼面具。凡俗肉眼或許看不出黑色衣衫上浸染的鮮血,潤玉又怎可能不察覺,何況空氣中分明彌漫着一陣淡淡血腥味。

可鏡泉君不慌不亂,再尋常不過地同他颔首示意:“仙上來了。我換件衣衫便來。”潤玉便也佯裝不知。

她近來的靈根似乎穩固些許,聲音變幻的頻率比之從前越來越少了,往往開口就是一道暗啞低沉的女聲。此前頻繁的閉關總算是有些成效。

這一日,潤玉卻突然向她提起:“三日後是天後壽宴,廣邀六界萬千仙者。不知鏡泉君可有收到請帖?”

鏡泉君淡然地喝着茶:“我不過深山老林一個精怪,六界神仙中哪會有我的名字。仙上龍章鳳姿,修為高深莫測,必定在受邀之列了。”

潤玉帶着一絲苦笑,道:“我是不耐煩參加什麽壽宴的,只是場面文章不可不做。”又望向鏡泉君,“不如我給鏡泉君一張請帖?百千年來,難得遇見一位投緣之人,我與鏡泉君相談多次,卻還沒請你去天界做過一回客。不如趁此機會,請鏡泉君去我在天界的行宮裏小坐,如何?”

眼前人端着茶杯,細長的手指撫摩着綠瑩瑩的杯身。

潤玉看她思忖了片刻,原以為要說動她必要費一番唇舌,可沒想到她倒是一口答應了下來,“可以,那便勞煩仙上了。”

潤玉微微一笑,卻又遲疑道:“只不過,南天門的守衛甚是森嚴,哪怕有請帖在手,鏡泉君戴着面具,恐也會惹人懷疑,平添許多麻煩。”又誠懇地告罪道,“是潤玉思慮不周,若是讓鏡泉君為難,那便另做安排......”

鏡泉君無所謂地放下茶杯,打斷道:“無妨,等那一日,我不戴面具就是了。”

*****

天後壽宴宴請六界,放眼南天門外皆是攜禮賀壽的各路仙家。妙齡仙娥着華貴衣裙、佩金釵步搖,妍麗多姿不知凡幾。潤玉從未見過鏡泉君真容,卻一眼就認出了人群裏的她。

喜氣洋洋的壽宴不宜穿着黑色,她今日便穿着件淺灰色的衣衫,一眼看去,便由原本黑漆漆的一道影子變作了灰撲撲的一道影子。

面具之下不是青面獠牙的惡鬼相,卻也不是夢中魂牽夢萦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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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容平淡無奇,眉眼鼻唇沒有一處出彩之處,若是放在凡間,尚可以算得上是位耐看的女子。可身處一群花容月貌的仙娥之中,說平淡無奇都算是客氣,簡直是黯淡失色到不願看第二眼的一抹塵。

潤玉說不上此刻是什麽心境,好似高高懸着的心又重重地落回了地上,“砰”地一聲濺起滿地叫人窒息的灰塵。

可這原本就是沒有希望的事啊。

壽宴尚未開始,潤玉便帶着鏡泉君随處轉悠。從南天門一路向裏行,走過長廊,繞過省經閣,經過了許多行宮殿宇,最後走到了偏僻冷清的璇玑宮,一路上同她解釋着各座宮殿的主人及由來。鏡泉君沉默不語,看得卻極為認真,有時會定定地站在殿宇之前,瞧上好一會兒。潤玉察言觀色,可她眼中古井無波,猜不到在想些什麽。

二人站在璇玑宮的宮門之前。潤玉道:“此處便是我的住處。”

天河附近的璇玑宮是天界大殿下,也是夜神所居宮殿。六界之中也算是無人不知了。

鏡泉君這才恍然道:“原來仙上竟是夜神殿下,此前倒是我多有怠慢,請夜神殿下不要怪罪。”

潤玉微微一笑,道:“鏡泉君不要責怪我隐瞞身份才是。”又問,“我觀鏡泉君一路走來,一景一處都看得認真,似有懷戀之色。鏡泉君此前可是來過天界?”

鏡泉君扯了扯嘴角,是一個極小的笑容,低啞的聲音道:“曾經有緣,在尚未修出形态之前被一位仙人帶上天宮轉了幾圈,對天界華貴景象記憶猶新。如今再看,已有頗多變化,與從前大不相同,竟像是從未來過一般。”又将視線放到眼前門庭冷落的璇玑宮,“倒是殿下這一處宮殿無甚變化。花草樹木,桌椅石碑,都在原處。”

潤玉心底微微抽痛,自她走後,他就很忌憚提起從前了。只得道:“壽宴快要開始了,我們這便過去吧。”

卻在殿外的長廊上遇上了一身紅衣的月下仙人。

月下仙人就從未見過潤玉與別個仙人同行,何況還是位相貌平平的女仙,按捺不住好奇地上前招呼:“潤玉侄兒,許久不來看望老夫,可是交了什麽新朋友?”

潤玉喊了一聲“叔父”,向月下仙人引薦道:“這位是凡間鏡泉君,我與她甚是投緣,便請她來天界一游。只是等下席間衆仙雲集,賓客雜亂,潤玉總有顧不上的地方,煩請叔父多多照拂。”

月下仙人本就是個愛關照小仙的長輩性子,當然應允:“好說,好說。”又拉着他話起了家常。

鏡泉君無意聽他們談天,只站在一邊看着衆仙絡繹不絕地走進九霄雲殿,剛側過身,視野中便走入一道身着金色甲胄的身影。

那邊月下仙人還拉着潤玉說話,又有別個仙人前來見禮,此時貿然上前打斷恐怕不妥。鏡泉君便自行走到大殿一側的游廊邊,向那道身影抱拳行禮:“閣下可是燎原君?”

燎原君看着眼前一身灰衣的仙子,滿是狐疑:“正是。不知閣下是......”

鏡泉君望着他:“我與掌燈仙子算得上是故友,不知掌燈仙子近來可好?”

燎原君方才恍然大悟,忙回了一禮:“原來是家母的朋友。家母近來一切都好,就是還如往常一樣不喜外出。”憨笑着,“有勞這位仙子挂懷了。”

******

這一場壽宴辦得并不太平,席間天後因見到了錦覓的真容大是惱怒,諸位上神對着那酷似先花神的長相也是各懷猜測。好一場混亂自不必提。

待這壽宴草草了結,潤玉卻找不到鏡泉君的身影。月下仙人上前問道:“潤玉侄兒可是在找與你一同前來的那位仙子?”

潤玉忙問道:“正是。叔父可知道她去了哪裏?”

月下仙人笑得一臉狡黠,将他拉到一旁,悄聲說:“我正要告訴你,你那朋友并沒進來九霄雲殿參加壽宴,而是轉道去了掌燈仙人的府邸。我原以為她不過是你新交的朋友,不成想竟與掌燈仙人是舊故,天後的壽宴都不入席,巴巴地跑去看人家。”

潤玉似有驚異,沉吟道:“這個,我倒是也不知道。”

月下仙人神秘兮兮地道:“潤玉侄兒不知道吧,掌燈仙人近來正在給燎原君相看仙娥。方才,還是燎原君引路,将那仙子帶去了府邸,也不知敘完了舊沒有。”又滿臉興奮,“你那朋友雖面貌普通,但勝在儀态從容,大方淡定,又與燎原君的母親有交情。我看成。”

月下仙人平日裏如何亂點鴛鴦,牽線做媒,他是一概不管的。只是此刻牽扯到鏡泉君身上,潤玉便滿心的不自在,直接替她拒了:“我那位朋友性子冷淡,沒有嫁娶的心思,還請叔父不要在她身上戲耍了。”

月下仙人憤憤地哼了一聲:“好啊,你們一個兩個的都嫌棄老夫。老夫給你牽線你不願意,給鳳娃牽線他不願意,如今給你的朋友牽線,你那朋友還沒說什麽呢,你就給拒絕了。就連當年老夫要給汐兒牽紅繩,她也是一味地敷衍......”猛然間意識到自己提了不該提之人,急忙住口。

可潤玉已經皺了眉:“叔父!”

月下仙人嘆了口氣,沉默了許久,才讷讷道:“可惜了。叔父知道你與她關系好,你可要看開些,放下些才好......”

潤玉慘慘淡淡地回了一個苦笑,拱手向他告辭了。

那一邊,鏡泉君從掌燈仙人的熎燭居出來時,天後的壽宴已經散去許久了。

天色已晚,她原本想着走之前須與潤玉道個別,便循着記憶裏的路線一路往璇玑宮的方向而去。

只是剛走出沒多少路程,便有一只白色的鳥兒自遠處飛來。那鳥兒飛到鏡泉君的耳邊,原來是只宣紙折出的紙鳥,在她耳邊開口做人語道:“人已找到,身在鳥族。”便化作一道白焰,消失殆盡了。

鏡泉君神色一凜,一揮衣袖也化作一抹雲煙,倏忽間于原地消失不見了。

*****

此間一別,潤玉便有許久沒有見到她。

原因說來話長。自從錦覓在天帝天後面前露了真容,天後派遣雷公電母欲要捉拿她。她被旭鳳護送回了水境,元神又被天帝召喚至太虛幻境渡了五千年的修為。那火陽之力與她自身陰寒的體質相沖,反倒身體虛弱,不得不在水境療傷修養。

可下一日,水神竟攜她一同前往了九霄雲殿,對着天帝天後與在座諸神言之鑿鑿道:“錦覓,乃我與梓芬之女。”

滿座上神無一人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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