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冰心火
天帝步下神座,探過錦覓的元神,承認道:“不想,竟是水神之女。”
他心裏有些許遺憾,但随即又想起一件事,那點遺憾也就消散了:“因緣際會。如今水神得女歸,倒可促成你我早年定下的一樁婚事。”
在座諸神都心知肚明,所說的正是水神長女與天帝長子的婚事。潤玉撫摩着指尖,垂眸暗暗看向對面的旭鳳。旭鳳早已經皺緊了眉頭,滿臉的着急與不贊同,眼看着就要開口說些什麽。卻有聲音先他一步反駁。
“錦覓雖是我的女兒,可陛下莫不是忘了,我的長女卻是另有其人!”
水神的眼裏已經有了薄怒,天帝知道他所說的是誰,可終究不喜被當衆駁了面子,剛要發作,潤玉便适時開口道:“父帝容禀,如今天界與魔界的對峙愈演愈烈,且魔界之中內鬥不休,極有可能殃及天界。此時正是多事之秋,萬事應當以政事為先,實在不是談論婚姻嫁娶的好時機,不如日後再說。”
天帝得了一個臺階下,只得冷哼一聲,算是按下不提。
當夜,潤玉便去了洛湘府。
水神端坐在石桌邊,凝視着桌上的棋局,對于這位夜神的到訪毫不驚異:“我料想到夜神要來這一趟,坐吧。”
可潤玉卻向着他端端正正一揖到底,真心誠意道:“仙上時時刻刻記挂淮汐,小神感激不盡。小神想給仙上看一樣東西,望仙上能夠明白小神的心意。”
水神這才看向他,只見他從袖中取出一卷卷軸來。
“這是!”水神急忙将其接過,展開後看見最末的那兩個字,竟沉默許久。他眼中情緒翻湧,生出一絲怒意,瞪着潤玉:“你!”
潤玉坦言認錯,言語間卻堅決萬分:“水神仙上息怒。婚書是我誘騙她簽的,是潤玉之過。可潤玉心意如此,九死不悔。”
水神看着他,突然間釋然一般輕輕笑了一聲:“我原先就猜到了一點。你知道汐兒跟我說過什麽嗎?她之前曾問過我,覺得天界的大殿下如何。”他将婚書合上還給潤玉,嘆息道,“我承你這份心意,可你我都知道,她已經不在了......”
潤玉心神撼動,原來她說要将他們二人的事告訴水神,都是真的,并非忙于脫身而打的诳語。
潤玉低聲道:“我不信。”
水神嘆息着搖了搖頭:“我又何嘗願意相信。可是臨秀與我在魔界找了整整三千年,又找到什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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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玉疑惑:“其實潤玉早就有此疑問,六界之大,仙上為何偏偏認定魔界?僅僅是因為她接了當時炎城王公主的邀約,僅僅是因為當時魔界開出來一朵阿鼻花嗎?潤玉不信她會只身赴險,真去找什麽勞什子的阿鼻花!”
即使時光已經過了三千年,往事重提,水神仍舊難掩沉痛:“這只是緣由之一。你知道,臨秀從來事必躬親地照顧她,她與淮汐靈犀相通,常常互有感應。那天夜裏臨秀做了一個夢,夢見她滿身都是血,疾聲呼救,所處之地陰森鬼魅,背後又是魔界的幽冥鬼火。确是魔界無疑。”他将緣由說個大概,可悲可嘆地問,“夜神既然對汐兒有心,想必天地六界都尋了個遍。夜神又找到了什麽呢?”
潤玉抿着唇,難之又難地,搖了搖頭。
*****
錦覓這幾日本是住在洛湘府,可旭鳳總有理由能将她叫上天來,不是說自己舊傷複發,就是督促她修煉法術。為着旭鳳時不時給自己的靈力,錦覓呆在天界的時間竟比呆在洛湘府的都不少。
這一日從旭鳳的栖梧宮出來,平日裏沒一個人影子的長廊上,竟然站了一個黑漆漆的人影。那人影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與她問好:“錦覓仙子。”
錦覓奇怪,站在她跟前端詳了許久,分明是見也沒有見過的一張臉,可看來看去,卻又實實在在地帶着熟悉之感。她圍着那人影轉了一圈,突然驚喜道:“你是鏡泉君!”又轉悠回來仔細地上下打量她,“原來你不戴面具,長的是這番模樣啊!”
錦覓與她可算久別重逢,近來又總被旭鳳招來喝去厭煩得很,當下便拉着她興致勃勃地說起話來。幾個來回,方才注意到她的聲音始終如一,竟再沒有變過。
錦覓疑惑道:“鏡泉君,你的聲音怎的又好了?這到底是什麽法術,錦覓實在好奇,可否請鏡泉君賜教呢?”
鏡泉君淡淡道:“沒什麽稀奇,不過是我于泉水之下修行,泉水之上凡世衆生喧嘩不休。他們的聲音,就是我的聲音。”
錦覓驚奇地瞪着眼,原來如此地點着頭:“果然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鏡泉君此刻難得一見地先行抛出話頭:“聽聞錦覓仙子原來是水神之女,現已被接回了水神的洛湘府。仙子找到了自己的父親,還不曾恭喜仙子。”
錦覓忙道:“多謝,多謝。”
鏡泉君又道:“風神素來溫柔,對小輩常懷慈愛之心,對仙子必定更加視如己出。仙子與風神相處,定然會喜歡她的。”
錦覓懵懵懂懂地點頭,心裏卻想着,鏡泉君從來少言寡語,許久不見倒變得很是健談了。
鏡泉君卻不停,握着錦覓的手道:“風神與水神二位仙上幾千年來膝下無兒無女,怎會不覺得孤單?還請錦覓仙子多陪陪二位仙上,叫他們不再孤單寂寞。”
錦覓拍着胸脯答應道:“放心吧,我肯定多多陪伴爹爹與臨秀姨的。”
鏡泉君這才放心一般點了點頭,用微弱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聲:“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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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天後在紫方雲宮卻日日心神不寧。
她枕靠在軟塌之上,恨恨道:“好不容易沒了一個,如今又來了一個!難道連老天都要與本座作對!”
穗禾垂首立在一邊,勸道:“可這是四千年前天帝親自立下的婚約,恐怕更改不得。”她心裏實則樂見其成,錦覓只有嫁給了潤玉,自己方才有機會與旭鳳珠聯璧合。
天後怒道:“糊塗!一個小小的錦覓算得了什麽,可她身後有水神風神,還有偌大一個花界。若是這些勢力都歸夜神所有,豈會不擋着我兒的路?!這樁婚事萬萬不能成!”
穗禾默默不語。天後暗自動着腦筋,正看見一個侍衛急匆匆進來內殿,便将他招到身邊:“本座問你,白頭翁現在如何了?”
那侍衛正是要禀報此事:“方才得到鳥族急報,長老......不太好。”
天後冷哼一聲,不以為意:“他在鳥族被奉為至尊長老,不短吃穿前呼後擁,日日過着他逍遙自在的日子,能有什麽不好?你去傳話,請他過來一趟。”
侍衛緊接着奏報:“長老的一位門徒前幾日死了,死相......據說極為慘烈。長老近來憂思過重,癱卧在床,恐怕是來不了了。”
天後實則不信,只當那白頭翁的架子愈發大了,連自己的傳召都不聽。可偏偏他最是足智多謀,她此刻急需一個妙計,只得屈尊降貴,親自去鳥族見他。
可等到真見到了白頭翁,真真是叫人不可置信。
那白頭翁原先是何等精神油滑之人。當年旭鳳初次領兵征戰便身負重傷、傷及心脈,即便狠辣果決如天後,都不由得驚慌失措。可他依舊淡定悠哉,仿佛一聲冷笑一個轉眼就能生出一條妙計,所有疑難困境都可迎刃而解。
他那時眯着眼出謀劃策:“火神殿下被冥界業火所傷,中的乃是火毒,自然得有極陰極寒之物方可化解。可殿下身上的火陽之氣又極旺盛,與那陰寒之物恐會相互抵損,是以,那陰寒之物又須得內含火陽。天後娘娘,能救得了火神殿下的,就是這樣一味“冰心火”。”
天後聽罷氣急敗壞:“異想天開!又要極陰寒又要帶火陽,縱觀六界哪有你說的什麽“冰心火”?”
對方嘻嘻一笑,陰恻恻地道:“怎麽沒有?天後娘娘。在您的天界,恰恰就要這一味“冰心火”啊。”
這才是白頭翁,眼裏時時刻刻閃着精光,每根頭發絲都透着狡猾。
然此刻他就癱卧在她眼前,蓬亂如枯草般的頭發已經白了大半,面色灰敗雙目渾濁,渾身顯現出一副行将就木的頹态。兩位小侍分別拖扶他的兩肩,他才堪堪靠坐起來。
領路的侍衛對着天後小聲禀報:“這才三日,長老就變得如此了。”
天後皺着眉,又是驚異又是不滿:“本座知道長老痛失愛徒,可也不該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
白頭翁合着眼晃了晃頭,聲音有氣無力,說幾個字便要喘上一喘:“我老了,不過見了個死人就犯心悸,日日夜裏睡不好覺,不中用了。”
天後急忙反駁,順便道出了來意:“長老說的哪裏話,如今本座遇上一個難題,正是需要長老替我排憂解難之時。長老是我鳥族德高望重的智囊,怎麽死了區區一個門徒就叫你頹喪至此?!”
白頭翁像是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凄凄慘慘地笑了一聲:“一個門徒?現在是他,”他又急急地喘了幾口大氣,“下一個就是我。我如今日日在夢裏,都不得好死,這是我的報應......”
天後已是煩了,厲聲道:“本座不管你有什麽報應不報應,現在只要你出一個主意!”
白頭翁垂臉對着她,此時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像兩個黑黢黢的洞穴一般将她望着:“不出了。不出了。天後娘娘,等我遭了報應,下一個,會是誰呢?”
天後見他心意已決,當下再不願與他多費唇舌,回了紫方雲宮。暗想道,白頭翁如今事事推诿,膽小如鼠,已是沒什麽用處。她堂堂天界至尊的天後,何必事事依仗一個廢物,總會有其他法子。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還記得第二章潤玉做的夢嗎?話說風神和潤玉的兩個夢才是開這篇文的核心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