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李富回廚房的時候, 就察覺到了廚房內的異樣。
此時本該是廚房最為忙碌的時候, 但他一挑開門簾, 其他的人動作齊齊停了下來, 用一種羨慕又透着嫉妒的目光盯着他。這種感覺令人不快,即使李富想要無視, 也如坐針氈,渾身不得勁。
張大廚子拍了拍手上的面粉, 沖着李富粗聲粗氣道, “那啞巴呢?”
李富算不上好人, 甚至精明狡詐,他很少會去多管閑事, 但一旦插手, 他的小心眼就注定了他會是個護犢子的男人。
一聽到張大廚子的話,李富腦子嗡了一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已經将手中的一碗水砰的摔在桌上。
那碗是瓷碗,哐當碎成八瓣兒, 水濺了一地。
“你叫誰啞巴?嘴.巴放幹淨點!”
張大廚子沒想到平時不怎麽吭聲的一個人, 怎麽會突然發這麽大的火, 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任由李富發威,旁的人在看熱鬧,見狀竊竊私語起來。
張大廚子自認在這樓內他說資歷第二,就沒人敢說資歷加-第一。此時被人當做笑料一般的議論, 臉上挂不住,撸起袖子就打算上來幹。
“哎哎哎老張你幹什麽?現在可在幹活呢!要是被掌櫃的知道咱們廚房鬧起事來,全部人都得跟着受罰!”見事态嚴重起來,年紀長些的人就出來當和事佬,想要将此事揭過。
張大廚子一聲冷哼,“你讓那崽子給我道個歉,我就不追究了。”
他雖沒有明确指出是誰,可衆人心中都門清。
李富邊上的人壓低了聲音勸他,說畢竟張大廚子是廚房裏頭資歷最老的人,還是頭子,跟他鬧翻了對他自己也不好,不如先低頭道個歉,這件事就算是完了,免得毀了自個兒的前途。
如果這件事是李富的事,那他一定是笑嘻嘻的就讓它過去了。可是李富打從心眼裏就喜歡小九,覺得這麽個乖巧可人疼的孩子被人打的渾身是傷,還是個啞巴。
明明已是如此命苦了,整日裏頭沒日沒夜的幹活,那些人看他好欺負,什麽髒的累的活都給他,就這樣還看不起他,時常言語侮辱。
罵李富可以,罵小九就不可以!
Advertisement
李富狠狠沖地上呸了一口,放狠話道:“今兒個你李爺我就不道歉了,本來就是這姓張的犯渾,怎的以大欺小?仗着人多就想要逼我就範?沒門兒!”
這下子周圍人都傻眼了。
本就把臉面看的比命還重的張大廚子,轟的腦門一熱,壯碩龐大的身軀就朝着李富大步沖過去。
他比李富高半個腦袋,又幾乎是他兩倍寬。
壓根不用猜,所有人都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本來是該攔住的,可是一想起張大廚子的為人,全都默默閉了嘴,還往旁邊退了幾步,生怕連累到自己。
李富見狀,連忙仗着身體靈活朝旁邊亂竄,見到桌上有什麽鍋碗瓢盆的,全都往張大廚子身上砸。
“哎喲我的玫瑰粉團!”
“李富你這個死鬼還不趕緊住手!”
“啊——我的雪花酥!!!”
一時間廚房裏頭哐當之聲不絕于耳,很快就亂成了一鍋粥。
李富這一手,毀了不少東西,很快一堆人沖了上來,将他堵了起來,張大廚子一過來,全都一哄而散。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一想起那打了水花的幾百兩銀子,張大廚子雙目通紅,一只手抓住李富領子把他提到了半空,鬥大的拳頭迎面錘在李富鼻梁上。
“流血了!”
“要出大事兒了,快攔住老張——”
“李富你沒事吧?”
眼看着見了血,剛才還氣的不行的衆人一下子醒悟過來,勸架的勸架,拉扯的拉扯。
張大廚子洩了恨,很快清醒過來,順勢讓衆人将他拖開。
李富捂住酸痛難當的鼻子,只覺得一股溫熱的液體在掌心中蔓延開。他垂目一看,一片猩紅刺痛了他的眼睛。
“告訴掌櫃的,這活我不幹了!”
反正剛從元繡那處拿了幾百兩,随便拿出點錢開家鋪子,都夠他衣食無憂一輩子了。何必再帶着小九在這種地方活受罪!
李富手裏有錢,心中有底,再懶得看他人一眼,潇灑地轉身就走了。等其他人反應過來追上去的時候,他已經走出很遠。
外頭又起了風雪,寒風倒吹進廚房裏,刺的一群衣裳單薄的漢子一陣罵罵咧咧。
“客人要的雪花酥到底什麽上?掌櫃的讓我來問問你——”跑堂的一條開簾子,看到裏頭狼藉的景象,整個就愣住了,“你們這是、這是在幹什麽?”
張大廚子掃了一圈,沒人敢吱聲,他心中滿意,清了清嗓子,“李富跑了,說不幹了。”
跑堂的傻眼了,“張廚,你在說什麽?他不能說不幹就不幹了吧?”
“怎麽不是,人家剛拿了元府大小姐好大一筆銀子,根本看不上咱們樓裏的這點月錢了,我說他幾句就不樂意了,這不就鬧脾氣,還砸了不少人的東西,怕被我們打,就跑了。”張大廚子指着幾處明顯的痕跡,添油加醋地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将自己摘的一幹二淨。
其他人也不敢反駁他,只能跟着點頭稱是。
“那雪花酥是上不了了?其他的還好說,就這雪花酥跟八寶棗子,現在是賣光了,又有客人要,你這讓我怎麽跟掌櫃的說?”
張大廚子一拍桌子,“怎麽的?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李富沒來前八寶棗子誰做的,現在還誰做!至于雪花酥,還沒毀幹淨呢,等不了多久就來了!”
跑堂的今兒也算是沾了李富的光,不管這裏頭是個怎麽回事,他都不能坐視不理。幹脆就跑去找了掌櫃,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知。
至于後事如何,李富是暫時不知道了,他可沒心情再去管。離開了鼎福樓,他久違的心情暢快,哼着小曲兒回了那四面漏風的屋子。
他進屋的時候,小九正在換傷藥。
小九背後有傷,不怎麽方便。換藥時太過投入,沒有注意到有人回來。
直到李富推門發出聲響,他才驚的飛速攏好衣裳,站起了身。
“呵唷,你在換藥?”李富搓了搓凍僵的手,坐到桌上倒了杯水,剛要喝,發現冰冷的沒有一絲絲熱氣,他又倒了,轉身去燒水。
“你換的來麽?要不要幫忙?”
“啊…啊!”
李富本來也只是随口一提,畢竟小九受傷最嚴重那會,他還是掙紮着自己換藥。只是他沒想到,無意之語,會讓小九如此的激動。
見他臉色漲紅,不停地擺手搖頭,忍不住起了點捉弄他的心思,笑眯眯道,“難不成你還是個大閨女?成天怕被我占了便宜?”
小九一僵,退了半步。
李富拳頭抵住嘴,咳嗽了幾聲,“那什麽,我就随口一說,你可別往心裏頭去。”他知道小九怕人,當初剛醒來那會,連靠都不敢靠近他,瑟縮在角落裏,小小的一團,可招人憐愛了。
李富哪敢招惹這孩子,生怕吓着他,趕緊退了幾步。
這一退,剛好就站在了漏光的屋頂下,将青紅交錯的面紅照的一覽無餘。
小九吓了一跳,從架子上拿了火折子點燈,一把将李富拽到燈邊,打量他臉上的傷。
神色看起來很着急,又因為無法開口,只能比劃着手勢。
李富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沒什麽,就是點小傷,養兩天就好了,你別擔心。”
“你問我誰打的?你甭管,反正打從今兒個起,李爺我就不去鼎福樓上工了,反正那大小姐給的銀子夠咱倆衣食無憂下半輩子了。”
李富美滋滋地想着,忽然想起來還沒捂熱乎的幾百兩銀子,趕緊翻出來捂在胸口,幸福地說,“到時候我先娶個媳婦兒,等你再大些,我也給你找個可心人!”
小九皺起眉,顫.抖着唇,又比劃了些什麽。
李富看不太懂,抓耳撓腮的瞎猜。
花了很久,才在小九的各種提示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說你還要回去拿地方?你圖什麽啊小九!咱們現在可是有錢人了!幹什麽還去受這個鳥氣?你就是心軟好欺負,你知不知道那張胖子今天怎麽說你的?他叫你——”話說到這裏,李富幡然醒悟,趕緊住了嘴。
他偷瞄小九的表情,發現他沒在意才松了口氣。
“反正我是不去了,不想去。”也不敢去。
李富後半句話沒說出口,他剛才鬧了這麽大一出,肯定耽擱了鼎福樓的生意,要想再回去,只怕也是難了,何苦為難自己呢?
“對了,今晚不用做飯了,等我睡一覺起來,咱們去吃頓好的!”
李富嚷完,鞋也沒脫就翻身上了床,沒多久就鼾聲如雷,睡得香甜了。
小九站在床邊,靜靜地望着李富,苦笑了一下,推門出了屋。
外頭風大雪冷,呼呼的吹着。
小九不覺得冷,他只是蹲在地上望着一地蓬松的細雪,從長長的袖子裏伸出纖細的手指,一筆一劃的寫着字。
他怔怔地望着那個字,直到被新雪覆蓋。
良久,他才起身,嗫嚅着嘴唇好像在說什麽。
可惜那日風雪太大,盡數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