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元繡高燒不退, 府內大夫名醫走了一波又一波, 卻仍不見好轉。元定均着急, 數日不曾合眼, 終于也在元繡病倒後的第五日,急火攻心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若不是紫苑端茶進屋, 只怕還不曉得此事。
兩人一倒,跟丢了主心骨似的, 府內人心惶惶。各屋各院內丫鬟小厮大氣不敢喘, 生怕說錯話做錯事, 惹的主子動怒發火。
一灰袍老者,手提藥箱, 自屋內匆匆而出, 還未走遠,便被人叫住。他看起來無奈至極,嘆息一聲, 還是停住步子,“這位姑娘, 元小姐這症狀老朽無能為力。解鈴還須系鈴人, 這心結一日不解, 這燒就退不下去。老朽醫術不精,還是另請高人罷。”
他沒給九卿再開口的機會,就将心裏話說出。他也知這話着實不好接受,但事實本就是如此。那元小姐心結積郁胸口,不肯消散, 阻礙着病情複原。他醫術再如何厲害,也不能替人疏通心思,排憂解難吧。
“這藥錢老朽也不要了,告辭。”病沒看好,還收人藥錢,這招牌豈不是要壞?老者單手捋了捋胡子,嘆氣一聲,搖着頭就要離開。
九卿再次叫住:“先生,府內還有一病者,勞煩先生再移步看看。”
“哦?”
“正是員外元定均。”
老者吃了一驚,不過轉念一想,愛女舊病不起,作為父親擔憂之下病倒也是情有可原。連忙催九卿帶路前去看望病情。但九卿挂念屋內元繡,喚了紅玉來給老者帶路,稍後又回了屋,坐在元繡床前,默默地看着她。
“阿繡,吃了這許多藥,怎就不見你病情好轉?”九卿伸出手,提元繡掖好被子,嘆氣道,“大夫說你郁結于胸,不肯釋懷,因此遲遲不願醒來。你說,若是江九卿出現在你面前,你可願睜開眼,再罵他一回?”
“阿繡,我錯了,是我錯了。打從一開始,我便不該結了那繡球,入元府當勞什子姑爺。随便扮作什麽丫鬟小厮,或許反倒好些,不至傷你如此之深。”
“阿繡,你可知為何我此次歸來,要化名朱蛾?”
“蛾,取名自飛蛾撲火之意。打從我下定決心回來,便沒打算全身而退。我知你性子剛烈,定不會與我好過。只要你醒來,要殺要剮任你處置。”
床上之人一如往常,安安靜靜地躺在那。
九卿俯倒在她身側,在她耳邊溫聲低語:“阿繡,你睜開眼看一看,我,江九卿回來了。這一回,絕不再跑了。”
在她無法注意到的另一側,元繡手指微微一動,卻仍舊未曾醒來。元繡不醒,九卿才有勇氣将心底深埋的心事說出。她從師父讓她下山集齊寶物開始說起,最後說到對元繡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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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夢裏都是你。見不到你,便日日思你想你,師父告訴我,這叫相思,還問我是否有了心上人。但我聽在耳中,只覺得荒誕,你我二人皆是女子,又如何想戀?可世事往往如此捉摸不透,即便你是女子,我仍是要說,阿繡,喜歡上你,我不後悔,今後也不再逃避了。”九卿将脖子上還帶着餘溫的那枚玉摘下,塞入元繡手中。
此時該到元繡服藥時間,但紅玉被她叫去送大夫,也沒将藥端來。只得她親自前去。
九卿剛剛站起身要走,就覺得身後一陣拉力。她心中一驚,回頭卻見裙角被元繡緊緊攥住,不讓她離開。
“阿繡?”本以為元繡已經清醒,可誰連連呼喚幾聲,仍舊是不見她睜開眼。九卿失望之餘,卻有幾分慶幸。剛才吐露心事,若非元繡未曾醒來,她斷然是說不出口的。
九卿輕語:“我去去便來,阿繡聽話。”費了些勁兒,才将裙角自元繡手中拽落。
她轉身離開取藥,獨留室內一片冷清,殊不知床上靜卧之人眼角滑落一抹淚痕,染濕錦緞。
……
紅玉不在小廚房看着火,若非九卿趕到及時,藥罐裏的藥汁都所剩無幾。廚房無人幫手,她就親力親為,将藥汁倒在碗裏,蓋好蓋子,還拿了幾粒八寶棗子,端着紅木托盤就要去元繡屋裏。
還未等她靠近,就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尖叫。九卿手中的托盤應聲落地,摔得粉碎,連帶着滾燙的藥汁都濺了她一鞋面,但她卻渾然不覺得燙。
“有人嗎!來人吶!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紅燕自屋裏沖出,站在院中大聲呼喊道,她本是來找紅玉,誰知屋裏沒人照看,便入了屋,沒想到見元繡坐在床上望着她,把她吓得愣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連話都沒來得及與元繡說,就沖出屋大喊起來。
這一叫本就是下意識舉動,她也并沒寄托于有誰立馬出現。畢竟元繡的院子,可并非任何人想來就能來的。但就在紅燕轉身要沖回屋裏看元繡有啥需要時,眼角掃到了朝這裏匆匆趕來的九卿。她步子一頓,不知為何猶豫了……
“醒了?真的醒了?”
紅燕還從未見過這張臉上露出這般驚慌失措的表情,她想,那負心郎臉上的表情也該是這般模樣罷。但紅玉轉念一想又給否決了,既是負心郎,又如何會在意小姐如何如何呢?
“是的,朱姑娘,小姐醒了。這裏沒別的人了,你先進屋照看着小姐,我去找人——找大夫來!”紅燕提起裙擺就要走,又被九卿叫住。
“大夫應該還在元老爺的屋裏。你快去把他請來,這裏有我,你別擔心!”
“哎!”得了九卿的保證,紅燕放心地轉頭就走了。
九卿也不敢再耽擱,連忙走進屋裏。剛進門,心裏又是一緊,有點不知該以何種面目面對醒來的元繡。她猶豫了一下,轉身慢慢将門關上。腦中思考的,盡數是元繡可否聽到她剛才那番話。越是想,越是不知所措。
但,有些事情再是如何不願,也是要做的。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那床與她離開時有了差別。先前簾子是掀開的,此時已經拉了下來,一眼是看不清裏頭的景象。
九卿只好走上前去,先是輕輕呼喚了一聲元小姐,裏頭的人并未答複。很快又叫了一聲阿繡,并伸出手要去掀簾子,但卻被人喝住。
“你是誰?”
九卿沒有回答,帳內元繡再問:“此乃閨房之地,未得許可,外人不得踏入。不知此刻,站在這——”
“阿繡。”
不過一句稱呼,便打斷了元繡逼人的質問。室內陷入一片沉寂,好半晌,是九卿先開的口。
“阿繡,我回來了。我可還有資格,站在這與你說一句話。”九卿步步接近,帳內未曾傳來答複聲,她便當做是默許了,一把掀開了簾子。
四目相對,元繡冷着一張還未恢複血色的臉望着她,淡淡地問:“你是誰?”
“阿繡,是我。江九卿回來了。”
即便是這樣的消息砸下去,元繡的臉依舊是冷的,是平靜的,是淡漠的。看不出絲毫的波動。仿佛她的心,已經徹底死去,不願再為這些事情而起伏。
“你是江九卿,那朱蛾又是誰?”
九卿苦笑起來,“朱蛾便是我,我便是江九卿。”
“江九卿是男子,朱蛾是女子,二者怎能混為一談?”
“從始至終都是女子,從未有過男子。阿繡,是我騙了你。”
元繡終于冷笑起來,她先是低聲笑着,漸漸笑的大聲起來。可她明明笑的暢快,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反倒令人感到一股悲哀之意彌漫心頭。
“你若是江九卿,能騙我第一次,為何不能騙我第二次。我憑什麽要信你呢?有什麽證據?”九卿的目光在她的手上流連,元繡舉起手裏的那枚玉微微一笑,“你想說這是我母親留下來的玉嗎?你以為我會信?”
說着,她手一甩,那枚玉劃了道弧線,就朝着地上砸去。九卿眼睛一睜,整個人下意識竄出去,伸手接住那枚玉,才沒讓那枚玉落得盡碎的下場。
這玉若是今日碎了,她與元繡之間的糾纏便徹底結束了。她知道的,或許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那麽努力的将它抓回來。
九卿緊緊握着這枚玉,心情頓時開朗。她從來就沒放下過元繡,也并不想放下她。既然師父已經放她下山,就代表着她今後可以自由主宰人生。她要求的她的原諒,用餘生補償。
即便,阿繡并不願意原諒她,但她仍舊要為此努力。
先前的她,太過于懦弱了,連坦白的勇氣也沒有。就連真話,都要趁人昏睡才敢說出。
這樣的她,又怎當得起阿繡的喜歡!
九卿再上前踏出一步,未等元繡許可,徑直坐在床邊。她知元繡下一句想要說什麽,伸出一只手擋住了話,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扔在床上,沖元繡道:“阿繡,瞞着你是我的錯,我想要贖罪,想要彌補。我知你恨我,但若是這樣能讓你好受些,我願意承受。”
元繡對那把匕首無動于衷,她甚至都沒正眼看過,從始至終只是盯着九卿看,仿佛在看什麽有意思的事情。
“殺你?呵,那豈不是髒了我的手?”
元繡至始至終漠然的眼神,刺痛了九卿。她握住那把匕首,丢開劍鞘,輕輕地說:“你怕髒了你的手,那便我來。”九卿的目光始終望着元繡,眼裏含笑,就這麽毫不猶豫地将匕首一捅。
剎那間,元繡眼神變了,她流露出了一絲恐懼,突然伸出手想截住那把匕首。但并不及時,只拍到了九卿的手肘,将匕首打歪了方向,插入肩頭的位置。
匕首鋒利,血很快染濕了衣襟,滴落在粉白色的錦被上,看起來刺目無比。
元繡厲聲叱問:“你幹什麽!”
“贖罪。”
“你若真心贖罪,這一了百了又贖了什麽罪?我要你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又有何用?”元繡顫巍巍伸出手,快要觸碰到九卿肩頭傷口時縮成了拳,很快扇了九卿一巴掌,“你不過是想安自己的心罷了!少拿我做借口!江九卿!你總是這麽自私!你從這裏滾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
元繡猛地一推九卿,将她推出床外。
下一刻,門外響起紅燕的高呼聲,是她領着大夫來了。
“小姐,你若不應我,紅燕便進來了!”屋內也并沒傳來任何聲音,紅燕再敲門之後,就把門推了開,請大夫先走。
那老者離開這屋不過半個時辰,轉眼間送他出門之人已經衣裳帶紅,他吓了一跳,趕緊拉了九卿到凳子上坐下,從随身背着的箱子裏拿出止血的金瘡藥與紗布,迅速上藥。
奈何匕首過于鋒利,血已然是··流了不少,九卿臉色蒼白,目光仍舊是朝身後看去。
大夫見狀,眉頭一擰,“發生了什麽?是有賊進來?還是怎麽了?這傷口再往右邊偏個一寸,你可就要沒命了!實在是太險了!這下手也太狠了,半點沒留情面。老朽若是再遲個一時半會兒的,怕是姑娘也要……也要……”
大夫嘆氣,剩下的話不願再說了。他年紀雖然大,但是手頭功夫很是利索,說話間上藥與包紮都同時完成了。
“元小姐呢?不知可還需老朽看看?”
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已經超出了紅燕的接受範圍,聽到大夫的話,她才猛然清醒過來,連連點頭,“要的要的,小姐剛醒,還需要看看,需要看看。”
大夫點頭,拿了藥箱就要過去。
九卿忍着虛弱,從兜裏拿出一條帕子,叫住大夫:“紅燕姑娘,把它給先生送去。”
元繡是不喜與男子有所接觸的,即便這人是垂垂老矣的大夫。紅燕一怔,才醒悟過來九卿的意思,有點懊惱地接過帕子給大夫送去。
大夫雖不是本地人,但來之前也曾聽過元府小姐大名。剛才看診時并未由此一出,但此時此刻兩人反應,他是看出一二分來了。也不在意,捋了捋胡子,将帕子搭在握在手中,要元繡伸出來。
九卿擔心元繡不肯配合,眼睛緊緊盯着床的方向。但出乎意料,元繡十分配合。把完脈,大夫點點頭,比起剛才離開時,面色要輕松不少,可見最棘手的地方已經解決了。
“既然心結已解,那麽接下來便有了老朽施展之地。這副藥一日三次,再喝個三日大約可以痊愈。這位姑娘,除了內服,還需外用,這瓶子藥姑娘留着,每日傷口換一次藥,不得沾水,多吃些進補的東西便好了。這回,老朽真該走了,再遲怕趕不回家中了。”
寫完兩張藥方,大夫總算笑了,眯着眼睛滿意背起箱子。這舊病不起的元小姐,在他看診後醒來,不管如何,傳出去對他來說,都是好事一件,他自然高興得很。
“先生,我送你出——”
“紅燕姑娘,你留在這照顧你家小姐,我去送送先生。”
紅燕不解:“朱姑娘你的傷……”
九卿擺手,“不礙事,照看好阿繡,先生,請随我來。”
“可——”
紅燕撓了撓頭,咕哝道:“朱姑娘何時開始如此稱呼小姐了,我怎就不知?”
床上元繡咳嗽了起來,紅燕不敢耽擱,連忙沏了熱茶給她端去。随口好奇問道:“小姐,朱姑娘的傷是?”
“朱姑娘?哪來的朱姑娘,以前是江公子,現在也是江姑娘,紅燕,以後莫要叫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流感很可怕,大家要注意身體。
經過三天痛苦掙紮,燒總算退下來了,希望明天別再複發_(:з」∠)_
掉落個肥章愛大家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