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禁宮行

回到洛湘府的第三日,淮汐接到了炎城王公主的請帖。

那小鬼堆着滿臉笑容呈上帖子,身後更帶來了轎攆,請她去炎城王府小坐。

她與炎城王公主有過幾面之緣,處得不壞,且請帖上蓋着公主貼身的印章,便答應道:“好說。我與母親說一聲,立刻随你前往。”

只是那轎攆剛一到了魔界,便于無人處悄無聲息地調轉了方向。淮汐坐在裏頭渾然不知,只覺得路上走了許久,等到終于有人掀起了轎簾,只看見眼前一座冷清古舊的宮殿。

随行的小鬼請她進去,将殿門留了一道縫隙,便自行退下了。

魔界的天總是一片暮色四合的暗沉,沒有光線透進來,大殿之內便也是昏昏暗暗,僅僅燃着幾支燭火。淮汐從未到過此處,心裏有幾分狐疑,打量着空蕩蕩的四周。

吱——

門又被推開了,昏暗中走進一個富麗華貴的身影來。淮汐一下子看不分明,只看見她頭上華冠垂下的步搖雖腳步來回搖晃。

等她走得近了,淮汐心裏那一點狐疑驟然加劇,隐約生出一絲惴惴不安的惶恐。她有點想不明白,只好先行禮:“天後娘娘。”

荼姚沒有答應,只是上下将她打量着,像是要把她從裏到外審視個透徹。她那日穿着薄青色的衣衫,與這一室的昏暗格格不入,顯得格外的恬靜秀美。

荼姚突然勾着唇角笑起來:“本座從前只匆匆見過你幾次,還從未好好看過你。如今一看,果然冰肌玉骨,國色天香,連本座見了你,都覺得心情舒快,忍不住喜歡你。”

她走近了握上淮汐的手,笑着道:“本座當日命人帶你去璇玑宮,本意是要給夜神一個難堪,叫他知道,他配不上水神與風神的長女,不過是認個女兒随意打發他罷了。只是沒想到,真就送了個活寶貝給他。”

潤玉并非天後所出,淮汐素來知道她心裏不喜歡潤玉,可這番話太過明目張膽,簡直是将她對潤玉的惡意明明白白地道出。

此時此刻,天後卻對着淮汐說出這番話來,不可說不古怪。淮汐不敢胡亂應答,她被荼姚的眼神看得發憷,只得謹慎道:“天後娘娘說笑了。”

荼姚拍了拍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連本座都忍不住喜歡你,夜神怎會不喜歡?只是夜神向來福薄,恐怕沒這個福氣得着這寶貝。”

倘若上一句話還能勉強糊弄,這句話說得,已經叫人覺察到危機與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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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汐心裏的不安愈盛,又想起那張掩人耳目的請帖,心知此行兇多吉少。眼下只得強裝鎮定,艱澀道:“天後娘娘若有什麽事,傳喚一聲也就是了,何必這樣興師動衆,反倒叫人不明白了。”

荼姚終于放開了她的手,踱遠了幾步,笑道:“好孩子,你果然通透,本座确實是有事要找你。本座想問你借一件東西。”

淮汐默默從角落走到寬敞些的地方,悄悄将靈力彙聚于雙手掌心處。若事無緩轉,哪怕毫無勝算,也只能殊死一搏。嘴上道:“淮汐身無長物,恐怕給不了天後娘娘想要的東西。”

荼姚就站在她的跟前,看着她的目光像是鷹隼睨着白兔,她說:“此言差矣。你不僅給得了,這天地六界,還只有你才給得了。”

說罷出手如電,向淮汐猛攻而去。哪怕她是神鳥後人,又天資聰慧勤奮苦修,可區區一千多年的修為,遇上過萬年的大能也無異于以卵擊石。

饒是早有防備,也注定是節節敗退。

可天後似乎又不想即刻殺了她,每每将她逼至絕境,又留給她一線生機,在股掌之間擺弄折磨她。直到她力竭,狼狽地跌坐在地,被緩緩逼向殿內的角落。

荼姚一步步逼近,在她身前蹲下身來。眼前的仙子此刻青絲散亂,嘴角挂血,分明是一副狼狽不堪的形容,可那精致的面容如星辰般的眼眸,又流露着驚心動魄的美。她心裏便又是一陣惱火與不甘心。夜神不能得到她,哪怕毀了也不給他。

淮汐撐着殿內陰冷的地面,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疾言厲色道:“我若身死,風神水神絕不善罷甘休!天條昭昭,不可随意弑神戮仙,你身為天後卻明知故犯,如何堵得住六界悠悠之口!”

荼姚化出利爪伸向她,嗤笑道:“你死在魔界,是你自己修為未夠又自不量力,與我紫方雲宮有什麽幹系?”

淮汐抓住那探向自己的利爪,用盡全力向外推,可她氣力不濟,針尖一般的指甲仍然刺得臉頰生疼。她咬着牙立誓一般:“我絕不放過你,誓要你償還這份惡業。”在劫難逃,她心裏徒然湧上恐懼與悲傷。此刻腦海一片空白,只想着竭力推開荼姚的手,卻控制不住眼眶發紅,淚水怆然而下。

下一刻她便嘔出血來,将小巧的下巴并淺色的前襟染得通紅。

荼姚的另一只手已經挖進她的胸口,鮮血汩汩而出,整件衣衫都快被血色浸濕。再次拔出,摘出一顆鮮血淋漓的心來。

她再也不管淮汐,癡魔一般看着手裏那顆還在跳動的心,呢喃着:“疾風結界乃六界極寒之處,在此孕育出的白鳥至陰至寒,心頭熱血卻火陽彙聚。極陰寒又帶火陽,”荼姚嗤嗤笑道,“可不就是我要找的冰心火!”

她握着那一團鮮紅,一手拈了一個咒術,衣袖一揮便匆匆離去。

四周昏暗散褪,恢複成了原本富麗明亮的模樣。

哪裏還是魔界陰冷破舊的宮殿,不過是鏡花水月中的一場變幻之術。

淮汐倒在地上,滿地都是她心口止也止不住的鮮血,眼裏的亮光一點點地消散。可那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黑黢黢的瞳孔深處像是燒着兩團幽幽的火焰。像在說——

救救我!救救我!

到死都沒能瞑目。

*****

璇玑宮的鏡子被擊得粉碎,映出的影像瞬間便散了個幹淨。鏡子前的燭火已燒到了最低端,晃動幾下後也熄滅了。

一旁的魇獸從未見過主人這般暴怒,吓得瑟瑟發抖,跑了出去。大門再次緊閉,又恢複一室的死靜。

潤玉看着鏡子中最後顯出的那雙眼睛,一瞬間痛恨、後悔、心碎一齊翻湧而來,叫他不由得雙目通紅,甚至發起抖來。曾幾何時,他甚至對天後心存感激,因為是她将淮汐帶到了他昏暗無光的生命中,可此時此刻,他又親眼看着她挖出了摯愛之人的心。

給他,搶他。他從來都是靠那位天後娘娘的施舍度日,她不許他享有溫情快樂,他便要痛失所愛,永遠孤寂痛苦。

可是憑什麽?

他恨不能此刻就沖進守衛森嚴的紫方雲宮,哪怕單槍匹馬,也要挖出荼姚的心,也叫她受與當年的汐兒相同的苦,叫她血債血償。

一直以來,過往種種都像是覆着面紗,叫他看不清真相。可現在他總算明白了。

三千年前風神的夢境沒有錯,錯就錯在被鏡花水月的幻象所迷惑,一心以為淮汐死在魔界。那一日的鏡花水月也再沒有第三個人,卻偏偏燃着兩支燭火,掌燈仙子的神識恰好寄予其中。而荼姚走前念的那段禁語咒,也讓她再也無法開口說出與此事相關的任何一點訊息,她唯恐被天後察覺,自此開始深居簡出。

可誰也沒有想到會在鏡花水月,怎會是鏡花水月呢?鏡花水月早在淮汐出事前的兩個月便已經被封宮了。現在看來,是荼姚早已經開始謀劃。

那位鏡泉君到底是誰,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潤玉緊緊握着拳頭控制自己心裏肆虐而來的恨,往日溫潤的眼眸不再,滿滿都是山雨欲來的陰沉。

可此時響起了敲門聲。

叩。叩。叩。

不慌不忙又有禮的三下,他不必回頭就知道門外的人是誰。一時間心如刀絞,眼眶濕熱。他慌忙設了一道屏障,不讓她推門而入。

門外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嗓音,她問他:“夜神殿下可睡下了?魇獸将我拉至此處,恕我唐突,夜神殿下可好嗎?”

潤玉目光灼灼地盯着門上投下的人影,心裏有一只獸張牙舞爪,掙紮撕扯,可他知道時候未到。他只得極力穩住心神,回她一句:“我沒事。”可還是藏不住話音間的嘶啞與沉痛。

他的汐兒有一顆多麽玲珑的心思,怎會聽不出他話語中的異樣。可門外久久沉默,才聽到那道聲音響起:“那就好。”似乎萬語千言,都到此刻戛然而止。

門上的人影動了動,“夜已深了,殿下好好休息吧。”

潤玉卻叫住了她:“鏡泉君且慢。”那道人群停下了,潤玉深深地吐息,問道:“鏡泉君可有所愛?”

門外的聲音悠悠遠遠地回答:“自然是有的。”

潤玉便執拗又艱澀地問她:“倘若鏡泉君所愛之人,一直以來都對你心存誤解,甚至因此埋怨你責怪你,你可會怪他?”他說到所愛之人時話音低微,他極其渴望着這個位置,又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個位置。

潤玉看不到,門外的女子在夜色中露出一個沉靜的笑容來,道:“若是我所愛之人,我都不怪他。”

這回答太過于篤定又輕描淡寫,潤玉不由得又追問:“若是那人愚笨又自我,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痛苦,只覺得任何苦衷都抵不上自己每一日所受的孤單,你可會怪他嗎?”

那聲音緩緩地道:“我不怪他。可我不要他孤單寂寞,我想他每一日都開開心心的。”

夜色低垂。她默默地立在門外,借着一門之隔,沒能掩藏住自己的情緒,又掉下了眼淚。而他凝視着門上映出的她的墨黑色身影,久久地不言不語。

第二日晨起,潤玉做了一個決定。他先去找了掌燈仙子。

掌燈仙子恐怕也是一夜不得安睡,見他來了,微紅着眼眶看向他。她想說,當年她在燭火中的神識太過微弱,只能勾走淮汐的一縷魂魄。想說請殿下不要怪汐兒,請殿下為她報仇。可只要她動了與當年之事相關的念頭,便什麽也說不出。

潤玉此刻已将前因後果猜了個□□分,只要一句求證,他開口便說:“我只問一句話。汐兒的那一縷魂魄,你可是放入了人間小鏡泉?”

掌燈仙子瞠目結舌,渾然不知他已經見過了鏡泉君,居然直接道出了“鏡泉”這個名字。

潤玉挑眉看着她,只等她一句答複。

掌燈仙子曾經問過淮汐無數次,不告訴風神與水神嗎?不告訴別人嗎?不告訴,誰也別告訴。可此時此刻,看着眼前這位夜神殿下了然又深沉的眼睛,她明白隐瞞無用,重重地将頭點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下,女主知道自己橫豎要死,不想挖親人愛人的舊傷疤,所以打死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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