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少說幾句。”

男人翻了頁報紙。

女人沒再說什麽, 對少年道:“自己去盛飯吃。”

少年愈發感到尴尬,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去盛飯了。

桌上的菜肴熱氣騰騰, 可惜味道清淡, 少年吃得頗有些不習慣。

他擡頭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女,最終還是咽下了口中的飯菜,并沒有多說什麽。

幾個月了, 在這對他稱之為“舅舅”“舅媽”的夫妻家中居住的感覺使他感到有些煎熬。

他們對他展露着算是客套的笑意, 說着算是親切的的話語, 但是這一切依舊透着微妙的不和諧, 像是皲裂着即将破碎的玻璃。

然後,有一天, 這玻璃終于破碎了。

那大概是看起來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午後。

餐桌上的男人面色陰沉得可怕,女人的神情也不太好看。

澤陽知道,或許是他們又賭輸了。

他們常年沉迷于一個叫做“賭石”的娛樂中, 不知道在其中投入了多少錢。

而他們每每賭輸時, 家中的氣氛就會如此陰沉,而這時, 澤陽便會愈加小心。

“煎的幾個蛋怎麽不吃?”

女人突然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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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陽動作一僵。

他不吃溏心的蛋黃, 但是餐桌上的幾個煎蛋明顯沒有将蛋黃煎熟。

澤陽咽了下口水, 嘴巴動了動, 聲音小極了, “我不吃生蛋黃。”

“小孩子還挑食啊?”

男人話音陰陽怪氣的,筷子一動将蛋夾了過去。

看着碗裏的煎得焦黃噴香的雞蛋,澤陽的口腔中泛出了一陣酸水。

他捏緊了筷子, 将煎蛋夾到口中。

濃重的蛋腥在口中炸開,占領了口腔內的每個感官細胞。

“喲,這不是吃得下去嘛。”

看着少年明顯的不适,男人心下閃過了幾分快意。

起初因為那筆豐厚的遺産,他快活了好一段時間,覺得多養個孩子多雙筷子的事。

沒想到這孩子上個學還要那麽多學費補習費,他越看這個孩子越覺得讨厭。

下一秒,澤陽猛地起身想沖去廁所,腳卻踢到了椅子。

他身子一歪,倒向男人,胃部猛烈抽搐,苦苦壓抑的惡心感得到釋放。

“嘔——!”

一股帶着酸臭味的嘔吐物被傾吐到了男人身上。

女人嫌惡心地跳了起來。

澤陽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道歉:“舅舅,對不對,對不起——”

男人面色愈發陰沉,伸手就給了澤陽一個耳光。

“啪——”

一聲脆響回響在客廳內。

澤陽被巨大的力道帶得向後倒去,狠狠撞上了椅子。

臉上傳來一陣灼熱感,他眼前昏昏沉沉。

氣氛內安靜了幾秒。

男人卻像是被啓動了某個按鈕一樣震怒了起來,他甚至顧不得換掉衣服,一手将澤陽提了起來掼到了地上。

劇烈的疼痛感蔓延到澤陽的四肢百骸。

男人不管不顧,抄起一旁的掃把開始動作。

棍子摩擦空氣發出了陣陣“咻咻”聲,然後落到澤陽的身上,發出一陣悶響。

澤陽低聲嚎叫了起來,他面色通紅,涕泗橫流間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對不起舅舅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敢了,以後不會了——”

他一面哭嚎着,一面看向女人。

女人面露惡心地清理着嘔吐物,對上了他乞讨的目光。

澤陽淚光盈盈,只希望能得到女人的幫助。

幾秒後,女人眉頭皺了起來,“你把他嘴堵上了,別讓鄰裏聽着了在背後說我們。”

心,徹底沉入谷底。

那天過後,“舅舅”似乎終于撕下了面具。

一旦他稍有不順心,澤陽就成為了他發洩怒氣的工具。

澤陽起初還會掙紮,用盡一切辦法變得更優秀更乖巧,只希望因此能少挨打。

後來,他才終于明白,原來自己再努力優秀,也不過是一個不值一提的被拿來出氣的工具。

“這道題我們的解題思路是……”

老師講着他爛熟于心的知識點。

已經拖堂拖了半個小時了。

等到澤陽放學回家時,天色已經黑了。

他的心劇烈起伏,手有些顫抖地打開了門。

澤陽小心地走到客廳,客廳裏,男人面無表情地看着電視,女人嘟嘟囔囔地一邊切菜。

并不是很好的氣氛。

澤陽心下一沉。

果然,男人轉眼看着他,低聲道:“過來。”

澤陽捏緊了書包帶,走了過去。

“回來這麽晚,又跑去哪裏浪了?老子給錢供你讀書是讓你到處玩的?”

男人罵罵咧咧的,一巴掌扇了過來。

澤陽一句話也不說,聽天由命地挨着打。

他知道他的解釋沒有用,男人只是需要一個發洩怒氣的工具而已。

男人抓着他的頭發撞向牆壁。

額頭一陣劇痛,澤陽眼前一黑,幾乎要昏死過去。

如果死了,也沒什麽不好?

倒地的那一刻,澤陽看見了切菜的女人。

他眼神恍惚地看着她,疼痛的生理淚水挂在臉上。

他早已經習慣了女人的冷漠,并沒有半分求饒的意味。

因此他只是閉上了眼,等待着男人接下來的毆打。

“好了好了,煩不煩啊,就不能來廚房裏打個下手?”

向來冷眼旁觀的女人突然出聲了,尖銳的喊聲阻止了男人。

男人不耐煩地吼了句,“知道了,我這就來!”

他一腳踢開澤陽,三兩步走了過去。

良久,澤陽這才意識到,自己得救了。

他扶着地板,蹒跚着起身,一瘸一拐地起身回了房間。

此後幾天,他愈發感受到,女人有意無意地開始阻攔男人毆打他,連帶着對他的态度也柔和了不少。

澤陽無法理解女人這樣微妙的變化。

然後,有一天,他突然理解了。

那是在洗完澡後,他無意在全身鏡中瞥見了自己的面容時。

他削瘦的身體布滿了種種淤青和傷口,是以他從來不愛照鏡子。

但是那天,他卻仔仔細細觀察起了自己。

鏡子中的少年黑發濕漉漉,五官精致,黑眸折射着浴室裏的燈光,好看極了。

這是一張漂亮的皮囊。

這一刻,澤陽突然明白了女人為何會改變态度。

原來如此。

“操,你他嗎還要在裏面洗多久啊?磨磨唧唧的在裏面死了算了。”

男人的怒吼聲傳進了浴室。

女人的抱怨聲也響了起來:“喊什麽喊,你省點力氣,先把這筆賬目給我算清咯!”

接着,只聽見男人小聲的抱怨,再也沒有催他。

浴室內的鏡子中,只有一個神情恍惚的少年。

他吞咽了幾口口水,手指摸上了鏡子中的他的臉。

原來,這張臉這麽有用。

這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澤陽咬着牙,露出了一個笑意,眼睛卻發酸了起來。

晶瑩的淚水順着眼角流了下來,澤陽嘴巴咧得越來越大,笑得他咳嗽了起來。

笑着笑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了。

澤陽睜開眼。

他靠在沙發上,有些恍惚地看了眼周圍。

又夢到了那個時候啊。

澤陽擡手摸了下臉,果然,淚水流了一臉。

他沒有什麽表情,抽了幾張紙巾擦幹淨淚痕,擡手将紙巾投擲到了垃圾桶中。

澤陽看了眼時間,已經下午兩點了。

還是先去公司練習下新曲目和舞臺。

他正想打電話給章之杏,卻聽到門鈴被按響的聲音。

是她來接自己了嗎?

澤陽下意識整理了下衣服,又看了眼手機屏幕中的自己,然後三步并兩步地跑去開了門。

門一打開,他臉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一個相貌頗為可愛的女孩子站在門外。

她朝他鞠躬,語氣恭敬:“澤陽你好,我是章姐派過來的助理,我就劉燕燕,您叫我燕子就行了。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名司機朱成,現在在樓下等着了。”

澤陽握緊了門把手,好一會兒才笑道:“你們好,我是澤陽,叫我澤陽就好了。”

他關上門,下樓,上了車。

車是公司配備的保姆車,安全又舒适。

他現在也小有名氣了,确實應該配備助理和司機了。

車平穩地行駛着,澤陽心裏卻亂了起來。

猶豫中,澤陽拿出了手機。

********

章之杏從浴室走了出來,她拿着浴巾擦着頭發,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餍足的味道。

她坐在床尾,将電吹風插好。

剛坐下,梁耀就粘粘糊糊地摟住了她的腰,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章之杏笑了聲,動了下肩膀,“我還要吹頭發呢。”

梁耀還悶在她肩膀上,手卻接過去了吹風機。

呼呼的聲音響起,章之杏眯起了眼,享受着這暖風。

她懶洋洋地問道:“剛剛為什麽騙我說是你自己摔的家具?”

梁耀摸着她柔軟的黑發,沒有接話。

好幾秒,他抿了下嘴巴,輕聲道:“丢人。”

章之杏嘴角勾了下,“嗯?”

梁耀聲音愈發小了起來,“什麽都沒保護好,感覺,很、很丢人。”

章之杏“撲哧”地笑出了聲。

她眯着眼,“那你覺得一個大男人摔家具就不丢人了?”

梁耀喉結動了動,好久了,像是委屈一樣地說道:“我沒摔過。”

章之杏沒聽見,道:“你說什麽?”

梁耀微微咬牙,“我根本就沒有真的想摔,只是、只是——”

突然,他将電吹風開到了最大,後面的半截話瞬間被嗡嗡嗡的吹風聲盡數吞噬。

“吹風機聲音太大了,你剛剛說什麽?”

“沒說什麽,你別動,這裏還沒幹。”

熱風吹拂着章之杏的小腦袋,感到臉上發熱的卻是梁耀的臉。

他的臉紅透了,卻還故作鎮靜地給她吹着頭。

還好,她沒聽見。

章之杏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着,嘴邊卻滿是笑意。

她聽見了,很清楚。

他說:“只是想讓你多看看我,多哄哄我。”

章之杏的頭發差不多幹了,梁耀關了吹風。

手機卻适時地響了起來。

章之杏接起了電話。

梁耀拔掉了插頭,将吹風機的線纏好,耳朵豎了起來。

“之前就找好的助理和司機,人品和能力我都考量過的。”

“如果有什麽不适應的你告訴我。”

“對了,我這邊幫你調整了下你接下來的合作,已經郵件發過去了,你自己看一下。”

章之杏話音頗有些漫不經心,“還有什麽事嗎?”

梁耀沒忍住,又抱住了章之杏,下巴磨蹭了下她的臉頰。

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澤陽的聲音傳了過來:“你之前說可以陪我練習下新曲目,現在,還有空嗎?”

兩人靠得極近,梁耀自然也聽到了。

他有些不滿,勾住了章之杏的腰,“別去。”

章之杏側頭,笑了下,“嗯?”

“我說別去!”

梁耀小聲吼道。

章之杏的手安撫似的拍了拍梁耀腰間的手,對着手機道:“抱歉,有點事。”

電話裏,又是一片冗長的沉默。

章之杏輕聲道:“沒什麽事我就挂了——”

話音還沒落,梁耀就一把将章之杏摟到了懷裏,翻身就吻了上去。

手機滑落在地上,發出了小小的響聲。

章之杏勾住梁耀的脖頸,激烈地迎合着他的吻。

一吻過後,她不禁微微喘氣,小聲道:“這麽粘人嗎?”

“哼。”

梁耀喉間溢出了不滿,一個低頭再次吻上他。

兩人的身體摩擦着被子,發出了窸窸窣窣地響聲。

床下的手機,還停留在通話界面。

********

手機裏,傳來的暧昧聲響灌進了澤陽的耳朵。

他身體僵硬地坐在後座,面色霎時間蒼白了起來。

澤陽攥緊手機。

腦神經的血管劇烈膨脹收縮着,他眼睛發熱幹燥,喉間堵塞得無法說話。

好難過。

好不舒服。

澤陽的牙齒緊緊咬着腮幫子的軟肉,腦子昏昏沉沉。

沒關系,這很正常。

章之杏和自己并沒有确立什麽關系,所以很正常。

沒關系的,以後自己會抓到她的,然後這一切都不回再發生。

自己總有一天,也會得到這樣的寵愛,會的。

所以,沒有關系的。

“澤陽你沒事?是不是不舒服?”

已經到公司了,助理有些擔憂地問道。

澤陽面色蒼白如紙,強迫自己笑了出來。

他拉開車門,下了車,眼前的景物模糊極了。

“沒關系的。”

到了練習室,他将門關上,拿出了小提琴。

澤陽架好了小提琴,悠揚的音樂回響在了練習室。

然而,不同于他以前讨巧的舒緩歌曲,這次他演奏的歌曲,充滿了侵略感。

急促短暫的音符組成的進行曲氣勢洶洶極了。

從下午三點,一直到晚上十點。

整整七個小時他沒有進食,喝水,也沒有任何休息。

他一刻不停地拉着小提琴,仿佛他的人生中只剩下了這架小提琴一般。

“嘣——”

一根琴弦似乎終于承受不住了,就此繃斷了。

澤陽也終于停止了演奏。

他呆呆地看着小提琴,整個人靠着牆壁癱倒在了地上。

眼淚順着眼角掉了下來,他咬着唇,像只小獸一般嚎叫了起來。

澤陽抱緊了提琴,身體微微發抖了起來。

不能再哭了,不然眼睛會水腫,嗓子會幹啞,會影響演出。

他要向上爬,不能再回到過去了,也不能再這樣感情用事了。

所以不能哭了。

澤陽扶着牆壁想要起身,但長久僵直站立的身體卻并不聽話,他腿一個顫抖,又滑落在了地上。

他揮拳狠狠捶向了腿,咬牙,眼淚卻又落了下來。

澤陽将下唇咬得蒼白,喉嚨幹得發痛,胃部抽搐,他幾欲作嘔。

“澤陽?”

門被敲響,助理的聲音響了起來。

澤陽喉嚨梗了下,迅速用袖子将臉上的淚水擦了個幹淨。

劉燕燕推開門,走到了澤陽的面前。

她有些驚詫地看着眼圈微紅的澤陽,“你沒事?”

“嗯。”澤陽應了聲,“怎麽了?”

“哦哦哦。”劉燕燕撓了撓頭,将手裏的飯盒遞給他,“章姐剛剛給我的,說別忘了給你買飯,還有胃藥,怕你胃病犯了。”

澤陽接過了飯盒,神情平靜,“她來了。”

“嗯,她說不打擾你練習,就走了。”

劉燕燕說着,看到了他的小提琴,又連忙掏出了一個小紙袋,“對了,這也是她囑咐我給你的。”

澤陽聲音沙啞,“你出去。”

“哦,好的。”

門被合上的瞬間,澤陽的視線又模糊了起來。

他緩緩拆開紙袋,只見裏面是一副配好的琴弦。

一張小卡片上寫着簡短的一句話。

“聽說這個牌子的琴弦拉出來的音樂音色明亮動聽。”

晶瑩的水滴将卡片上的字跡模糊暈染開來。

澤陽的眼睛布滿了了血絲。

他靠着牆壁,無法克制住內心裏溢出來的歡喜。

一天沒汲取過水源的嘴巴開始幹裂了起來。

澤陽咬了下嘴,疼痛感和血腥味霎時間使得他的神經清醒了起來。

為什麽要歡喜呢?

明明,自己的痛苦也是這個人帶來的不是嗎?

她不愛自己,她對自己的溫柔和寵愛也不過是手指縫中露出來的一滴水珠而已,不是嗎?

澤陽吮吸着嘴巴上的血漬,胃部也疼痛了起來。

可是,可是,可是……

明明什麽都清楚,明明什麽都知道。

自己還是不可抑制的因為這點水珠高興歡喜呢?

澤陽笑了下,臉頰一片冰涼。

他輕聲說了句話,話音嘲諷極了。

“賤骨頭。”

作者有話要說: 【澤陽好感度:90】

【爽度:90】

小可愛們除夕快樂呀,不打算給可憐碼字的三三一點鼓勵和打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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