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嫁

封無意的腳步沉穩,慢慢走得近了。

“見過大将軍。”

“封大人貴人事多,今日怎麽有空來我這裏?”

接着便是落了座,上茶的聲音。

片刻之後,下人都退了出去,屋內只剩下兩人,封無意才又說話。

“大将軍,今日踏春,下官也在西郊。”他一句話,便讓王大将軍擡起了眼,他繼續道,“大皇子殿下今日原本并未出宮,後來不知為何帶着人又匆匆出了城,在西郊只玩了兩把投壺,便又回了宮。”

大皇子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

王大将軍自然也是在擔心這事,但在封無意面前,他還是一派老神在在。

“大皇子殿下如何,似乎與我等并無幹系吧?封大人的職責只是守衛京城安危,其餘便多事了。 ”

“大将軍,下官直言,大皇子不堪為帝。”

封無意一語驚人,大将軍也變了臉色,喝斥道:“封無意你好大的膽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自然是知道的。”封無意神色坦然,“這幾年皇上不時龍體欠安,舊年開始更是迷戀上了丹藥,以求長生不死,如此下去……誰為新帝,這個問題不僅下官想過,想必大将軍您,大皇子殿下,滿朝文武,甚至皇上,都想過!只是想的人,有人為權,有人為勢,有人為己……而下官只為了這天下蒼生,大皇子性情暴烈,五年前邊疆之亂,他為統帥,兩軍交戰時,他為了取勝,不惜以犧牲滿城平民為誘餌,那一戰是勝了,但是是用百姓的鮮血和屍骨換來的!我大蕭,怎可由這樣一人為君!”

封無意說到最後,手握緊拳,面色沉怒。

“大将軍也知道,封無意自民間而來,父母雙亡,十八歲奪得武狀元,從此被皇上重用,當了這禁衛軍統領,我為的不是這人間富貴,也不是為了效忠哪位皇子,我只為這天下百姓能迎來一位明君,從此江山穩固,國泰民安。”

王大将軍沉默不語。

江山穩固,國泰民安,他一輩子征戰沙場,如何就沒有這般願景,只是……

“你與我說這些許又有何意?”

“大皇子已有正妃,他即使迎娶阿寧姑娘,最多也是側妃之位,大皇子後院裏的女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大将軍可舍得掌上明珠去受這份磋磨,更受牽制?而大将軍舊部中的兒郎,在京中的也沒有拿一個是比較出挑,除此再放眼京中,能配得阿寧姑娘,又能讓大将軍放心的,也挑不出幾人來。既如此,大将軍何不選一人,同您一般保持中立,既不偏向大皇子,也不偏向他人,只忠于皇上和大蕭?”

這話聽着似乎有理,但王大将軍也不是那般好糊弄的,直言道:“你是指你自己?話說得好聽,你不偏向大皇子,但又哪裏是只忠于皇上和大蕭?封無意,你是太子的人。”

封無意也不反駁,只問:“太子是正統,向着他有何不妥?”

話雖如此,但是皇上對太子不喜,太子的正統之位,誰又能确保坐得穩?

不等王大将軍再說什麽,封無意又道:“還是大将軍有比太子更好的人選?”

王大将軍:“……”

除了年幼的十五皇子,成年的皇子就那麽四個,要王大将軍說,那四個裏确實也就太子有為君的才能與心胸氣度。

一時沉默。

封無意起身告辭,道:“大将軍盡可多考慮幾天。”

王大将軍瞥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眼見着封無意已經出了正廳的門,屏風後的阿寧已經聽得呆了半晌,這會兒不由自主便繞了出去,追上他。

“封大人,請留步。”

“阿寧姑娘。”

阿寧攔在他面前,一時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一向臉色沉凝的封無意,這會兒倒是顯得頗為溫和,道:“阿寧姑娘有話請說,無須顧慮。”

阿寧咬着嘴唇,道:“封大人方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只是好奇,封大人對……對我應該也無男女之情,為何要說這番話?”

封無意直視于她,也不多想,坦然道:“婚約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認為所求最好不過一個相敬如賓,彼此扶持,阿寧姑娘天性聰慧,心地又善良,是為良配。在下不知女子所求為何,但可以承諾,将來不納妾室,後院中只有嫡妻一人。”

阿寧眨着眼睛,認真聽着。

封無意沒有再多留,他對阿寧告辭後就出了大将軍府。

阿寧卻站在原地細思許久,王大将軍走到她身後,沉聲道:“阿寧覺得封無意如何?”

阿寧回頭,回想以前種種,道:“爹不喜歡封大人嗎?”

“那倒不是。”王大将軍道,“封無意平民出生,在京立足,全憑他身後沒有任何勢力,皇上才能放心用他,如若他與我府上交好,對他實則不利。他是個聰明的,這些年也确實沒有與任何一方交好,如若不是他今日自己說出,我也不知他竟是太子的人。”

“這樣說來,封大人也不容易。”阿寧原還以為封無意是個天驕之子,沒想也是身處艱難。

“整個京城,又有哪個是活得容易的?”王大将軍嘆一聲,“比起張故次子之流,封無意确是個不錯的人選,他府上人丁簡單,父母雙亡,也無兄弟姐妹,除開他是太子那邊的人,再無別的不好。”

阿寧想了想道:“其實向着太子,也并不算是壞事,太子畢竟是正統。即使将來是哪位皇子繼承大統,也不能說是他的錯處。”

王大将軍一時做不下決定,道:“要是阿寧早幾年回來,有再多些時間,便不會陷入現在這般局促的局面,也罷,時到如今,我與阿寧都再想想罷?”

阿寧點頭,如果她一定要嫁,封無意,似乎也是個人選。

接下來幾日,阿寧過得十分平淡,還是跟着秦嬷嬷在府上學規矩,然後偶爾張如清會來約她一起吃個茶,逛個京城的胭脂水粉鋪子,聊些姑娘們之間的話兒。

時間飛快過些,等到教阿寧規矩的秦嬷嬷回去時,封無意又上了兩次門,然後便央了媒人上門。

在京中,得知消息的人無不驚訝,然後便想看着他被大将軍府掃地出門時,沒想那日卻是毫無動靜,還有人看到他安然無恙的被王一棄送了出來。

正在猜測間,大将軍府上倒放了消息出來。

他們家才認回來的姑娘,許了禁衛軍統領封無意。

簡直驚掉了京城各位看客的下巴。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阿寧回京後的第一個炎炎夏日,就這麽匆匆過去了。

蕭國126年,初秋。

蕭國大将軍獨女王昭寧,歸家半年後,出嫁。

那一日,鑼鼓喧天,十裏紅妝,封無意紅衣駿馬,将阿寧從大将軍府接了出來。

阿寧以扇掩面,坐在花轎中,耳中聽得喜樂聲,以及旁人鬧哄哄搶着喜錢的道賀聲。

她在離家拜別父親時沒有多少感受,此時離着大将軍府越遠,心中倒有那一點淡淡的離別之意。

女子總要嫁人,一生托付于一人。

她養母說得對,在世為人不易,做女子更不容易,嫁的男人即使能知冷暖,心疼寵愛,也還有家長裏短,婆母妯娌,未必就能幸福;要是所嫁之人不能心意相通,日子就更加難熬了,一輩子都要蹉跎在後院裏。

想到這裏,阿寧忍不住擡手撩起了花轎簾子的一角,封無意騎馬行在迎親隊伍的最前面,她隐隐看到一個挺拔的背影。

這個人,就是她最終選的人嗎?

她搖頭,是好的人選,卻也是無奈的人選。她還記得那日她爹對她說,皇上問他大皇子願迎她為側妃,他家可願意。

他們自然是不願意的,皇上也同樣不願他們有這想法,所以聽說已經有了婚嫁人選,是禁衛軍統領封無意時,便十分高興的道了賀,還賞了東西下來。

隔天封無意央的媒人就上了門。

春雨跟在轎邊,察覺到她的動作,便湊了過來。

“姑娘?”

“無事,我就是看看到哪了。”

阿寧回神,低聲說了一句,春雨看了一眼街邊的建築,道:“姑娘,馬上就到了,你要是坐得難受也再忍一會兒。”

“我沒事。”

阿寧将簾子放下,讓自己的一顆心安定下來。

正走着,熱鬧的喜樂突然停了一下,然後很快又繼續響了起來。

阿寧聽得似乎有嘈雜的聲音,與一路的熱鬧略有不同,她便又撩起了簾子。

“春雨,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回姑娘,沒什麽事,似乎是前面搶喜錢的人太多了,擠着人摔了。”春雨也在張望,一時也弄不清發生了什麽。

“那你讓人去看看,別傷着了人。”

春雨應了一聲,便讓人去查看了。過了一陣子,便有人回來,說是有位懷孕的婦人瞧着熱鬧,被搶喜錢的人擠得摔了,還見了紅,這會兒已經送去醫館了。

阿寧倒沒想到她大喜之日遇到這樣的事不吉利,只是擔心摔着的那人,便讓春雨交待人去多看着點,診金也替對方付了。

進了封家門,阿寧與封無意拜堂行禮。

封家人丁單薄,也沒有什麽親戚朋友,只是官場上的一些朋友來賀,封無意平日裏也不與人結交,這人便也不多。

阿寧在他出去喜筵後,便由春雨她們幾個伺候着沐浴更衣。大将軍嫁女,生怕委屈了她,硬是把前十幾年空缺的疼愛全部補上了,她的嫁衣等物都是請了最好的師傅來做,如果不是時間不夠,大将軍還能再講究一些。

換下喜服,又摘了滿頭的釵環珠翠,脖子和身體終于松快了,阿寧這才有力氣坐下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姑娘莫吃多了,墊墊肚子就行。”徐媽媽忍不住制止她,不讓她多吃。

聽她這麽一說,阿寧便想到了出嫁前夜徐媽媽硬給她看的那些東西,她當時倒也沒覺得什麽,但此時一想到那些事兒不久之後,都要落到自己和封無意頭上,竟然隐隐有些不舒服。

“徐媽媽,洞房夜一定要同房嗎?”

阿寧問是這麽問,但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她雖不經人事,可在西州時,鄉野間那些婦人什麽不敢說,也不避着人,她或多或少都聽着些。

“我的姑娘喲,你說什麽傻話!”徐媽媽聽着都要笑出聲了,又斥了偷笑的丫鬟們,趕緊安慰道,“姑娘莫怕,這是天理人倫,哪個女兒不是這麽過來的,姑娘信着姑爺就是了。”

“……嗯。”

阿寧只得應了一聲,努力讓自己不要去多想。

夜漸漸深了,賓客被一一送了出去。

随着燈籠打前照着,封無意進了正院的門,正向新房走了。

“姑娘,姑爺回來了。”

徐媽媽又替阿寧拉了拉衣衫,扶着她到了門邊上等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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