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是龍蛋, 你也可以叫我龍蛋蛋, 我阿姐就是這樣叫我的。
今天跟大家說一說我窩在蛋殼裏的時候, 阿姐講給我聽的話本子。主角呢,是一條公龍和一只雄風。
為什麽會挑這個話本子來講,因為阿姐告訴我本子裏的故事是真實存在的, 至少大部分是真實的。故事裏的白龍是我大伯,北洲之主寒越聖君玄淩;雄鳳則是我舅舅, 萬山洲羽獸二族的族長鳳朝。六界有好事者将玄淩與鳳朝之間的那些事兒編成了話本, 各種添油加醋, 到處流傳,我阿姐也得了一本, 據說讀了好多遍,到最後還拿來與當時尚未出生的我分享。
我對這個故事印象至深。按常理來說,天地,陰陽, 雌雄,公母,男女,這樣子配對才合适。我們龍族從沒出過斷袖的祖輩或者親戚, 而羽族鳳脈亦尊貴, 歷代歷朝也不傳承那龍陽之好,所以問題出在哪裏了呢?
諸位有所不知, 我舅舅鳳朝是只非常神奇的鳥。他是當年羽族的少主,出生時便與衆不同, 擁有雌雄雙體,平時或顯雌體,或顯雄體,雙體分合自如。
當年的羽族族長,也就是我舅爺,對此深感惶恐。因他們這一脈是上古時期朱雀神的後裔,從那時起延續,幾十萬年以來,一魂雙體都是極其罕見的,但也曾有過那麽兩三個先輩,只是他們最後的命運都非常的邪門,或者可以稱之為單魂雙體命屬天煞,一招不慎生出大禍,禍亂引起生靈塗炭,甚至能造成整個六界動蕩不安。
舅老爺的孩子當中,只有鳳朝是鳳凰,因此格外疼惜。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因此瞞下鳳朝雙軀體的事情,并施法封住了他的雄體之後,送他去羽族非常高貴的親戚陵光神君座下拜師學藝。
所以鳳朝幼時,幾乎所有認識他和聽說過他的,都以為他是雌鳳,包括我娘。
羽族和獸族代代都有姻親,這裏就不詳說了。總之,鳳朝管我娘叫阿姐,我呢,就管鳳朝叫舅舅,雖然我出生至今,都沒有叫過他。
說回鳳朝吧。羽獸二族曾相鄰而居,鳳朝舅舅是只慕強的鳥,所以自幼時起就很崇拜我娘,常常跟在我娘身後,時間久了,長大些了,就盤算着要和我娘成親。
我娘從前随口說她不喜歡公的,鳳朝聽了一度很是歡喜,當然他沒所謂。如果我娘喜歡公的,他以後就顯雄體,如果我娘喜歡母的,他就顯雌體,誰讓他的軀體比別個多呢,有備無患真是好啊。
然而我娘是修煉無情大道起家的,在沒徹底栽倒在我爹手裏之前,誰跟她表白,她就掐死誰。只不過鳳朝是不死鳥,修為也高,橫豎掐不死的,所以他們姐弟倆熱熱鬧鬧地相處,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好多年。
等姐弟倆再長大些,便離開羽獸二族,各自拜師修煉。我娘去了逍遙谷。她拜了逍遙老祖為師,也認了我大伯玄淩,就是故事裏的那條白龍做師兄。
提起玄淩,誰都知道他不茍言笑,沉靜如冰,所以我娘和玄淩的交情也沒多深厚,而鳳朝更是對玄淩看不順眼。
這就要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說起了。
鳳朝第一次見玄淩,是在逍遙谷的谷口。鳳朝是奉師尊之命給逍遙老祖送帖子,進了逍遙谷卻沒有按照禮數來。他向來驕傲自負,除了我娘誰也不肯放在眼裏,所以非常粗魯的破了逍遙老祖設在谷口的護法陣,剛好就被輪值巡視的玄淩給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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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朝懶得解釋,玄淩又是個悶葫蘆,兩人當然要打架過招定是非,結果鳳朝不敵。但自此以後,鳳朝那種傲嬌潑辣的女孩子形象就印在玄淩的心裏了。
我其實能明白玄淩的,因為從來沒誰能在他面前炸毛。鳳朝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原來習慣了清冷孤寂的龍,也是會生出感情的。遺憾的是,他一直以為鳳朝是個穿着赤金紅衣靈動俏麗的姑娘,而且那姑娘眼高于頂,不稀得搭理他。
玄淩的容貌沒的說,當年在逍遙谷時修為已經突破寒冰滿界,接近臻化,只是為龍或是為人,都寡言少語,不止看上去冷冰冰的,便是靠近他,都會有一種他周身冰凍三尺的錯覺。玄淩也知曉自己喜歡的姑娘是羽族的少主,卻不善表達。所以那份感情埋藏了很長時間,直到他發現鳳朝有可能是只使了障眼法的雄鳳。
這無疑讓人痛苦難堪,鳳朝怎麽會是雄的?
所以玄淩就更不善表達了。
後來,玄淩親眼見證鳳朝在魔域與我娘一起葬入火海,才發覺比起性別上的欺瞞,更讓他悲傷的是鳳朝的離去。
此後多年,玄淩幽居北洲寒越山不出,收了我阿姐為徒,悉心教導她。因為阿姐誤闖無煞洲,倒叫他陰差陽錯見到了消失已久的鳳朝。
想來,玄淩雖不善言辭,但是絕對不會再次錯過重逢的機會。鳳朝在無煞洲隐匿多年,練舞九天神功練到走火入魔,故而玄淩非常順利地挾持了他,還讓我阿姐非常順利的逃出了無煞洲。
我阿姐安全了,可是玄淩并沒有放過鳳朝,甚至将他帶出無煞洲,帶回了自己的寒越山。在寒越山“囚禁”鳳朝的那段日子裏,據說,沉默寡言的玄淩只問過鳳朝一個問題,“你到底……是雌,還是雄?”
鳳朝對玄淩只有厭惡,沒有喜歡,自然不屑回答這個問題,順便将玄淩各種譏笑挖苦。可惜他傷勢過重,沒多久就昏過去了,烈火燃遍全身,怎麽都澆不滅,再燒下去,五髒六腑都成灰了。玄淩情急之下,以冰火相克亦相合之術,救了他,大概是用力過猛,也因此将鳳朝給凍傷了。
雖然傷好之後鳳朝意外通暢全身經脈,還練成了鳳舞九天,可是鳳朝卻依然将玄淩恨的咬牙切齒。他當年為了能和我娘成親,努力修煉到一定境界之後,破解了當年羽族老族長的封印,常以雄體示人,這回憤怒到什麽程度了呢,氣的雌雄雙體交替出現,過了好些天才控制下去。
而玄淩,也确實愧疚來着。
我阿姐跟我說這一段的時候,我其實沒理解透徹。鳳朝修為那麽高,凍傷了也沒什麽,而且玄淩助他神功大成,何必生那麽大氣呢?我問阿姐,阿姐咳了幾聲,搖頭道,“這話本上嘛,沒寫那麽清楚。你還小,慢慢悟吧。”
我:“……”行吧。我慢慢悟。
後來,玄淩為了彌補凍傷之過,背着我爹,背着鳳朝,背着所有人去刺殺鳳朝和他自己的仇家——陵光神君,不料被陵光識破,關進了天雷牢獄中,吃盡苦頭。
再後來,天魔大戰又一次爆發。鳳朝不計前嫌,救出了牢獄之中的玄淩,并與陵光展開生死搏鬥。我娘擡動萬山洲撞裂天界,鳳朝抱着必死之心和陵光同歸于盡,終得償所願。
慶幸的是,鳳朝魂飛魄散之時,玄淩以身化琴,凍結天地,收集了鳳朝散在四方的魂魄之芒,并将鳳朝魂消之後留下來的軀體帶回寒越山,凍在萬年冰潭之下保存着。
鳳朝練就舞九天神功,修為至高當世無敵,如果沒有相應的至靈至神的軀體承載,魂魄即使聚在一起,也無法凝結,依舊會煙消雲散。好在他有雙體,天魔之戰中隕滅了雌體,還剩下雄體。
天魔之戰後,玄淩再度飛升,後晉了仙階,新天帝命他做北洲之主,衆仙也尊他一聲寒越聖君。只不過玄淩淡泊名利,鮮少與六界往來,只日日深居寒越山,為鳳朝的魂魄與他的軀體護法,等着有朝一日,鳳朝涅槃重生。
玄淩以為他要等很久,其實只要有希望,等多久都沒有關系。不過出乎預料的是,也就三五載的功夫,鳳朝睜眼,以焰火融冰而出,趁着玄淩不注意,飛回萬山洲去了。
他找到了還在沉眠中的我娘,也找回了從前的舊部,還做了羽獸族的族長,完全忽略了玄淩的存在,新的生活就這樣轟轟烈烈開始了。
說到底,玄淩和鳳朝,明明有着可以為對方付出一切的感情,卻終究分離,各安天命。這個故事竟然就這樣結束了。
嗯,這是個悲劇,所以我有點心疼我那癡心不改的大伯父。
其實話本子上寫的,可比我說的精彩多啦,因為經過藝術加工了嘛。不過我說的,都是略去瞎編亂造之後,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情。這一點我阿姐是可以作證的。
等到我破殼而出,跟着阿姐來了黑風嶺,心裏還惦記着那個以分離收場的故事。所以就問阿姐:大伯和舅舅,到底怎麽樣了。真的天涯海角永不相見了嗎,公的和公的不能做夫妻,難道做朋友都不行嗎?大伯癡心多年,他多可憐啊。
阿姐安慰我說,“話本子裏編的,不可全信。龍鳳都活的好好的,故事怎麽可能就此結束呢?我前幾日還去過萬山洲見舅舅來着,你猜怎麽着?”
我哪兒猜的着啊,而且我好奇心真的很重。索性搖着我的小龍尾巴,爪爪勾在我阿姐的脖子上,各種巴結她,要她繼續給我講故事。阿姐非常吃我這一套,于是又繼續講話本子上沒寫的。她說鳳朝回了萬山洲之後,玄淩也尋着蹤跡追過去了。只是鳳朝不願意搭理他,玄淩锲而不舍,索性守在萬山洲,靜靜等待。怕他不高興,便遠遠的站在風裏,看着鳳朝笑,看着鳳朝兇,看着鳳朝旁若無人的從他身旁經過。
鳳朝氣急了,拿火燒他,趕他走。可是玄淩什麽也不說,身上的冰绡衣都燒成灰了,也就只是靜靜的站着。
到底是鳳族長忍不住,問他,“寒越聖君,念在你救我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肯罷休??”
玄淩還是那樣不善言辭,“我獨自在寒越住了很久,才真正明白什麽是孤獨。只是,你若不嫌棄,讓我……站在你身邊就好。”
我那舅舅恨鐵不成鋼,鳳眼一瞪,嘆口氣,“行!随便你吧。”
嗯,這才是故事的真正結局。阿姐告訴我說,其實他們在一起也沒多久,甚至比我破殼的時間還要晚。玄淩君能打動鳳朝君,确實不容易啊。
我呢,跟着阿姐在黑風嶺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日子過得好生快活,但是我的好奇心還在啊,總是惦記着阿姐答應過我要去看故事裏的那兩個主角。
阿姐說,我們暫時還不能去打擾人家。除非你的屏息術煉到不被發覺為止,不然你只能看見兩位對你和顏悅色的親戚,而且搞不好被他倆發現以後,會告發給爹娘,到時候你就回西海吃藤條炒肉吧。
我:“……”不說了,從今天開始,我要好好修煉!
玄淩和鳳朝都是六界修為最高的,甚至比我爹我娘還厲害,要不被他們發現,真的好難。可若能偷着去看他們,那真是又好玩又刺激。
所以我要迎難而上,為了滿足好奇心,拼了!
我平時雖然會偷點懶,但是有動力催促,阿姐又在旁指導我,煉個隐身屏息術還是沒問題的。
我練屏息術練了有些日子,直到阿姐滿意,她才背着我,隐身去了萬山洲。
我們破了護法大陣,掠過萬山洲一衆山頭,遠遠望見一紅一白兩個修長挺拔的身影矗立于陡峭的峰頂,天地之間清風陣陣,紅白身影衣袂飄飄,鶴飛雲繞,好一對般配的璧人。
彼時我和阿姐躲在萬山洲的另一個峰頭上看着他們,我趴在阿姐背上,怕那峰頂上的人發現,用了傳音術跟阿姐交流,“阿姐,他們在看日出嗎?怎麽都不說話?”
阿姐笑了笑,“他們有在說啊,你要鍛煉着自己聽,自己看才行。”
哎,我的阿姐總是能找到各種适當的理由鼓勵我不得不打起精神提升修為。
不說了,我卯足勁兒開了靈眼,還有靈耳。嗯,這下清晰多了。白衣服的那個,清冷雅正,端端站在紅衣服的身旁,他眼中有似水柔情,眨也不眨看着俊美的紅衣青年說說笑笑。
紅衣青年說,“我從來沒想過,我能答應和你在一起。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還記得你從前問我,我是雌是雄。其實,我原來……”
白衣青年難得打斷他,“答案不重要。”
紅衣青年訝異,“你确定?”
白衣點了點頭,“你當年走火入魔,我抱着你時,你是雄鳳。那時我就意識到,是雌是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
白衣青年欲言又止,惹得紅衣青年問,“重要的是什麽?你要說什麽?”
白衣青年神情微動,或許說出來會讓他難為情,所以他醞釀了半天。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他果然不善表達。
紅衣青年沒等到他想聽的答案,氣哼哼的,轉身要走,卻被白衣拉住了手,“鳳凰,我……我……”
紅衣青年回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笑道,“行了,太陽要出來了,快看!”
白衣緊緊拉住紅衣的手,順勢一帶,就抱住了紅衣,他們靠的很近。關鍵時刻,阿姐捂住了我的眼睛,悄悄傳音,“要被發現了,快走。”
我:“……”
不管阿姐說的是不是真的,總之她明明捂着嘴偷偷的笑,卻還是背着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離萬山洲。我的窺探之旅就這樣結束了。
其實我還是很開心的。仔細想想,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喜歡一個人,或是一只鳥,其實跟公母雌雄沒多大關系,即便水火相克,也沒多大關系。就好像一只熱情似火的鳳,和一條冰涼清冷的龍,他們無拘于異樣的目光,約定長相厮守,一起過着簡簡單單的生活,偶爾立于萬山之巅看看日出,待雲海翻騰,霞光萬丈,他在鬧,而他在笑。
這樣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