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元繡回屋換了一套淡紫色的素錦長裙, 對着鏡子随手将烏黑濃密的頭發編成了一條麻花辮。她本想取一根發繩, 可剛碰上木盒就收回了手, 繼而從梳妝臺櫃子的小抽屜裏拿出了一條布料柔順細膩的絲帶。

和普通繡工精致的發帶相比, 這條淡紫色的帶子沒有細密的針腳,甚至邊緣還有一些毛毛躁躁的線頭, 看起來就像是随手從什麽地方撕下來的布料,而不是一個正經的發帶。

她将這條手臂長的帶子繞着發尾系了幾圈, 紮了一個大大的結, 左右看了看, 頭發整齊這才離開了房間。

這是條通往廚房的路,準确的來說是通往小廚房的路。

因為元繡的病, 她十分不喜與生人往來, 所以她院子特意修了一個小廚房,一應膳食自給自足,也就不需要再從外面送進去。既免得有生人進去, 元繡還能減少離開院子的機會。這對她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小姐好。”紅鸾雙手交疊放在腹部, 下颌微收, 眼睛盯着地面, 并不看向元繡。否則她大抵會驚訝于她們小姐今天的一反常态的打扮吧。

“廚房裏現在有什麽人?”元繡站在距離她幾步遠的距離外,朝着廚房望了一眼問,“紅玉在嗎?”

“紅玉姐姐不在廚房,剛剛把托盤和藥碗送過來就離開了。現在廚房裏應y該就廚娘和幫工阿鳳吧。”

說起來這個阿鳳原名并不是這個,她剛進府的時的是阿秀。管家看着她說與小姐的名諱撞了, 于是給她改了個單字鳳,王鳳。不過大家都習慣于叫她阿鳳,久而久之,姓氏也就被人遺忘了。

“你退下吧,我進去看看。”說完她從紅鸾的面前經過,長及腰臀的發辮随着走路而不斷的晃蕩。尤其是那根淡紫色的絲帶紮出的的蝴蝶結,在風中一蕩一蕩的,看的紅鸾忍不住偷偷擡頭看了元繡一眼。

觸及那條辮子,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進府快六年,從未見過小姐梳辮,今天這是怎麽了?想到元繡正在找紅玉,紅鸾心念一動,也想找紅玉問個明白。好在剛才随口那麽問了一句,現在才有個找的方向。

從廚房裏飄出一股淡淡的白色水汽,就連四周的空氣都為這而上升了溫度。

元繡站在門外,伸手敲了敲門板,“有人嗎?”但是并沒有人應答,她又加大了音量加了一聲,還是沒有人應,她本來想要轉身離開的,可卻聽到了廚房裏柴火噼裏啪啦響的聲音,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她猶豫了一下,推開虛掩着的廚房門。

這是間很小的屋子,大約也只能容納不到十個人,就能擠作一團。火爐的炭燒的正旺,時不時還有不聽話的火苗從裏頭竄出來,舔舐着周圍,青色石磚砌的牆壁都已經被熏黑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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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的臺子上擺放着今早上剛剛送進府的新鮮蔬菜、肉類、魚類,有的已經清洗完畢,有的甚至還沒開始處理。

元繡看着看着,心裏頭動了下。但她沒有立即動手,而是又叫了一聲,“張嬸,阿鳳,在嗎——”

沒人應。

松了口氣,元繡捏了捏左手,“我也試試。”

她看着眼前這些東西,兩只眼睛熠熠發光,一邊挽着袖子,一邊心中琢磨着該做些什麽,難得的雀躍了起來,為了這即将到來的時刻。

她曾經也是個無拘無束的少女,在家裏上樹下水,元老爺夫婦并不對她如何管教,更喜歡看她舒展天性,一副無所顧忌的模樣。都以為她會繼續無憂無慮的過下去,給她找個好的夫家,不一定要很富有,但必須要對元繡好。所有人都想的很美好,可是理想永遠都趕不上現實。

出了那樣的事情,她很快變得消沉,喜歡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甚至病情越來越嚴重,到了生人勿進的地步。

那段日子,元府整日被愁雲籠罩,所有人都不在展露笑容。元繡的情況的非常的糟糕,衆人除了需要制止她的自殘外,害的應付她賣力的攻擊。也就是在這種神志不清的時候,誤傷了元夫人的元繡徹底被擊垮了。

不要說像個正常少女那樣談笑、奔跑、懷春,她甚至不再踏出房門半步,甚至……

直到現在!她忽然想試試親自下廚的滋味,會不會特別的有意思,是會好吃呢還是難吃呢?她要将極有紀念意義的第一口菜留下,給人嘗嘗……

元繡笑了起來,哼着不知道從哪裏裏聽來的小曲兒,抓起幾塊豆幹随手就用刀剁碎。從沒用過菜刀的元繡使得非常不趁手,看着刀鋒閃爍的寒芒都有些膽寒。也因為第一次動刀,那些豆幹被切得七零八落,慘不忍睹。

等她玩個盡興的時候,盤子上堆滿了她切好的土豆、辣椒還有肉塊。

竈頭有兩口鍋,一口正在熬着湯,一口還空閑在那裏,等着主人的寵幸。

元繡摸了摸有點熱的鍋,“還好有你。”說着添了一把柴火,猛地撲來的滾滾黑煙避之不及噴了她滿頭滿臉,嗆了個昏天黑地才緩過來。

“做飯真的不容易。”擦掉眼角滲出來淚水,元繡心裏暗暗決定要給在廚房辛苦工作的張嬸和阿鳳發一份賞錢,就從她月例裏扣好了。

這麽想着,元繡往鍋裏倒下了一大勺的油,很可惜她沒有經驗,不曉得鍋口得擦幹,油水交融濺到了她手背上,她就那麽下意識一縮,碟子裏的東西已經倒了大半進鍋裏。反正已經這樣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股腦倒進去混炒,醬油、鹽、糖、醋,聞起來雖然有點奇怪,但還不至于難以接受。

元繡有點得意地想,忙活了好一會兒額頭都出了稍許汗。她靠着牆角坐在板凳上,不知不覺就這麽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耳邊一聲驚聲尖叫把他從夢裏拉了回來,元繡有些不滿,但很快她就問道了濃郁的焦味兒,頑強地往她的鼻子裏鑽。

“這是……怎麽了?”說着她咳嗽地站起身。屋子裏黑煙滾滾還沒散去,有看人還有點障礙。她忽然想起了什麽,拍着那人的手臂吩咐道,“我鍋裏地菜,幫我看看。”

說完還打算去打盆水洗臉洗手。

“你說,這是你做的菜?”在來人的手心裏端着一個巴掌大的盤子,上面是……

“我、我的?”元繡迷茫了,這個黑乎乎,散發着奇怪味道的東西為什麽會在這裏,這又是什麽?

“小姐這是打算炒的什麽菜?”

“豆幹、肉、土豆……忘了。”

阿鳳看到這裏哪裏還能不明白前因後果,當即狂點頭,“曉得曉得,只不過小姐要做給誰吃?”

“随便做做。”元繡接過阿鳳遞來的一塊濕布擦了擦手,又補了句,“清淡點的。”

“酸辣土豆絲,雞蛋肉羹,這個吧,清淡好上手。”說着阿鳳拿起了刀,就要手快剁肉,卻被元繡攔住。

“不用了,你在旁邊教我,我來就好了。”她接過那把刀,在手裏掂了掂重量,用眼神催促地看着阿鳳,好像在說你快點,快點。

阿鳳只覺得背後冒出了冷汗,結結巴巴點頭,“好、好的,首先……”

***

“我進來了。”屋子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元繡又回來了。

九卿快步走到床邊,迅速翻身上床。但動作太快,有些加碰到了受傷的那條腿,一下子疼的龇牙咧嘴的,元繡一推開門就看到這幅表情。

她把手上的托盤放在桌上,“你在幹什麽?”

九卿連忙搖頭,“沒事沒事。”他說完才注意到元繡的打扮,歪着頭打量了半晌,笑嘻嘻地說,“阿繡你好漂亮。”紮着辮子的元繡有一種俏皮的美。

元繡抿了抿嘴,眼睛朝旁邊瞥了下,沒說話。

“這是專門給我帶來的晚飯嗎?”他還故意有些艱難地坐起身,伸長了脖子要看。

“是,你先吃。”元繡搬了一張小木桌放在床上,把托盤擺上了桌子,指着幾個極簡單極清淡的小菜揚了揚下巴,“吃吧。”

“這……”九卿打量着托盤裏的三道菜,土豆絲切得不夠均勻,炒起來有些地方還帶着淺淺的白色,似乎還不夠火候的模樣。雞蛋肉羹看起來還不錯,上面撒着一層蔥花,就是不知道味道怎麽樣。最後一道是拌的涼菜,撒了點芝麻,看起來十分之清淡。

“嗯?”元繡不說話,只是側着臉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九卿似乎從她的神情裏看出了幾分的緊張。

“這是府裏的廚子做的?”看到元繡搖頭,九卿用筷子夾起一根切得極粗的土豆絲說,“我看也是,這土豆切得太不勻稱,你看這個,炒的不夠久,還沒熟呢。”說着送到了嘴裏嚼巴了幾下,捂着腮幫子揉了揉,“醋加多了,好酸,倒牙。”說完立馬喝了兩口粥。

“真的這麽難吃?”元繡轉身坐回了桌邊,看了看那些菜還想要再說什麽,終究是沒有說出口。“算了,不喜歡吃的話我在叫人換一下。”

“今天院子裏的廚娘不在,我随便叫人做了幾道菜,可能手藝是差了點,你不喜歡,不用勉強。”說話間語氣已經冷了下去,表情看起來也是淡淡的。

九卿看了看元繡,再看看托盤裏的菜,再看看元繡,夾在手裏的筷子一點一點的,似乎明白了什麽。

他又夾了一筷子的肉糜吃到嘴裏,稍微有點鹹了,但是肉還很嫩,聞起來很香,配粥剛剛好,雖然算不上很好吃,但也并不難吃。

“咦,這肉羹……”九卿自言自語道,“看起來這麽不起眼,吃起來竟然如此美味。果然菜也不能光靠看,還是得吃到嘴裏嘗嘗味道才是實在的呢。”完了還有點期待地問元繡,“阿繡,這肉糜蛋羹是誰炖的呢,嘗起來好像是我娘親做的呢,好想認識一下,你能帶來給我看看嗎?”

這是九卿第一次這麽叫她,聽起來有點……

元繡緊張地攥了下袖子,強自鎮定,“是嗎……我去問問她願不願意來,要是不願意也不能強迫她來。”說完咽了下口水,“真的會像你娘親做的嗎?”

怎麽可能,他甚至沒有娘親,誰來做給他吃呢?

九卿微笑着點頭,“真的。”

“就算是阿繡,我也不會讓給你吃的哦,這是娘親的味道,我要獨占的。”說着九卿還用手罩在小碗上,十分迅速的掃蕩完了小桌子上的菜。

“替我謝謝那位……心靈手巧的姑娘。”九卿打着飽嗝說道。

“我會的。”元繡語調輕快,起身收好了桌上的東西,“這幾天,我會讓紅玉來照顧你。”

“小姐何必假手他人?”

元繡瞥他一眼,“江公子,你是在拿我取笑嗎?難不成你現今還沒有弄明白我到底身患何疾?”

“哪兒敢啊,小姐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麽?”

“今天在畫舫上,你不僅碰了人,還不止一個,包括我在內哦。”九卿笑的很溫和,指了指手掌,“這上面的血不就是你擦的嗎?”

“你怎麽——誰告訴你的是我,這是紅玉擦的。”元繡下意識否認,可是心裏也浮起了些許疑惑。

在小船上的時候,她确實看那手掌淋漓的血跡心中不忍,掏出手帕擦了擦。她甚至都沒有記在心上,若不是九卿提起了這件事,她很可能都忘記了。

“我怎麽可能碰你們。”

九卿笑眯眯地不揭穿,“好,你沒有碰我們。”

“你、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元繡端起托盤,急匆匆丢下一句話,轉身逃離了這間屋子。

“我會讓你好起來的。”九卿看着自己的手掌,輕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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