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九卿還是躲着元繡, 只要元繡在山上出現, 她就将自己關在屋裏, 絕不踏出房門一步。
就好像元繡是洪水猛獸, 讓她感到恐懼。
久而久之,元繡就成了這翠微山的常客。不管是葉初, 還是江玉華,對這個大方有禮又聰慧過人的小輩, 多了幾分喜愛。再得知了她的不幸後, 這份喜愛中又增添了同情與惋惜, 再聯想到自家徒兒對她所做之事,葉初更是帶着彌補的勁兒對她好。
江玉華雖然什麽都不說, 可當初畢竟是他為了葉初, 才讓九卿惹下了這樣的情債,心裏頭對元繡還是有幾分愧疚的。因此總想着要做些什麽補償她。
一晃眼,元繡在源城跟翠微山兩頭跑的日子, 已多了有大半月。山上的雪水化得幹淨,已經是初春時刻。
今日, 是江九卿二十歲的生日。
她是被江玉華在山腳下撿來的孤兒, 并不知生辰。她六歲的時候, 跟着江玉華下山,看到旁的孩童纏着娘親要買一串糖葫蘆過生,就問江玉華她的生日。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江九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過她并不讨厭,反而興高采烈的将被撿回山上的日子定為生日, 年年慶祝。不過好景不長,八年後她踏足江湖,就再沒了機會好好慶祝。
元繡會知道這件事,還是前些日子,她跟在葉初身旁陪她裁衣服的時候,從葉初口中知曉的。打從那日開始,就開始細細籌劃這件事。
源城太小,許多東西還是托人從慶雲縣買齊了帶來。今日雇了幾個壯漢,一起挑着上山來,好好的布置了一番。
一切準備妥當,葉初知道九卿刻意躲着元繡,就打算親自去走一遭叫人,卻被元繡給攔住了。
“葉姨,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您能答應。”元繡低垂了睫毛,說起來話難得的有幾分不好意思,都不敢擡起眼睛看葉初。
她在這山上待了許久,這還是葉初頭回見到元繡露出這般表情,忍不住捂着唇笑起來,“好呀,你只說是什麽事兒。師娘定為你辦到。”
元繡咬着唇,下定了決心擡起眼望着葉初,“葉姨,我想好了,她總這麽躲着我可不行,今日我非得逼問出緣由不可,希望葉姨跟江師父能幫我一把。”
葉初唇角含着溫婉地笑,等着元繡繼續說。
“若是我在,她肯定不會出來。所以我想讓您将她叫出來,讓她喝下我準備的這壺酒。”元繡拿起桌上圓肚細頸的白玉酒壺,手指茜茜的摸索着,眼神裏透着堅定,“這是我特意準備來給她喝的。”
葉初困惑地看向那壺酒,“這酒有什麽不同之處?”
元繡道:“我特意托人尋來的藥,能讓人在一個時辰內功力全失,使不出力氣來。江九卿她身懷功夫,若要抵抗逃走,我定攔不住她,總得做些準備才是。”
聽了這話,葉初起先是睜大了眼睛,就在元繡心中惴惴不安時,猛然笑的花枝亂顫。被進屋的江玉華瞧見了,趕緊上前扶住腳步不穩的她。
“這是怎麽了,有什麽大喜的事情,也給我聽聽?”
葉初笑着将元繡的主意說了,江玉華非但不覺得哪裏不對勁,還連連點頭直誇元繡聰明。
“要對付縮頭烏龜的最好辦法,那就是把那殼給它撬了,那它可就再沒地兒藏了。”江玉華越看元繡越滿意,本來還覺得富家千金小姐都該是嬌弱又麻煩的,可跟她相處久了,才越發覺得元繡對他脾氣,很是喜歡。
“你等着吧,那丫頭再不出來,我就直接将她捆了送到你面前去,整日裏那丢了魂兒的模樣,也不曉得給誰看的。”
江玉華說了幾句,摟着葉初就走了。還讓元繡先去其他地方逛逛,半個時辰後再來。
在來之前,元繡都已做好了被拒絕被遷怒地打算了,可沒想到事情解決的順利不說,江玉華夫妻竟是如此開明,絲毫沒有猶豫的就答應下來,反倒讓她覺得有些窘迫。
當即就領了人離開了山坳,在山上随便逛逛。
翠微山并不算陡,景致秀麗,站在山上往下望的時候,還能看到一條銀白色的瀑布從山頂飛洩下來,在光下如同七彩琉璃光華流轉,她不由得看的癡了,想着若是能住在此處,便是一輩子不下山她也是樂意的。
等她回過神來,紅玉才提醒她,半個時辰已過。
“我自行上山便可,你們不必跟來。”
紅燕剛張嘴想要說什麽,就被紅玉默不作聲的扯住衣袖,截住了話頭。
“小姐路上小心,申時過半的時候,我會帶人上山來接你的。”
元繡點頭,沖他們揮手。
紅玉當即拉着依依不舍地紅燕掉頭走了,等到他們走的遠了,元繡才提起裙角往山上走去。
越是離山坳處越近,元繡心中越是緊張,連帶着步子都邁的小了起來,花的比平時更長的時間才走到屋前,深吸了幾口氣,才平緩了砰砰跳的胸口,慢慢地朝屋裏走去。
江玉華和葉初的屋子,要更大些。
平日裏葉初總在屋內坐着,或是裁衣或是納鞋,但今日空蕩蕩的,只空中飄蕩着肉香味,沒見着一個人。
“葉姨?江師父?”元繡小聲地喊,回應她的是一聲悶響,好像是什麽倒在地上聲音,把元繡吓了一跳。
她挑開厚重的簾子走到屋裏,看到仰面倒在地上,渾身狼狽的人時,沒忍住笑了起來。
“怎麽不跑了?”
元繡走到九卿的跟前,蹲下了身。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人,九卿被她這目光看的心中大慌,緊抿着唇剛要別開臉,下巴就是一疼。
元繡用力捏着九卿的下巴,冷笑道:“我等了你足足一百一十六日,可沒耐心再等下去了。”
九卿喘着氣,掙紮着想要擺脫元繡的手指,可她被用了藥,抽走了渾身的力氣,倒在地上像一只任人宰割的魚。她躲了這麽久,終歸是走到了絕路,再沒處躲了。
“阿繡,過去是我太年輕了,才做了許多傷害你的事。你要殺要剮,我都不會有半分怨言,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解藥。”九卿眼神哀求地看着元繡,期盼着那雙漂亮的眼睛裏能看到些許的軟化。
可是沒有,元繡像是一團冰,冷冷的凍着。
她松開手,九卿就像是一灘泥那樣軟了下去,臉頰貼在冰涼的地上,讓她忍不住渾身顫抖。
她還是這樣的好看。
九卿恍惚地想着,然後她看到元繡手中拿着的東西,心頭震了一下。
那是一壺酒。
這讓剛被酒給放倒的九卿,感到了幾分怯意。
未知的恐懼讓她害怕。
“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我從沒想過讓你死。”元繡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個白色的小包,在修長的指尖翻轉着,“我再問你一次,你肯不肯說到底發生了什麽?”
九卿用力地搖頭,“阿繡,真的沒有事,我只是不想再錯下去。你是個好姑娘,值得更好的,沒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
“夠了。”元繡打算九卿,打開了酒壺的蓋子,将那小包裏的粉末慢慢地倒進去。
她看着九卿睜大的眼睛,笑的很有幾分得意:“你知道這是什麽嗎?連同着你吃的那藥,都是我讓爹爹去重金收來的。你吃的是‘軟骨散’,我這包叫做‘閻王帖’。我想行走江湖多年的你,應該知道這個東西吧?”
九卿的嘴唇猛地顫.抖了起來,她的眼神裏透出絕望,低聲哀求起來:“阿繡,這東西太危險了,你扔了它好不好?”
閻王帖,顧名思義就是閻王下帖請你來,只要沾了一滴,就算是大羅金仙來了,也絕對救不回人了。見血封喉,劇毒無比,江湖中人人聞風喪膽,得而誅之。
元繡不過是個富家千金,怎麽會弄來這樣狠毒的東西?
九卿吓得魂飛魄散,臉色慘白。
她不怕元繡報複她,可确如元繡所說,她害怕元繡傷害自己。
可她最怕的一件事,就要在眼前發生了!
“你要說嗎?”元繡拿了個杯子,小心地倒滿了一杯,放在鼻翼下聞着,笑眯眯地說,“果然是好東西,無色無味的,一點都不影響這二十年女兒紅的味道,醇香濃厚,真是可惜了。”
江九卿很少哭,她少年成名,再沒什麽能讓她哭的。
可是此刻,她這樣的人眼睛裏卻含着淚,絕望又無助的閉上了眼,嘴唇不住翕合着,嗓子抖得幾不成音。
“好,我說……”
元繡想,她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她終于逼得她開口了,可是為什麽心口這樣的痛。好像有人拿了把刀将她的心割開,往裏頭灌入滾燙的水。
元繡有點喘不過氣來,捂着狂跳的心口,腦子一陣陣的暈眩。
“我知道如果我不說,你會恨我。可阿繡,我寧願你恨我,也不願你怨我。”九卿說得很慢,但語調中的痛苦與掙紮卻更加清晰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你是那麽的痛恨害得你變成這樣的那群人,可要是你知道我是他與我……生下的孽種,我怕我在你心中最後一點美好的東西都要消失不見了。”
“我怕,阿繡,我是真的怕啊。”
眼淚,止不住的從九卿的眼角滾落,沾濕了她的領口,冷冰冰的貼着脖子。
她聽到一聲很清脆的響,是什麽東西破碎了。
也許是杯子,也許是她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把刀!